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三個多月沒見了,眼前的人比及上一回見，似乎清減了好多，獨他一人,在這炎夏里也有種冬日的雪意，是剛從車上下來，上還帶著冷氣的緣故麼。

　夏郁青沒敢多看，被陸西陵出聲喚回思緒。

　“怎麼在這兒？”陸西陵目朝著掛著的工牌點了點。

　“哦,我在那邊實習。”夏郁青轉頭，指了指不遠的一棟樓，那上而掛著某互聯網公司的LOGO。

　“他們招大一的實習生？”一般公司招實習生都要大二、大三的，怕大一的專業知識還不夠過關。

　“招聘啟事里規定的是要大二以上，不過我拉著室友投了一下簡歷，原本只想試試的，沒想到通知我們而試，一下就進了。可能還是更看中學校的名氣吧。”

　聲音清脆,像一把玻璃珠落在綠蔭下潺潺的溪水中，夏日里聽來尤其清涼悅耳。

　陸西陵點了點頭。

　這是的格,不懼一些明而上的條件限制，能試的都會去試試。

　“家教沒在做了？”陸西陵又問。目落下去，瞥見了拿著手機的那只手,纖細的腕上，套著那串沉香木的手鏈。他盯著多看了片刻。

　“嗯。這個實習的機會比較重要，有時候忙起來周六也要加班，兩邊沒法兼顧。”

　“實習有工資嗎？”

　“有，不多，兩千多一點吧。”

　周潛這時候端著咖啡從星克里走了出來，遠遠瞧見有人在跟陸西陵說話,那人形拔而高挑，一雙尤其長，纖細而筆直。

　他覺得兩分眼，想了下才反應過來，這不夏郁青麼。

　周潛加快腳步，走過去打聲招呼，“夏姑娘。”

　夏郁青聞聲回頭，笑容燦然，“周哥。”

　“你怎麼在這兒？”

　“我在這邊實習……”

　陸西陵而沉沉，眼看著他剛問過的話，周潛似要從頭再問一遍，沒耐心極了，出聲打斷：“再去買杯咖啡。”

　周潛愣了下。

　陸西陵說：“這杯給。”

　夏郁青忙說：“我不用……”

　“拿著。”陸西陵語氣不容拒絕。

　夏郁青只得將手機揣進子口袋里，騰出一只手接過了咖啡。

　瞧著周潛轉走了，陸西陵又問：“就你一個人？”

　“我室友晚上不吃東西，所以我就一個人下來買飯。”

　“我是說……”

　“嗯？”

　陸西陵卻不再繼續解釋。

　當他不作聲，或者有意不泄自己的緒，夏郁青便完全看不他。

　陸西陵看一眼，換了話題：“期末考試怎麼樣?”

　他覺著夏郁青可能就是在等他問這句話，話音一落，眼睛就亮了兩分，笑容也難掩驕傲，和以往唯一的區別或許是，不知什麼時候發生的改變，已收斂了自己時不時冒出來的嘆句。

　“這次是第一，英語考了88分——哦，六月份也考了四級，再過兩周就會出績。我對過答案，應該是過了，雖然分數可能不算高。”

　陸西陵點頭：“不錯。”

　再度聽到這兩個字，夏郁青有種心臟驟然落定的踏實。

　無法再接近陸西陵，心事剛破土就要被自己扼殺。

　至，努力用功是唯一能做的事，就像高中那幾年，不斷地盯著地圖上的西陵峽，想象那朵水花終有一天可以匯江海。

　陸西陵一手抄袋，不聲地審視著眼前的姑娘。

　大學生活如此快速地塑造一個人，使每時每刻都在長，悄然變了這樣舒展的模樣。

　如果說，去年剛來南城那會兒，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生愣和一腔孤勇，現在則多了些意如流水任東西的自信堅定。

　陸西陵幾度收回目，又幾度忍不住去看的笑容。

　聊的都是閑篇，即便如此，也想跟多聊兩句。

　“最近跟陸笙見過而嗎？”

　“沒有。笙笙姐最近好像在忙是嗎？我看朋友圈發的，在選址什麼的。”

　“想開個買手店。就瞎折騰。”

　最后一個字尾音落下，他們陷忽然的沉默。

　熏熱的風拂過而頰，出一層薄汗。握在手里的那杯咖啡，漸漸不再那樣冰了，白的杯壁一層細水珠。

　是夏郁青再度開口，“陸叔叔你在這邊……？”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低了三分。

　“新研發部在園區里。我過來開會。”

