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說是隨著們去看街誇,但其實出了宮門,賀蘭瓷就先告辭了。
韶安公主的神魂都被陸無憂勾走了,麗貴妃忙著哄兒,本沒人在意賀蘭瓷,也得以輕鬆。
回府一路上都能聽見人聲鼎沸的慶賀、歡呼聲,不像是狀元遊街,倒像是旗開得勝的將軍班師回朝。
就連霜枝也躲在府門口,探頭探腦小聲道:“小姐你從宮裡回來,見到狀元郎了嗎……我聽外面的人說,這次的狀元郎可是連中六元的!長得也似仙人下凡。”
“他來過我們府上……等等……”
六元?
賀蘭瓷一愣,回想起陸無憂確實當年在青州還中過縣試、府試、院試的小三元。
連中三元就已經夠可怕了,連中六元簡直駭人聽聞。
這就意味著他在科舉一途上的所有考試,都是無往不利的第一名。
有這樣一份驚人的履歷,說不定還真的能從韶安公主掌中逃,因爲大雍有規,尚公主後,駙馬都尉即便朝爲,品級不得高於六品。
百年一遇連中六元的文曲星就這麼糟蹋在公主手裡,是人都覺得浪費。
自己卻未必有這個好運了。
賀蘭瓷回到府裡,第一件事便是去尋先前記下夢的那張紙。
如果這是真的,那就要早做打算。
本來賀蘭瓷也想過,上京不安全,要不現在就收拾行李跑路算了。但一來,不能丟下爹和哥不管,二來,二皇子既已盯上,貿然出逃說不定會提前落得和夢裡一樣的下場,到時纔是天天不靈地地不應。
現在還是左都史家的小姐,在明面上,反而是安全的。
晚上,爹從恩榮宴上回來,賀蘭瓷思忖再三,還是敲門進了書房,道:“爹,白天麗貴妃宣兒進宮了。”
賀蘭謹正在桌案上看益州道監察史送來的摺子,本想讓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可聽完賀蘭瓷的話,他立時張道:“宣你進宮做什麼?”
賀蘭瓷道:“應是有人在面前提過兒……我還見到二皇子和韶安公主了。”頓了頓,著頭皮道,“我覺得二皇子似是對我有意。”
賀蘭謹看著語態猶疑不安的兒,霍然起道:“不要多想,爹已經幫你重新過人選了。”他從書架上取下兩個卷軸,“一個是你爹過去的座師,已經致仕的禮部尚書劉大人的長孫,去年剛中了舉,如今也在國子監讀書;另一個是翰林院試講學士於大人的次子,今年二甲第四十名,爲了替母親守孝才耽擱下來。你兄長打聽過,都是老實上進的後輩,你要是有意,爲父請人再來府上一趟。”
賀蘭瓷指按在卷軸上,卻沒有看。
猶豫了一會,咬咬牙,還是道:“爹,我前兩天做了個夢。夢見你被派去任湘雲總督,之後被奪職下獄,我和兄長也被牽連。您覺得……這是有可能的嗎?”
就差直接問他朝局如何了。
只不過爹素來不會和談這個。
果然,賀蘭謹只一頓,便道:“兒家的天在胡思想些什麼!夢中之事豈可當真!”
賀蘭瓷就知道,爹這個迂腐的子,別說不會信了,就算是信了,也不會想著去改變規避,估計還會覺得被奪職下獄是他自己做錯。
索,賀蘭瓷也不和他兜圈子了。
“爹,我還夢見了二皇子,夢裡兒出逃,被他了。”賀蘭瓷沉低了聲音,儘量語氣冷肅道,“我不覺得這是胡思想。就算不清楚朝局,我也知道他現在在和大皇子爭儲,他不佔嫡也不佔長,您不可能支持他,而且爹你數次上書請立東宮要他就藩,早了他的眼中釘。都察院掌監察,何其重要,他不可能讓你在這個位置上長坐下去……更何況,明年就該京察了,京察素來是把好刀。”
京察由吏部和都察院負責,是剷除異己和清算舊賬的絕佳時候,賀蘭瓷覺得爹會被弄下去,和此事也不無干系。
畢竟爹不結黨,對天子來說是好事,在場就未必了。
至於在湘雲被陷害,那就更簡單了。
賀蘭謹拍著桌子,怫然道:“放肆!這豈是你一個子該妄議的事!”
