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二，是個寒風凜冽的日子。

天霾著，如塊墨稠蓋住了天，抑得很難。

呼嘯的北風，似把鋒利的刀，刺厚厚的棉，讓冷寒。凌青菀到了安家的時候，袖底的手已經一片冰涼。

凌青菀和母親到姨母家時，姨母正在大表嫂院子裡。

三表兄安棟也在。他今天又沒有去宗學。

姨父和二表兄安檐不在家。

“太醫怎麼說？”景氏問小景氏，“一個月前就聽聞風寒腹瀉，怎麼至今未愈？”

小景氏攢眉：“誰知道呢？”

“是痢疾嗎？”景氏低聲問。

痢疾是比較嚴重的病，有些時候腹瀉到了虛的地步，就難以挽回了。

“不是。”小景氏回答，“就是小腹瀉。看上去還好，我也沒怎麼用心。這幾天突然變壞了......”

大表嫂周氏，一個月前因爲風寒，有點腹瀉。

而後，一直在吃藥。

因爲的腹瀉不是特別嚴重，一日三四次，也不是稀得特別過分。所以，自己也不怎麼留心，以爲是小事。

吃了十來天的藥，仍是不見好轉，告訴了姨母。

姨母又給換了位太醫。

換了太醫之後，吃了七八天的藥，也好了幾日。不想，藥還沒斷又復發。

這段日子，都換了四個太醫。

姨母終於覺不對勁了，心裡焦急起來。

大表嫂自己的形容，也一日日憔悴。特別是最近幾天，眼瞧著枯瘦下去，把姨母嚇壞了。

汝寧長公主昨日也來瞧了，跟著嚇一跳。

母親和姨母說話的時候，安棟悄悄衝凌青菀招手，讓到裡屋來，大表嫂喊。

凌青菀就低聲跟母親說：“娘，我去裡屋......”

景氏點點頭，繼續和姨母說話。

大表嫂的裡屋，凌青菀上次來過。滿屋藥香，溫馨如水。凌青菀覺親切，很喜歡藥的味道。

大表嫂半躺在牀上，穿了件銀紅的斜襟短襖，面蒼白，眼睛大而無神。

“妹妹。”大表嫂這樣凌青菀。

從來不喊凌青菀爲表妹，或者菀兒，或者二妹。單單“妹妹”二字，異樣的親暱。

“......你們來了幾時？”大表嫂問凌青菀。

凌青菀道：“我們剛到。”

然後，凌青菀仔細詢問了大表嫂的病。

大表嫂一一告訴。

問完了，凌青菀笑著道，“大表嫂，我能替你診脈嗎？”

大表嫂微訝。

安棟也吃驚。

“菀兒還會診脈麼？”安棟笑著說。

“嗯，自己看書學了些。”凌青菀道，“我就是試試......”

聲音的，溫恬靜。凌青菀長得秀氣，五很討喜。特別是細聲細語說話的時候，更是有種忠厚溫婉，人難以拒絕。

大表嫂道：“好啊，妹妹試試無妨的。”把手從被子裡出來。

凌青菀從外頭進來，手指有點冰。先放在脣上呵了下，再搭在大表嫂的手腕。

安棟在一旁笑了。

凌青菀神態認真，仔細診脈。

大表嫂的脈息，沉而細。泄瀉已經有一個多月，是最近才轉爲嚴重的。

凌青菀又深按，繼而收回了手。

“怎樣？”三表兄安棟問。

安棟格和善，喜歡和孩子親近。周氏四年前嫁安家，安棟才十二歲，整日跟著周氏後，嫂子長、嫂子短，像自家兄弟。

所以，他和周氏好，從來不避諱什麼。

他沒有姊妹，這是他的憾，故而他跟表姊妹也異常親近。

周氏生病，安棟跟著母親，常在這邊照應，也是平常的。

“妹妹，診出什麼了？”周氏也笑著問凌青菀。聲音很輕，中氣不足。

凌青菀道：“我哪裡懂，不過是試試。表嫂，太醫們怎麼治的，是健脾利溼，理氣疏肝，還是補腎固？”

