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夏郁青開學前兩天,陸笙聯系,說要去清湄苑看。
陸笙提著大包小包進門,夏郁青趕手幫忙提了一部分。
“好熱!”陸笙把東西扔在沙發上,拿手扇風,“沒開空調嗎?”
“……這個房子,不是沒裝空調嗎?”
陸笙呆了一下,抬手指了指了吊頂上的出風口,“有啊,中央空調。”
“……啊。”
“你不會一直沒開過吧?”
“……嗯。”
陸笙覺得匪夷所思,“不熱嗎?”
“還好。兩面窗戶一開,有對流風,晚上會更涼快。特別熱也可以扇扇子。”指了指茶幾上,從餐館拿回來的,做活的塑料扇子。
陸笙深佩服,“……我是做不到的。沒有空調我會死。”
找到開關旁邊中央空調的開關面板,打開,笑說:“你每次開燈的時候,就沒好奇過這個面板是做什麼的嗎?”
“但我怕按會按出問題。”
“出問題給周潛打電話,他會找人解決的。”
夏郁青笑一笑。
就是不想再給任何人添麻煩了。
片刻,夏郁青聽見頭頂約傳來聲響,從那黑的拉長的柵欄形出風口里,吹出了怡人的涼風。
……確實空調更舒服一些。
陸笙去了趟洗手間,洗手的時候留意到龍頭是旋到熱水那一側的,但出來的并不是熱水。
往反方向旋轉,同樣是涼水。
“青青?”
“嗯?”
“這里沒有熱水嗎?”
“我不知道。可能是有的,但是我不清楚怎麼開。”
陸笙往廚房去了一趟,立馬發現了問題之所在——燃氣熱水本沒打開。
然而,打開以后試了試,還是沒熱水。
再一排查,那氣表本就沒轉。
陸家的習慣,水電氣卡,都會放在門口遮蓋電表箱的柜子里。
陸笙走去門口打開鞋柜一看,果真讓找到。
點開微信,準備線上繳費,輸業主姓名和卡號,卻發現這卡本沒激活。
“那你這段時間,都是怎麼洗澡的?一直洗的冷水嗎?”陸笙問。
“沒有,我有用熱水壺燒熱水。”
“……那怎麼洗?”
“在盆里兌涼水呀。”
“不麻煩嗎?”
夏郁青笑說:“我們一直都是這麼洗的。”
陸笙覺得整件事非常離譜,當即就想給陸西陵打個電話,但先忍了下來,覺得可能不只這兩個“罪證”。
陸笙上上下下地逛了一圈,仿佛考察,全程不說話。
夏郁青跟在后,不明所以,“笙笙姐,你在找什麼東西嗎?”
陸笙搖頭,“你睡的哪個房間?”每個臥室都看過了,沒一間鋪著四件套的。
“我睡的沙發。”
陸笙好像對這個答案已經不到震撼了,“阿姨過來打掃的時候,沒有幫忙鋪床嗎?”
“什麼阿姨?這里是我自己打掃的。”
陸笙忍不住了,掏出手機,將周潛、陸西陵拉進一個群里,發起了語音會議。
周潛回了一個問號。
陸西陵同樣回了一個問號。
陸笙:問問問問個鬼啊!我才滿頭問號!趕給我接聽。
陸西陵和周潛陸續點了接通話。
陸笙開了免提,叉著腰,一頓輸出:“你們兩個怎麼做的事!把青青丟在清湄苑里一個多月,這里沒燃氣,沒熱水,沒床單被套!”
切出界面,點開無線網絡列表看了一眼,補充:“沒WIFI!”
而就在此時,正在運作的中央空調,突的一下,風停了。
陸笙更氣:“這下電也沒了!”
周潛頂著大小姐的怒火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夏姑娘沒有跟我反映這些況。”
“沒有反映你自己就提前想不到嗎?你給我哥做助理,也是凡事都要他提醒你才去做嗎?”
周潛不敢吭聲了。
而陸西陵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陸西陵!”陸笙生氣的時候才不管什麼兄長不兄長,直呼其名,“你笑什麼!你也不無辜!這些瑣事是不用你親力親為,但你既然把人接過來了,叮囑手下的人再周到點照顧會浪費你多時間?至你得人教教青青空調怎麼開吧!還有,衛生都是青青自己打掃的!”
一旁的夏郁青聽得手足無措,急忙手去抓陸笙手腕,“笙笙姐,我真的不覺得這些是問題,能有一個住的地方我已經……”
“你別說話。”陸笙拍拍的手背,“我知道。但這個事一碼歸一碼。退一萬步講,你也算是客人。陸家的待客之道就是這樣的?”
夏郁青一直覺得陸笙看起來還像個學生,甚至比還小。
但此時此刻,不知不覺就展現出了“姐姐”的那一面。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周潛說:“麻煩陸小姐幫忙把水電煤卡的卡號分別拍張照片發過來,我立刻線上充值。”
“燃氣卡本還沒開通!”