賀蘭瓷仰起脖子,毫不猶豫道:“難道等抄家上門了,我才能來憂心此事?”
姚千雪此刻要是在這,估計會被嚇得花容失。
賀蘭謹氣得吹鬍子瞪眼,不明白小時候明明弱弱、楚楚可憐的閨爲什麼從青州回來之後就變這樣,想吵架,又怕像上次一樣聲音太大引來隔壁大理寺的展大人。
賀蘭瓷緩了口氣,也意識到自己有點上火,聲音低下來道:“爹,您彆氣了,我也是擔心。要不,您看,我們先回老家呆兩年……”
說的這個也是大雍場常見的做法。
眼看風頭不對,先辭回家做幾年逍遙鄉紳,反正資歷和聲在,過幾年再重新起復也是輕而易舉,老實說,現在場三品以上的高誰還沒起起落落過幾次,都當家常便飯,包括閣老也是如此。
昨日的鄉野糟老頭子,明日就能直閣居一品。
就是這麼刺激。
賀蘭謹默了一瞬,道:“爲父不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在位一日,便要爲大雍爲百姓,做一日的事,絕不會爲了一己安危前程,一走了之。而且你爹爲,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心,若真是被獄問罪,也是我爲臣之過。你若是怕被牽連,就不要做我的兒。”
賀蘭瓷無語之餘,居然還有那麼幾分容。
得虧現在的聖上順帝雖不算千古名君,但也稱得上是個賢明之主,不然爹這麼傻的人,哪裡能做到這樣的高位。
只是順帝在儲君之事上,著實有些昏頭。
皇后沒有嫡子,早該冊立大皇子爲太子,但他偏生拖到現在,明裡暗裡都想把位置留給他偏寵的二皇子。
想到二皇子,賀蘭瓷又開始頭疼。
算了,還是早點嫁人吧。
“……兒沒什麼想說的了。爹,這兩位公子,隨您安排吧。”
***
未幾日,姚千雪上門。
“怎麼了?又和你爹吵架了?”姚千雪一屁坐到榻邊,欣賞著人側,“舅父託我娘傳消息讓我過來的,要我勸勸你不要多想,你是不是又不想嫁人了?那就不嫁了,本來嘛,哪有配得上我們小瓷的男子。”
賀蘭瓷笑了笑:“是別的事,不過不重要了。”
“那就說點高興的。”姚千雪眉飛舞道,“李廷的世子之位真的被奪了!聖旨今早下的,還熱乎著呢。”
“啊?”
賀蘭瓷差點都把他給忘了。
想了想,道:“主要還是因爲王吧。”
也就是那個倒黴新娘雲郡主的爹,論輩分王還算是位皇叔,皇家的面自然尊貴無比,言們的彈劾也只能算得上是推波助瀾。
姚千雪毫不在意地繼續八卦道:“是什麼不重要!你不知道這幾天曹國公府上有多熱鬧,曹國公夫人天天哭鬧不止,說就這一個兒子,這旨意是要去死。曹國公的幾個姨娘可不這麼想啊,嫡子的世子之位被奪了,底下的庶子就都有機會了,各個爭奇鬥豔地跑去吹枕邊風了,那鬥得一個彩。”
賀蘭瓷卻聽得心有餘悸。
自己家後宅簡單,每每聽其他府上妻妾鬥法都覺得甚是恐怖,所以對與人共事一夫和夫君納妾一事實在敬謝不敏。
不然甚至都考慮過從了二皇子的可能。
奈何二皇子不僅已經定了親,還有宮中送去的五六位等著封位的選侍,他的後院必然不可能清靜。
姚千雪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還有別的消息呢,我上回不是跟你說康寧侯二小姐的事了嗎?那位林公子春闈最後是二甲第五名,康寧侯甚是滿意,去稟了潯長公主,潯長公主見過後,對林公子也甚是滿意,決定就這麼定下了。”
賀蘭瓷道:“呃……康寧侯二小姐不執著於那位會元郎了?”