周氏和安棟都驚訝。

治療腹瀉的這幾種方子，凌青菀一個不說了出來。

腹瀉的原因很多，治療的方法也很多。比較常見的治療，都是從脾、肝和腎上著手。

一般腹瀉，都是因爲溼熱之邪引起的腸壅滯，氣機不暢。想要止住腹瀉，一般疏肝和脾、理氣導滯。

或者直接補腎堵。

泄瀉，大半跟脾腎有關。腎爲先天之本，脾爲後天之本。

“......都用了。”良久，大表嫂回神，笑著道。

凌青菀說的方法，太醫們都用了。

看來，這位表妹真的唸了不的藥書。

大表嫂自己也念過藥書。讀醫書，和其他貴讀醫書的用意不同。乃是汝寧長公主的侄，本不需要去結盧皇后和妹妹。

讀醫書，不過是因爲盧皇后的妹妹酷學醫。而盧皇后的妹妹盧玉，將來要嫁到汝寧長公主府，爲周氏的堂嫂。

大表嫂想和未來的堂嫂有點話題，故而想學。

大表嫂的父母已經去世，和的兄弟姊妹們養在長公主府。長公主府就是的孃家。

長公主又只有一個兒子。

將來，長公主府肯定是盧玉當家。大表嫂未來的依靠，也是盧玉。故而，願意和盧玉關係親些。

學了兩年，甚至還請了位老大夫教，結果什麼也沒學會。

學醫太難了。

不知道盧玉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好。

如今，凌青菀這麼張口就來，讓大表嫂既驚訝又佩服不已。學過的人都知道艱難，就越發嘆凌青菀厲害。

“菀兒，你可有良方？”安棟笑著問，“那些太醫，什麼法子都給大嫂用了，沒啥用。你既然知道，有方子嗎？”

安棟笑容倜儻。

他很多時候孩子氣。倘若旁人說這話，可能是虛僞應付凌青菀，可安棟卻是認真的。

“什麼方子？”姨母正巧這個時候進來了。

凌青菀的母親景氏也跟著進來。

景氏坐到了周氏邊，拉著的手噓寒問暖，就把安棟和凌青菀的話打住了。

安棟就沒問再追問凌青菀的方子。

片刻後，丫鬟熬了藥進來。

姨母要親自喂大表嫂。

姨母沒有兒，把媳婦看得很重。大表嫂又懂事又溫，更得姨母喜歡。

大表嫂也沒有拒絕。

一碗藥喝完，又來了位大夫。

裡屋滿了人。

大夫診脈，不能這麼多人攙和。

姨母扭頭，對凌青菀和安棟道：“棟兒，你帶著菀兒出去走走，等會兒再回來。”

安棟道是。

凌青菀看了眼大表嫂，想說什麼，可是太醫已經進來，只得退出去。

離開大表嫂的院子之後，安棟對凌青菀道：“我得了只貓，全是黑的，眼珠子是綠的，可有趣了，你要不要去看？”

凌青菀頷首。

兩人慢慢往外院走。

安家的庭院，修建得格外講究。青石鋪的道路兩旁，擺滿了臘梅的盆栽。

盆栽的花盆埋在土裡，看上去像是種的。

臘梅足有一人高，或白或紅，瀲灩嫵，濃香縈繞。虯枝梢頭的梅，傲雪盛綻，灼灼譎灩。

“......太醫給大表嫂用藥，健脾的藥用得多嗎？”凌青菀突然問安棟。

之前，安棟一直在說話。但是凌青菀陷沉思，不知道安棟說了什麼。

在想大表嫂的病。

“啊？”安棟被打斷了，想了想，道，“用啊，胡柴、黃芪、白朮，還用了荔枝，不都是健脾扶元的藥嗎？”

凌青菀笑了笑，道：“你記得清楚。”

這些藥，的確是用作健脾扶元的。

安棟哈哈大笑，很凌青菀對他的誇獎，道：“是吧？我記可好了。”

凌青菀失笑。

安棟雖然已經十六歲了，很多時候仍像個小孩子。他的天真單純，是從他的一言一行裡出來的，沒有半點假裝。

他們倆說笑著往外走，正巧到了二表兄安檐。

安檐昨夜當值，今天上午值崗到下朝，就可以回家了。

他回來之後，準備進院去見母親。給母親請安，然後去睡覺。

正巧遇到了凌青菀和安棟。

安檐腳步微微頓了下，想著要不要從旁邊的迴廊繞過去，避開他們。安棟卻發現了他，大聲喊“二哥”。

凌青菀也看過來，臉上的笑意全斂。

安檐的拳頭攥了攥，眼簾微沉。

他木著一張臉。

不過，他平常就不茍言笑，故而他冷著臉，也沒人發現。

“二哥今天回來得早。”安棟笑著道，“娘在大嫂院子裡呢。”

安檐頷首，道：“我去瞧瞧。”

然後就快速繞過安棟和凌青菀，徑直往裡走。他腳步飛快，完全當沒瞧見凌青菀。

凌青菀想見禮，都沒機會。

暗地裡舒了口氣。

安棟覺得他二哥素來如此，也沒有多想，帶著凌青菀，繼續往外走。他繼續剛纔的話題，吹噓自己的記憶力。

凌青菀又被他逗笑了。

兩人往外走，凌青菀問了很多大表嫂的病。

大表嫂的病，太醫們診斷的時候，安棟都在旁邊。他賣弄他的記憶力，故而一點一滴告訴凌青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