“我立刻找人來理。”
“還有四件套!你們就讓客人睡沙發!你們怎麼不自己睡地板!”
周潛說:“我會派人過來理所有問題。”
“陸笙。”陸西陵出聲了,“周潛是我的助理,不是陸家的管家,你沖他吆喝什麼?”
“你……”
“不發大小姐脾氣。”陸西陵的聲音聽起來不很高興,“你給家里的阿姨打個電話,是專業的,缺什麼需要什麼你告訴,讓司機開車送過來理。”
夏郁青窘迫得耳朵都紅了,最害怕給人添麻煩,現在卻反而添了一個最大的麻煩。
“陸叔叔。”開的免提,夏郁青知道那頭聽得見,“……我后天,不……明天就去學校報道了,之后就會住在學生宿舍,不用再麻煩人特意跑一趟。”
“你住不住這些問題都要解決。”陸西陵的聲音有種流水經過青苔石的清涼,“這地方離學校近,你可以一直住著。”
“……我應該會一直住宿舍。”
“有時候有事趕不回宿舍呢?”
夏郁青沒有回答。
“行了,就這樣。”陸西陵不由任何人再有置喙,“周潛,電話掛了跟我去開會。”
周潛說:“陸小姐,那我掛了?”
陸笙第一個切斷了語音。
“氣死我了!”陸笙將手機往桌上一丟,“我哥什麼德!”
夏郁青沒有說,其實覺得陸西陵的做法理的。
陸笙給家里的阿姨打了個電話,把這邊的況介紹一遍。
其他都可以慢慢理,沒有空調不行,線上給電卡充了值,找到電表箱,重新刷卡取電。
吹著清爽的涼風,陸笙開始拆帶過來的那些東西。
新書包、筆袋、防曬霜、遮帽……全都是陸笙準備的禮。
一茶幾的東西,琳瑯滿目。
夏郁青不知所措。
“都是實用的。”陸笙說,“尤其防曬霜。你不是馬上要軍訓了嗎?”
夏郁青笑說:“我好像也不會再黑到哪里去了。”
“防曬霜主要防曬傷的。你軍訓的時候就知道,曬傷了汗流進去有多疼。”
“嗯,我知道,我割麥子的時候……”
“你還要割麥子?”
“農忙的時候會幫家里。”夏郁青拿起茶幾上的防曬霜,一共有兩只,一只藍一只金,“這兩個有區別嗎?”
“藍清爽一些,用來臉;金的用來。”
夏郁青點頭。
“然后……”陸笙轉過,拿起了最后一個包裝盒,“這個。”
那是臺筆記本電腦。
夏郁青忙說,“這個不行。”
陸笙卻不管,自顧自地拆開了,“這個比前面那些還必需。到時候選課、寫作業、上校園網……全部都要用到的。”
“我查過,南城大學有機房的。圖書館也有電腦。”
“大學都有,但是不方便,有時候半夜要趕個東西,機房早就關門了。”
陸笙拍拍包裝盒,“實話跟你說吧,這是我哥人準備的。”
夏郁青一愣。
“你不要,就得親自去找他說。他的脾氣呢,想必你也知道。”
夏郁青思考了一下,“真的是陸叔叔送的,還是笙笙姐你拿陸叔叔當擋箭牌?”
好混的稱呼,陸笙頭昏腦漲,哈哈笑起來,“你好聰明。但是真的是我哥送的,不信你可以問他。”
夏郁青不敢。
“拿著吧,都是我跟我哥的心意呀。”陸笙笑說,“你之前不是說,你報答的方式就是好好學習。現在我們依然希你好好學習。”
夏郁青無法再拒絕了,“請幫我跟陸叔叔道聲謝。”
“嗯嗯嗯。”陸笙隨口答應下來。
下午,陸宅的阿姨過來,把所有的事都辦妥了,只除了燃氣——燃氣卡激活以后,還需要燃氣公司的人過來勘測,符合條件才能開通。
陸笙沒事,陪著夏郁青待到了晚上。
夏郁青吹著空調,連著WIFI,吃著冰鎮西瓜,看著投影出來的電影時,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晚上,陸笙請去外面吃過海底撈,方才回家。
夏郁青洗過澡,躺在一樓房間的床上。
或許是認床,睡不著,又抱著毯子回到睡慣了的客廳沙發上。
手機連著WIFI,點開了下午那部和陸笙沒有看完的電影。
突然有電話打進來。
一個沒有存儲的陌生號碼,顯示是南城的。
只要不是枝川的,都敢放心大膽接聽。
“你好……”
“事都解決了?”
微冷的聲音。
夏郁青立即從沙發上爬起來,坐直,“解決了,除了燃氣。不過已經預約了燃氣公司的人明天上門勘測。”
“嗯。”陸西陵聲音沒有什麼緒,“那早睡吧。”
“陸叔叔您也早睡,祝您晚安!”
