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捧著照片出來的董桂紅,聽到兒這句話,笑得直不起腰,覺憋了半天的氣頓時出了一半,“你別看這些年明面上不發喪,不祭祖,但族里從來沒閑著過,你們不知道,我和你爸最清楚,今天就算跪拜完,我也不會把照片收起來,另外還要再把準備給你爸做襯衫的白布,拿出來掛在上面,看還敢不敢再來搖鈴!”
穆冰瑩這個提議,讓早已忍無可忍的全家人熱高漲行起來。
穆家大門一開,外面幫忙搭桌子,搭棚子,搬板凳的男人...
棚子底下擇菜切菜,洗碗洗盤子筷子的婦姑娘...
正往槐樹籃子里裝喜糖的胡艷秋。
騎著自行車的李紅姝,本不該在正日子前一天出現的常文棟。
全都看了過來。
穆江波扛著一張四方桌,穩穩地放在大門口。
穆德厚捧著家里四位過世長輩的照片,恭敬放在桌子上,正面面對喜宴中心。
董桂紅拿著一塊白布,圍著照片上方掛了一圈。
照片一擺上,對面就傳來接二連三鐵盆和鍋子落地的‘咣當”聲。
“二哥!你怎麼把老祖宗們的照片搬出來了!”
“唉呀!唉呀呀!德厚,你這是干什麼啊,怎麼能把這些東西拿出來!”
“還掛上白布了,我的個大太爺啊,這是要把天給掀翻了啊!”
“這這這,紅姝家辦結婚大喜事,你們怎麼掛白布,擺靈臺了,真是胡鬧!”
所有人全都大驚失圍過來。
胡艷秋死死盯著靈臺,籃子握得手指關節都快錯位了。
李紅姝臉難看到找不出語言來形容,憤怒盯著靈臺上的照片,沒看兩秒又立馬移開,本不敢與照片里已過世的老人對視,心里覺得晦氣極了。
這個時候穆家所有人都很淡定,平時暴躁易怒的董桂紅,尤其淡定,斜著眼睛看著村長,“什麼胡鬧,你當著老祖宗的面,說我們祭拜祖宗是胡鬧?”
村長立馬瞪眼,“我什麼時候說祭拜祖宗是胡鬧,我是說你們擺靈臺,還在人家辦喜事的時候擺靈臺是胡鬧。”
“既然喜事都能大辦了,說明天變了,天既然變了,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明正大祭拜去世的長輩,不是嗎?”
穆冰瑩提著火盆放到桌子前面,接過母親手上的香,用火柴點燃三束放進香爐里,拿了紙錢點著放進盆里。
香點燃后和紙燒起來的氣味,風一吹,特別嗆眼睛,正面對風口的一群人立馬被熏得往后退。
村長咳了兩聲,豎起眉就想罵,穆冰瑩搶先開口:“二大伯,平時您和長輩們總教育我們這些小輩,不論發生什麼事,心里都要把祖宗放在第一位,也常常告訴我們,有祖宗才有,我這麼做,您應該表揚我吧?”
聽到消息,趕著過來的族里長輩和村干部們,本來打算發火,聽到這段話,再看到靈臺上的照片,一時愣是沒有一個人敢發飆。
穆冰瑩長得并不是乖巧可人的類型,相反不笑的時候,眼神天生很冷,被看一眼,就有一種心都被凍傷的覺。
這種詭異的狀況下,被凍傷的效果尤甚,村長承不住,終是移開視線,看向旁邊的族人,眼神暗示,你們來。
沒一個人敢上來。
曾經建設穆溪村的大長輩照片在這,穆冰瑩說的正是他們常對小輩說的話,這時候上去反駁,且不說從今以后在村里毫無威信可言,要是被在外的那些有出息族人知道,更會被看不起。
再說,穆冰瑩一家會把祖宗牌位搬出來,也是他們默許李紅姝大辦喜宴在先,在面對祖宗照片時,不得心虛,哪還能說出話來。
香火燃燒,紙錢紛飛,空氣寧靜了兩三分鐘,場面僵持著。
穆冰瑩算準了,族里沒人敢砸靈臺。
一直等著村里人出頭的李紅姝,眼看沒人行,實在忍不住了,氣紅了眼沖上去前罵道:“穆冰瑩,你就是故意的!”
“你怎麼能這麼做。”胡艷秋流著眼淚,扶著跛的丈夫跟過來,跛子李板起臉教育,“我們家辦大喜事,你們家擺白布,這個仇我記下了,穆冰瑩,別忘了,你還沒結婚。”
穆德厚站到兒前面,“你能怎麼的?”
村里人怕無賴,無賴不怕無賴,最怕不輕易發火的老實人。
跛子李見穆德厚站出來,氣勢瞬間弱了,不過這麼多人看著,他不能表現出來,抬起拐指了指照片,“你這...”
“你往哪指!”
跛子李話還沒出來,就被村支書和村長異口同聲叱責回去。
跛子李立馬把拐收了回去,被這麼一嚇,原本要說什麼也忘了。
穆冰瑩笑著上前,“九叔,我擺出來是為了您好。”
跛子李突然聽穆冰瑩的法,足足愣了好一會,隨即臉上出欣喜的笑紋,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好了一些,“我閨出嫁,你們家擺白布,怎麼為我好了?”
