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離開一下。”

他輕飄飄丟下一句，這便轉離去了。照理說，謝憐該追上去問一問的，但他又有種奇怪的覺，覺得這年既然已經說了是離開一下，那就應該不會離開太久，必然還會再回來，便先自行進觀去了。

謝憐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時收來的東西裡東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鐵鍋，右手出一把菜刀，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

過了一炷香左右，菩薺觀外果然響起一陣足音。這足音不徐不疾，一聽便能想象出那年人走路時從容不迫的模樣。

此時，謝憐手裡拿的東西已經變兩個盤子，他對著盤子裡的東西左看右看，長歎一聲，不想再看，於是出門一看，果然又見著了三郎。

那年站在觀外，興許是因為日頭大曬，他把那紅了，隨意地綁在腰間，上只穿一件白輕，袖子挽起，顯得整個人很是幹淨利落。他右腳踩在一面長方木板上，左手裡轉著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從哪個村民家裡借來的，看起來又鈍又重，在他手裡卻使得輕松，且仿佛極為鋒利，時不時在那木板上削兩刀，猶如削皮。他一瞥眼，見謝憐出來了，道：“做個東西。”

謝憐過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門扇。而且做得大小剛好，齊整觀，削面十分，手藝竟是極好。因為這年似乎來頭不小，謝憐覺得他大抵是五穀不分四不勤的類型，誰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話。隨手一丟柴刀，便給他裝上，敲了敲那門，對他道：“既要畫符，畫在門上，豈不更好？”

說完，便若無其事地掀開那簾子，進去了。

看來，那簾子上森嚴的符咒果然對他本沒有任何威懾之力，三郎也沒在意。

謝憐關上這扇新門，忍不住再打開，再關上，又打開，又關上，心說這門做的真好。如此開關幾次，忽然驚醒，覺得自己真是無聊。那頭三郎已經在屋裡坐了下來。謝憐拋下那門，端出了一盤早上村民上供的饅頭，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饅頭，也並不言語，只是又低低發笑，仿佛看穿了什麼。謝憐若無其事地又倒了兩碗水，正準備也坐下來，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小排刺青，刺著十分奇異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把袖子放了下來，笑道：“小時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多說。謝憐明白。他坐了，抬頭又看了一眼那畫像，道：“三郎，你畫畫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導？”

三郎用筷子了幾下饅頭，道：“沒人教。我自己畫著給自己高興的。”

謝憐道：“你如何連仙樂太子悅神圖都會畫？”

三郎笑道：“你不是說我什麼都知道嗎？當然也知道怎麼畫了。”

這雖是個十分賴皮的答法，但他態度卻是坦的，仿佛本不擔心謝憐起疑心，也不怕他質問。謝憐便也莞爾不提了。正在此時，外邊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兩人不約而同抬頭，對視一眼。

只聽外面有人猛地敲門，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謝憐打開門一看，一群人站在門口，圍一圈。村長見他開門，大喜道：“大仙啊！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謝憐一聽說人快死了，連忙上去察看。只見一群村民圍著的是一名道人，蓬頭垢面，一黃沙，衫與腳底鞋子破破爛爛，似乎是多日奔波，終於在這裡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才被抬了過來。謝憐道：“別慌，沒死。”俯下來在這道人上點了幾下。過程中，他發現這道人上掛的一些件，如八卦、鐵劍等，皆是有效之法，看來不是個普通的江湖道人，不心下一沉。不多時，這名道人果然悠悠轉醒，沙啞著嗓子問道：“……這裡是哪裡？”

村長道：“這裡是菩薺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來了，我出來了，終於逃出來了……”

他四下，忽然把眼一睜，驚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對這種反應，謝憐早便有所預料。他道：“這位道友，到底怎麼回事，救誰的命，怎麼了，你不要急，慢慢說清楚。”

眾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們這裡有大仙，他一定萬事都會給你擺平！”

謝憐：“？？？”