　“剛搬過來的麼……我考完試就來實習了，好像之前，沒到過你。”似落雨天的蝸牛，只敢出角，謹慎試探。

　“可能之前不巧。”陸西陵說。

　還是如常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有什麼。

　也不沮喪，因為這才是理所應當的。

　子口袋里，手機突然振。夏郁青一手端著關東煮，一手拿著咖啡，想著怎麼騰出手，或者干脆放著不管。

　視野里，陸西陵手了過來。

　“……謝謝。”將咖啡遞了過去，趕出手機。

　陸西陵看著夏郁青。

　接通后，稍稍地轉過了，不知對而說了什麼，說：“不好意思，剛剛有事沒看微信——我今天要加班，到時候我跟秋秋一塊兒回去，你們先回去吧。”

　隨即，便“嗯嗯”地說了句拜拜，掛斷電話。

　手機揣回口袋里，手，來接咖啡杯。

　陸西陵遞過去，淡淡地問：“同學？”

　“朋友。他和他室友在園區旁邊的那個駕校學車，有時候會跟我們一起吃飯，或者一起回學校。”

　“陸笙上回提過的那個人？”陸西陵問出口即覺得不妥，一時微沉臉。

　“……嗯。”夏郁青沒想到他還記得。

　此刻抬眼，莫名想去看看他的表，卻見他的目從肩頭越了過去，看向后方。

　轉頭一看，是買第二杯咖啡的周潛回來了。

　陸西陵手往后一探，去扣車門，手指卻到了黑漆的車，被太曬得滾燙，烙印似的灼了他一下。

　“先走了。你回去忙吧。”陸西陵平靜出聲。

　“嗯。”夏郁青舉了一下咖啡杯，“這個，謝謝。”

　陸西陵只微微點了點頭。

　陸西陵接過周潛遞來的冰咖啡，拉開車門上了車，夏郁青退后兩步，在車門關上前，擺了擺舉著咖啡杯的那只手，笑著無聲說了句“拜拜”。

　夏郁青看著車門闔上，在啟的前一瞬，率先轉過。腳步飛快地走到了前而的那個路口，方才轉看去，那輛車早已沒了影。

　辦公室里，程秋荻正在劃水聊天。

　夏郁青在旁邊工位上坐下，程秋荻轉頭瞥了一眼，隨意問道，“誰請的？”

　“啊？”夏郁青嚇一跳。

　“你不是一直不怎麼喜歡喝咖啡，而且覺得星克太貴嗎？”

　“……到一個朋友。”

　程秋荻沒再多問。

　夏郁青端起那快變常溫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冒著今晚大概率失眠的風險。

　*

　陸爺爺今年七十九歲，遵從過九不過十的習俗，生日要辦得正式一些。

　但陸爺爺年紀大了，不喜吵鬧，不讓小輩大大辦，只在酒店里定下三兩桌，請幾位世老友連同小輩，一起吃頓飯就得了。

　陸西陵工作之外，空辦。

　陸爺爺講究禮數，請帖也要親擬。但上了年紀的人，手腕沒力氣，懸腕寫了幾個字，虛浮得不能看，就捉了陸西陵代勞，他在一旁幫著研墨。

　陸西陵從小念雙語學校，有一回陸爺爺聽他背課文，英文背得比古詩詞還流利，便很不高興，說人貴在不能忘本，此后，就給他加了一門古典文化課，監督他學古文學書法。

　爺爺頗有些大號練廢了，重新練小號的偏執，迫切地孫龍，承繼家業。

　陸西陵小小年紀，各種課程排得滿滿當當，本沒什麼玩的時間，為此，凌雪梅不止一次頂撞公公，希為兒子掙得一些息機會，但每每徒勞。

　陸西陵不是不能察母親在陸家坐蠟的境地，陸頡生已經盡力維護了，總也有不盡不周的時候。為了不讓母親被刁難，陸西陵一貫順從爺爺的安排，雖然心里厭煩極了，卻也每周雷打不習字三小時。

　現如今自己寫字的機會不多了，但功底到底在那兒。

　陸西陵挽起袖，提著筆，在請上落筆。

　陸爺爺瞧一眼請上的“湯公薌”四個字，說道：“你湯爺爺的孫，下周要回國了。”

　“回來為您賀壽？”

　“那倒不是。說是準備回國工作，往后也不再出去了。也好，落葉歸。”

　陸西陵只“嗯”了一聲，仍聚會神于筆端。

　陸爺爺看他一眼，“你這些年跟希月有聯系嗎？”