“……”
夏郁青拿起手機一看,那邊已經掛斷了。
似乎開始習慣陸西陵戛然而止的做事方式。
判斷這可能是陸西陵私人的手機號,夏郁青將其存了下來。
*
開學當天,夏郁青前去報道。
注冊、繳費、領校園卡、找宿舍、激活校園卡、買生活用品……忙了一整天。
這是南城大學的新校區,幾年前剛剛建,占地面積大,做什麼都要走好遠的距離,好在夏郁青別的特長沒有,走路不在話下。
宿舍是四人間,上床下桌,帶一個臺,臺一側是洗手池,一側是衛生間。
每層樓的盡頭是浴室、開水間和洗房,浴室有八個獨立隔間,洗房有五臺投幣式洗機。
夏郁青的其他三位室友,都是南城本地人。
是第一個到的,自己的事忙完以后,就幫著室友和家長收拾東西。
這個過程中,夏郁青一直在默默觀察,也就記住了們。
一個程秋荻,是個個頭高挑的,格似乎有些急,父親出門時把的書包落在了家里,發了很大一頓脾氣。
一個方漓,戴眼鏡,清秀文靜,和夏郁青一樣,是自己一個人來報道的。
一個趙鈺潔,齊耳短發,似乎不笑,一直板著臉,媽媽很強勢,連校園卡里沖多錢都要安排。
到晚上八點,進進出出的才停,四人都留在宿舍里,開始準備洗澡。
洗完澡,各自坐在位上,大家又重新做了一次自我介紹。
星座、地域、喜歡的明星……有各種方式,把人劃分到更加細分的領域,彼此之間也會因為各種相同點,而拉近關系。
聊著天,大家的手機同時響起來。
是年級群,輔導員發了個word文檔,大家有需要的填寫,再私發給他。
程秋荻第一個點開文檔,“好像是申請貧困生生活補的。”
夏郁青轉去翻開筆記本電腦,“那我填一下。”
空氣忽然沉默。
方漓說:“那個,青青,這個是貧困生才需要填寫的。”
“對呀,我就是的。”
這下,三人更不敢講話了。
夏郁青敏銳察覺到了,轉頭一看,大家表似乎都有些尷尬。
笑了,“你們這樣看著我,好像‘城市包圍農村’。”
程秋荻第一個笑出聲,方漓和趙鈺潔也跟著笑了。
因為夏郁青的落落大方,大家倒不覺得有什麼了。
有些事,說破無毒。
程秋荻問:“青青你是枝川市哪里人?”
“鹿山縣。”
“你在縣里讀書嗎?”
“不是,在村里,很偏遠的一個村子,在山里面,松樹村。”
“你們村有電嗎?”方漓也加對話。
“電是有的,自來水沒有。”
“網呢?”
“有手機信號。山上有信號發塔。”
“那你在村里上學嗎?”
“鎮上。我們村里只有小學。”
……
后來,夏郁青又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讀書經歷——其實只是一筆帶過,完全沒有刻意渲染那些苦和難的細節,但聽著的三人,還是不自覺出了憐憫的表。
夏郁青于是笑說:“我先不聊啦!我把表填一下,你們先繼續。”
以此結束了話題。
夏郁青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憐憫。
因為其實已經比村里那些,十九歲擺酒席嫁人,二十歲領證生孩子,二十三歲生第二胎的姐姐們,幸運得多了。
有時候,夏郁青從鎮上回到村里,在路上和們見,們手里牽著服臟膩,拖著鼻涕的小孩兒,說什麼都是一臉麻木,但在問到的績時,眼睛里會流出羨慕的,像是月偶爾一次照進干枯的深井。
旁人對貧窮的偏見,對苦難的獵奇,夏郁青都覺得無所謂。
只有這種羨慕的目,夏郁青才會被刺傷。
*
陸家是做醫療械的,以專業的心管介設備而立足業。
陸爺爺執掌企業的后期,攤子卻越鋪越大,開始涉足監護系統、醫學影像、診斷試劑等領域,導致產品線混龐雜,固有城池卻一再丟失。
如今陸爺爺還是陸家名義上的掌舵人,實際決策權卻早早移給了陸西陵。
陸西陵一接手便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首先砍掉了完全沒有技積累的新產品線,回歸心管醫療設備的優勢領域,擴展了研發中心,投了翻倍的研發經費,其前年獲批上市的生可吸收支架,全降解封堵等創新產品,使得市場占有率再度重回高位。
彼時公司直接裁員達上五百人,市場、銷售、宣傳、人資、行政……各部門無一幸免。
那時跟了陸爺爺多年的老員工紛紛怒罵陸西陵,都沒長齊就想搖本,也不怕風浪太猛直接掀了陸家這艘大船。
事實證明,短暫的陣痛期后,輕裝上陣的公司不但沒翻船,業績還節節攀升。
但陸西陵不顧員工死活的惡名,卻這麼傳出去了——有個被裁員工爬上大樓準備自殺,鬧得很大,一度上了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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