這群村民其實也沒看見他展什麼神威，卻是當真把他當活神仙了，謝憐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心想：“萬事都擺平，這可真是萬萬不敢保證。”對那道人道：“你這是從哪裡來？”

那道人道：“我……我從半月關來！”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半月關是哪裡？”“沒聽過啊！”

謝憐道：“半月關在西北一帶，距離這裡十分遙遠。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那道人道：“我……我是好不容易逃過來的。”

他說話語無倫次，緒極不穩定。這種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說話，七八舌的，說不清也聽不清，謝憐道：“進去再說。”

他把那道人輕輕一提，扶進了屋裡，轉對眾村民道：“請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圍觀了。”

眾村民卻是十分熱心：“大仙，他到底怎麼了啊！”“是啊，到底怎麼回事啊？”“有困難的話大家幫襯一把！”

他們越熱心，怕是越幫不上忙。謝憐無法，只得低聲音，肅然道：“這……可能中邪了。”

村民們聞言大驚。中邪了那還得了！還是別看了，趕地都散了散了。謝憐啼笑皆非，關上門，三郎還坐在供桌邊，手裡轉著筷子玩兒。他乜眼看那道人，目中頗富審視意味，謝憐對他道：“沒事，你接著吃。”

他讓那道人坐了，自己站著，道：“這位道友，我是此地觀主，也算是個修行之人。你不要張，若是有什麼事可以說說。如果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也許我可以略盡綿薄之力。你方才說，半月關到底怎麼了？”

那道人了幾口氣，似是到了人的地方，又聽了他的安之詞，終於冷靜下來，道：“你沒聽過這個地方嗎？”

謝憐卻道：“聽過。半月關在一座戈壁中的綠洲之中。半月之夜景甚，可謂是一道亮麗的景，故得此名。”

那道人道：“綠洲？景？那都是一兩百年前的事了，現在，它半命關還差不多！”

謝憐微怔，道：“怎麼說？”

那道人臉發青，青得可怕，道：“因為不管誰從那裡過去，最都會有一半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道不是半命關？”

這真是沒聽過。謝憐道：“這是聽誰說的？”

那道人道：“不是聽誰說，是我親眼看見的！”他坐了起來，道，“有一支商隊要路過那裡，知道這個地方邪門，請了我們整個師門去護送那一趟鏢，結果……”他悲憤地道，“結果這一趟下來，就只剩下了我一個！”

謝憐舉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道：“你們一行有多人？”

那道人道：“我整個師門，加上商隊，大約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鬼宣姬，在一百年裡作，最後靈文殿算出來的遇害生人也沒有到兩百。而聽這道人的話，這樣的事似乎已經已經持續了一百年以上，如過每次都有這麼多人失蹤，那加起來當真非同小可。謝憐問道：“半月關變半命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起的？”

那道人道：“大約，是一百五十年前，那裡變一個妖道的地盤後開始的吧。”

謝憐還待仔細再問問他他們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裡那“妖道”，可是，從談到現在，他心中一直有哪裡覺得不對勁，說到這裡，怎麼也無法掩飾心頭那種怪異的覺了，於是收住話頭，微微凝起了眉。

這時，三郎忽然說了一句話。

他道：“你從半月關一路逃回來的？”

那道人道：“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然而，只消這一句，謝憐便已覺察出是哪裡不對勁了。

他轉過來，溫聲道：“那你一路逃來，一定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謝憐已經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這兒有水，這位道友，來喝上一口吧。”

對著這碗水，這名道人臉上有一瞬間的豫一閃而過。而謝憐站在一旁，雙手籠在袖子裡，靜靜等待。

這名道人既是從西北而來，又是一路倉皇逃亡，必然口腹，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路上有閑暇進食飲水過。

然而，他醒來之後，說了這麼多話，期間卻本沒有提出過任何喝水進食的要求。他進屋之後，面對供桌上的食和水，竟也是一點/都沒有，甚至看都沒有看過一眼。

這實在是不像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