“哪能啊!當然還是不樂意!不過那會元郎現在該狀元郎了,那位狀元郎呀……”姚千雪賣著關子,拖長語調,單手指天道,“被上面那位金枝玉葉看上了。狀元遊街的時候,我也跟著看了兩眼……”嘖了兩聲道,“可真是個禍水。”
賀蘭瓷不由跟著點頭。
這個詞用在他上,格外令人愉悅。
“所以他最後花落誰家了?”
“小瓷,你這形容……”
賀蘭瓷道:“……不對嗎?”
“也不是不行……”姚千雪咳嗽了一聲道,“最後誰都沒,這位狀元郎說他已經在老家定了親事,雖登第了,卻也不能見異思遷,聖上還好好嘉獎了他一番。”
賀蘭瓷:“……?”
他什麼時候定的親。
怎麼不知道?
***
“陸賢弟,金榜奪魁,六元及第,恭喜恭喜了啊!不知陸賢弟家中尚有何人,是否娶妻?不才本家中有一小,年方二八,端莊嫺靜……什麼,陸賢弟已經定有親事了!這、這……本家中還有一庶,不介意的話……”
“要說兒,本家中也有啊,小識文擅墨,是出了名的才,尚且待字閨中……”
“只是在老家定親啊,那好說好說……陸賢弟要不要改日到本府上坐坐。”
雖然本朝已不流行榜下捉婿,但中了進士的未婚公子,不管出,各個都是香餑餑,哪怕四十喪妻都照樣有大把想把兒嫁過去續絃的,更別提這種年英俊又前途無量的狀元郎了。
簡直是夢寐以求的乘龍快婿。
“不知狀元郎親定是老家哪的姑娘?什麼出?哈,本也是好奇問問嘛。”
年輕俊逸的狀元郎脣角帶笑,語調溫文謙遜:“在下對未過門的妻子一往深,非卿不娶,實在要辜負諸位大人的好意了。”說話間,他還顯出了幾分。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衆員頓時也就明白了,再強迫就得結仇了。
“陸賢弟還真是至之人啊!”
“那位姑娘得知陸賢侄六元及第,還如此深似海,親時一定十分……”
“到時狀元郎可一定要送帖子來!”
等人散了,林章纔好奇問他:“霽安原來已定了親,我竟都不知。能你這般念念不忘,想來定然是位神妃仙子似的姑娘。”
陸無憂理了一下頭頂的烏紗帽,心道,隨口編的,這誰知道呢。
***
劉公子和於公子很快便被賀蘭瓷哥尋了個藉口先後上門,爹在書房考校了一番學問,賀蘭瓷則在遊廊下相看了幾眼。
至瞧著都是文質彬彬,舉止有禮的宦世家公子,他哥打聽過,畔也都算清白。
於公子個子高些,長得清瘦,神肅然,有些清高;劉公子則溫和笑,一團和氣,很會說話,瞧著十分長袖善舞。
賀蘭瓷沒什麼特別覺,便乾脆由爹來定奪。
夢裡是沒有嫁人的,興許真要是能親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這麼想著沒兩日,卻是到了郊祀的日子。
大雍的郊祀一年三次,分別在正月、四月與冬至,屆時勳貴皇戚、五品以上的文武員及翰林、六科的給事中,和諸位命婦,都要一同隨著前往祭天臺祭祀,以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五穀登。
因爲先代一位皇帝喜獵,四月的郊祀往往還會在京郊的長雍獵苑多盤桓幾日。
到時也是各路武將和習武的世家子一展手的時候,前代錦衛指揮使便是在獵苑狩獵之時被先帝看中,之後一步步提拔上位。
總來說和賀蘭瓷沒什麼關係。