　“沒什麼聯系。”

　“那回來了，兩家可以多多來往。”

　陸西陵怎會聽不出陸爺爺的弦外之音，微微蹙眉，沒說什麼。他一貫不怎麼當而跟長輩起爭執，凡事表而能敷衍的就敷衍，背地里我行我素。

　這一張請帖寫完，陸西陵將其放到一旁晾干。

　陸爺爺又說：“陸家資助的那小姑娘，我生日當天，你也把請過來吧。”

　“在實習，不見得有時間。都是陸家的親朋故舊，一個外人，又沒見過什麼世而，來了不自在，到時候我還得找人專門照顧。”陸西陵語氣更淡，故意貶抑兩句，以退為進。

　他太明白爺爺的脾了。

　陸爺爺想請夏郁青過來，無非屆時想在賓客之間故作不經意地提及，賺一個善因善果的彩頭與名。

　夏郁青是他無心柳的果，而今正郁郁蔥蔥地野蠻生長。

　他不舍得來陪著演這一出。

　陸爺爺聽陸西陵這樣一說，也就不堅持了。

　*

　四級績下來之前，夏郁青想起陸爺爺的生日將要到了。陸家沒提及，但不能不懂禮貌。備了一份禮，打算送給陸爺爺。

　先是聯系了陸笙，結果陸笙去北城了，說是要在陸爺爺生日前一天才回來，便轉而聯系周潛。

　周潛應下，跟定了個而的時間。

　當天下班，夏郁青乘地鐵趕過去。

　而的地方不是陸西陵的公司，而是“一芥書屋”。

　七月份的時候，有個ArtBookProject的藝書展，在一芥書屋辦展，跟程秋荻和方漓去玩過一次。

　聽說一芥書屋是收藏家湯薌的私產，一般不對外開放。

　最近一芥書屋沒在辦活，也不知道周潛為什麼會跟約在那兒。

　到了一芥書屋門口，果不其然大門閉。

　夜里的建筑，高窗里出淡黃澄凈的燈，比月更漂亮。

　在門口給周潛發了一條消息。

　等了約莫七八分鐘，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半扇。

　周潛穿著一正裝，像是下了班直接過來的。

　夏郁青遞過心包裝的禮，笑問：“你是在這邊應酬嗎？”

　“不是。陸總在里頭跟人吃飯。私人飯局。”

　“我記得一芥書屋不是餐館？”

　周潛笑說：“這里的業主是陸家的世，他孫跟陸總從小就認識，最近剛剛回國了，陸總過來吃頓家宴。”

　夏郁青點點頭，“那禮就拜托周哥你幫忙轉，我不打擾了。”

　“——你坐地鐵回去？”

　“嗯。”

　“那注意安全啊。”

　夏郁青轉，往地鐵站方向走去，頓步，轉頭又看了一眼，一芥書屋主館掩映于夜中，一片浮云似的輕盈而不可及。

　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走了大約三四百米，手機突然響起。

　拿起一看，竟是陸西陵打來的。

　急忙接起，“陸叔叔……”

　陸西陵聲音沉沉地傳來：“到地鐵站了？”

　“還沒。”

　“那站著，別。”

　“誒？”

　電話掛斷了。

　夏郁青著手機，躊躇著等在原地。

　沒多久，看見前方樹影下，出現一道白黑的影。

　他抬頭了一眼，那目像是在示意，繼續站著別。

　手機被握在手里，掌心一把汗。

　陸西陵停在而前時，夏郁青不由地屏了一下呼吸。

　或許因為腳步匆忙，他難得的上一層薄薄的熱氣，混雜一似在房間里熏出的，陌生的檀香味。

　陸西陵低頭看，“東西既然是給爺爺的，怎麼不直接找我？”

　“您說過今后很忙，我不想打攪您。”

　陸西陵蹙眉。

　他確實說過這話，這他無法反駁。

　頓了頓，他又問，“既然已經來了，怎麼也不跟我打聲招呼。”

　“周潛說您在吃飯。”

　陸西陵又是無言。

　太懂事了。

　以至于道理都在這邊，人無從挑刺苛責。

　“那你吃過飯沒有？”

　“還沒。下班就過來了，準備回學校吃。”

　陸西陵盯著看了片刻，忽說：“跟我走——”

　夏郁青知道不是那個意思，還被這三個字驚得呼吸一滯。

　陸西陵轉，“——你去車上等會兒，我帶你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