村里人都愣了愣,不明白穆冰瑩說的是哪門子好。
“九叔,您雖然姓李,但人是我們穆家的人,我們穆氏家族最重視宗族信念,您是第一個大辦喜宴的人,肯定是要告訴去世長輩們一聲,讓他們放心,告訴他們從今以后都能開祠堂按時給他們拜祭上香。”
跛子李原名李大黑,他母親是二婚,頭婚嫁給了穆冰瑩太爺爺的堂弟,后來這位太小爺去世后,李大黑母親在家招婿,招回來李大黑的父親。
所以李大黑在族里的關系很尷尬,算是穆家人,又和穆家人沒有任何緣關系,族譜上也沒有他的名字,到了穆冰瑩這一代,甚至沒幾個人知道他算穆家人,以穆家長輩稱呼他的小輩更是寥寥無幾。
因為兩家關系,穆冰瑩比村里其他人,對李紅姝一家更關注,李大黑就應了長輩們的那句話,沒有祖宗的人沒有,所以他越不是穆家人,越想要為穆家人,想要上族譜,想要被認可。
穆冰瑩掐準他的心思,連喊兩聲九叔,果然十分奏效。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提醒站在這里的所有長輩,他們為了一頓飯就把宗族規矩給拋到腦后了。
全村的人幾乎都聚集在這里。
為首的干部臉,與李大黑興的臉完全相反,有些心虛產生的尷尬,還有些心虛產生的惶恐,不敢直視靈臺,更不敢阻攔一直沒停下燒紙的董桂紅。
“你這孩子,怪不得學習好。” 李大黑拄著拐上前,高興道:“大爺爺,大,大爺,大娘,我是穎華的小兒子大黑,今天我閨紅姝出嫁,按照祖宗規矩,我來給你們上柱香,磕個頭,你們要保佑我大富大貴,也保佑這小兩口和和睦睦啊。”
李大黑正要跪下,穆冰瑩阻攔,“九叔,哪能您跪,您得帶著九嬸,帶著紅姝和的結婚對象一起跪拜才行。”
李紅姝臉頓時大變,眼里的火快要噴出來。
胡艷秋同樣如此,高興了半天,好不容易讓董桂紅這一家子吃癟,有氣不能出,只能往肚子里咽。
萬萬沒想到穆冰瑩會突然來這麼一手!
大喜的日子,用白布和靈臺來反過來膈應,這還沒算了,接著就讓和兒對著穆家大門跪下磕頭!
比起穆家人的有氣沒地出,胡艷秋五臟六腑都快要憋屈炸了。
更氣的是,即便要炸了,也不能吭聲,不但不能吭聲,還得面笑容,拉著不不愿的兒對著穆家靈臺跪下。
因為沒有人會比更清楚,穆溪村有多重視宗族,當初正是沖著穆氏族人的團結,才會寧愿嫁給一個瘸子,也要留在穆溪村。
李紅姝生生氣出了眼淚,氣出來了還不敢流下來,生怕站著的這群長輩說對穆氏祖宗不敬。
什麼穆氏祖宗,這里又不是祠堂。
李紅姝心里非常清楚是被穆冰瑩反將了一軍,讓抓不住任何把柄,找不著一破綻的一軍。
不但又輸了一次,還得跪下磕頭!
穆冰瑩和父母兄嫂就站在靈臺邊,看著前不久囂張張揚的李紅姝一家,對著靈臺連跪三拜。
“好!”
左邊突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圍在一起的人群急忙向兩邊倒退,讓出中間一條道。
幾位頭發雪白的老人走過來,這些都是穆氏族老。
“你們這些年做慣了表象,丟了傳承,倒不如一個孩子懂事了。”為首的老人指著村支書罵,“孩子說的沒有錯,往年喜喪嫁娶,都是要在祠堂辦的,祠堂因為時事多年不開,既然你能同意大辦婚禮,怎麼不知道在辦婚禮之前,去祭拜祖宗?”
村支書滿臉惶恐,這位是從戰場傷退下來的,一說話還有著殺過人的氣勢,“三爺,我是不同意,但我勸不住。”
“別的不用多說。”老人言簡意賅,“既然德厚家已經把靈臺擺上了,你們還愣著干什麼,真忘了祖宗規矩,忘了宗族信念了不?”
“沒忘,不敢忘,絕對不敢忘。”村支書連忙搖頭,對著后面揮手,“趕快按輩分排隊,男人站前面,人跟后面,過來給祖宗磕頭。”
族老一肅著臉出場,就嚇到了一群人,此時聽到村支書這麼喊,忙不迭跟著自家長輩排隊。
跪拜完的李紅姝,原本想著一起來就讓穆冰瑩把都臺子給撤了,沒想到事發展這樣。
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村支書趕到旁邊,很快淹沒在一群人之外。
至于想撤的臺子,則被全村人奉若神明!
看著全村老排隊對靈臺跪拜,把還沒準備好的婚禮忘到九霄云外。
明天本該風風,接全村人祝福的婚禮,就這麼被穆冰瑩破壞個徹底,李紅姝氣得牙都要咬碎了。
再想到這輩子只要想到婚禮,就有這白布靈臺,有這些不知道算哪門子的祖宗照片盯著,一輩子膈應,再也抹不去這層影...
李紅姝渾氣上涌,眼前一黑,往下倒,生生被氣昏過去。
董桂紅一直關注著那邊靜,看著胡艷秋抹眼淚,心里堵了半天的氣徹底順了,等再看李紅姝翻著白眼往后倒,直接沒忍住笑出聲來。
阿囡可太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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