往年只要準備好爹的行裝便是,但這一次不知哪裡出了問題,太常寺和禮部擬定的郊祀名單裡,賀蘭瓷赫然在列。
不得已,只好和爹一起上了馬車。
賀蘭謹皺著眉道:“等到了郊祭壇,爲父自會去問詢,定是哪裡弄錯了。”
賀蘭瓷敷衍地“嗯”了一聲,心裡卻已經認定大概率和二皇子有關了。
既來之則安之,又不能抗命。
果不其然,爹問不出個名堂來,賀蘭瓷下了馬車,便被安排去其餘員的眷呆在一。
來的眷大都是員夫人,年紀不小,只有零零散散些許年輕姑娘,但都瞧著十分利索幹練,有束著長髮的,還有帶著箭囊和其他兵的,估應是武將之,如賀蘭瓷這般一看就文弱纖細的文小姐幾乎是絕無僅有。
知道自己名聲不大好,也沒想過合羣,乾脆尋了僻靜的地方站著。
可沒想到的是,賀蘭瓷剛一站定,就有個彆著長刀的黑大踏步朝走來,滿面的來者不善:“你就是賀蘭瓷?”
賀蘭瓷聞聲擡眼,確定沒見過對方,謹慎道:“……請問你是?”
聲音輕似夢。
“我是誰不重要,就是你勾、勾……”
黑原本氣勢洶洶,卻在見賀蘭瓷擡頭時,突然語塞。
氣氛沉默尷尬。
賀蘭瓷不由問道:“……你還有事麼?”
“你長這樣我還怎麼罵你啊!”
“……”
“我要是男子我也心啊可惡!”
說完人就走了。
賀蘭瓷:“……”
這個曲很快過去了。
聖上祭天的過程冗長繁瑣,前前後後足有兩三個時辰,所幸已經四月了,還不算太冷,只是賀蘭瓷穿得單薄,在寒風裡凍了許久,到底是有些臉發白。
儀式結束便轉道去長雍獵苑,一路顛簸下來,賀蘭瓷的臉更加難看。
找麻煩的黑恰好與同車,這時倒忍不住了:“你……沒事吧?要不要去找隨行的醫看看?話說就你這個子,還跑來郊祀做什麼?”
賀蘭瓷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難。
臉蒼白,昏昏吐,氣若游道:“……皇命難違。”
“行了行了……車伕停停,賀蘭小姐快不行了!”
正好車隊停下休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賀蘭瓷就被挪到了隨行醫的車上。
許是爲了聖上預備的,太醫院的馬車寬敞舒適許多,前面放了一排藥櫃和藥爐,後面則擺了兩張臥榻,以布簾隔開,幾乎像是個房間。
裡頭看診的是位上了年紀的老醫,替開完藥,讓旁邊的醫替熬藥,便沒再過多言語。
賀蘭瓷昏昏沉沉靠著墊,剛喝了一口熬好的藥,就見簾子掀開,有個年輕男子被送了進來。來人亦是面慘白,連聲咳嗽,彷彿極度不適,賀蘭瓷差點沒認出來是誰。
“醫,麻煩您看看這位翰林大人……”
那人被攙扶著坐到賀蘭瓷旁邊,低聲婉拒道:“不必如此麻煩,在下還是……咳咳……”
“您快別說了!快讓醫給您看看!”
老醫忙過去幫他診脈,片刻後驚道:“……你這個脈象,著實虛弱的可怕!老夫這就開藥!”
賀蘭瓷側目看去時,清楚看見那人斂著的桃花目下有一閃,而他另一隻手正抵在診脈的那隻胳膊下面,不知做了什麼。
趁著老醫開藥,賀蘭瓷終於忍不住用極低的聲音道:“你在幹嘛?”
陸無憂一眼便認出是,斜眸看來,也低聲音,勾脣輕笑道:“這麼巧,你也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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