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從外匆匆趕回來，一進門，便聽得陸則拋下一句。

　“你帶人去找玄，無論他在哪里，想辦法帶他回京。任何手段，任何法子，只要他活著。”

　常安還是第一次見陸則這幅神，愣了一瞬，才立刻低頭拱手，“奴才領命！”

　“下去吧。”陸則吩咐罷，便常安出去了，屋里除了他，就再無旁人了，他下意識挲著手邊的那個糙瓷瓶，垂下眼，緩緩思索著。

　七月十九，他在行軍路上無故暈倒，至今沒有找到緣由。玄出現，用魂的方法，救了他。而恰好在那一日來了國公府的江晚芙，被卷玄的“魂”里。

　從那之后，他夜夜做夢，夢的都是江晚芙。

　今天，或者說昨晚，七月二十四晚間起，他莫名頭疼，和暈厥一樣，同樣診不出病因。

　然后，就在剛剛，江晚芙送來的一個瓷瓶，“治”好了他的頭疼。

　比起什麼“老天爺的指引”之類的無稽之談，陸則寧可相信，這是玄在其中了手腳，就那麼巧，一貫云游四海的老道，主送上門來給他“魂”。

　他救了他，然后留給他一個爛攤子。

　和一個任何時候都可能發生的頭疾。

　理清思緒，陸則頭腦無比的清醒，眼下除了等常安找到玄那妖道，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須做的，只有一件事。

　“綠竹。”

　陸則揚聲，在門外守著的綠竹聽到后，立馬推門進來，恭敬道，“世子有什麼吩咐？”

　陸則看了眼自己這婢，沉聲開口，“我記得，你有一個妹妹，也在府里？”

　綠竹倒是不疑陸則會知道，像們這種伺候的丫鬟，都是清了家底細，才敢送到主子跟前的。世子又一貫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大概是當初掃過一眼，便記下了。

　綠竹老老實實道，“是，奴婢有個妹妹，喚云彩，在外院伺候。”

　陸則瞥了眼手邊的瓷瓶，淡道，“讓過來一趟。”

　綠竹不解其意，卻是應下了。

　.

　在福安堂陪著老夫人用過午膳，江晚芙才回了綠錦堂，進了屋，便在梳妝鏡前坐下，纖云上前給拆了發髻。

　惠娘進門，走上前來，稟報道，“娘子，方才外院送了兩個丫鬟來，說是院里有個丫鬟病了，挪出去治，二夫人怕綠錦堂人手不夠，便從外院挪了兩個過來。您要見一見嗎？”

　江晚芙聞言，示意纖云別拆頭發了，看向惠娘，“病的那個丫鬟已經挪出去了？”

　惠娘點了頭，“你回來之前就挪出去了。”

　國公府規矩大，生病的下人是不能留在主子院里的，怕就怕染了病氣。這做法看上去頗有些絕，但實際上，挪出去的下人，府里也會專門遣大夫來治，并不會丟在一邊就不管了。

　惠娘把這況說了，江晚芙才松了口氣，點了點頭，“那便好。惠娘，你再替我跑一趟，送幾兩銀子過去，有銀錢傍，總比沒有好些。往后咱們院里再有因病挪出去的，都按這個章程。”

　惠娘曉得自家主子一貫心善，從前在蘇州便是如此，倒也習慣了，應下道，“奴婢等會兒便去。”

　江晚芙點點頭，又道，“既然是二舅母送來的人，那就見一見吧。”

　惠娘聞言，出去人。纖云自然就將剛取下來的簪子，又重新了回去。

　主子這樣良善，們伺候的人焉能不忠心？

　因為頭發只拆到一半，不比重新再梳費勁，片刻，頭發就弄好了。惠娘也剛好把人過來，見江晚芙這邊好了，就領著兩個丫鬟進了門。

　兩人都是一綠衫，鮮模樣，青蔥似的。兩人跪下，先后道。

　“奴婢月娥，見過娘子。”

　“奴婢云彩，見過娘子。”

　江晚芙輕輕點點頭，和悅同二人說了幾句話，便惠娘帶兩人出去了。

　院里多了兩個丫鬟，并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兩人都是不鬧騰的子，連惠娘都贊了句，說國公府的丫鬟規矩教導得極好。

　江晚芙每日依舊是早上起了，便去福安堂給老夫人請安，然后和陸書瑜在一起，說說話、做做纏花，偶爾還一塊弄些糕點，給各房長輩送去，日子倒是難得平靜。

　只是，江晚芙到底有些惦記留在蘇州的阿弟，雖說阿弟一貫懂事又機靈，學問在同齡人中也是一等一的，可到底長姐如母，兩人一起長大，忽然分開了，很是不習慣。

　但蘇州到京城有些距離，便是快馬加鞭，家書也沒那麼快寄到。

　急也無用。

　又過了兩三日，這一日，江晚芙照舊去了福安堂。

　等請過安，陸老夫人卻沒們出去玩，而是道，“自打阿瑜大姐出嫁，府里還沒怎的熱鬧過。花房今早來人說，今年的墨和十丈垂簾都開得極好，不如在府里辦一場賞花宴。這宴呢，就由你們表姐妹來持，只當練手了，如何？”

　江晚芙聽罷，倒沒覺得為難。從前祖母在世時，偶爾要辦什麼宴，也一應都是持的。

　倒是陸書瑜，聽罷立刻有些張了，待看了眼旁的江晚芙，見只微微笑著，又看祖母鼓勵的神，到底是鼓起勇氣，點頭答應下來。

　陸老夫人滿意頷首，道，“你們大膽去持，辦得好或不好，祖母擔著，出不了事。”

　江晚芙同陸書瑜應下。

　陸書瑜大約是第一回被委以重任，心里揣著件大事，等陸老夫人一發話，便立即拉著江晚芙去了屋里，說要商量賞花宴的事。

　江晚芙自然應下，朝陸老夫人福了福，便不不慢跟著陸書瑜走了。

　見表姐妹兩個走遠了，陸老夫人放下茶盞，朝旁嬤嬤招手，低聲道，“去，擬個名單，將各府適齡的貴都添上。”

　那嬤嬤這才明白過來，老夫人提這賞花宴，是為了給府里的郎君選婦，忙屈膝應下，“是，奴婢這就去。”

　陸老夫人點點頭，道，“去吧。”

　卻說江晚芙被陸書瑜拉著，小姑娘第一回持宴會，張得厲害，又怕給府里丟人，便十分上心，連一份膳單，都要核對好幾遍。

　江晚芙諒，又有耐心，倒也不怕累，陪著一起折騰。是有經驗的，做事有條不紊，細致又耐心，且又不藏私，肯教導陸書瑜。

　用了約莫四五日的樣子，賞花宴的章程，基本便定下來了。

　等請帖一發出去，繃了數日的陸書瑜，終于放下了心，看外面的天都要黑了，忙不好意思朝江晚芙道，“表姐，這麼、晚了，你快些、回去吧。”

　說著，下人去取燈籠了，還要親自送江晚芙回綠錦堂。

　江晚芙自然不要送，輕輕搖頭，溫聲道，“不要送了，綠錦堂又不遠。今日累了一天了，你也好好歇一歇。”

　陸書瑜耳子，很聽勸，聞言就乖乖點頭應下。

　江晚芙帶著纖云出了福安堂，沿著曲廊往綠錦堂去，走了還不到一會兒，風便刮得極大了。庭中的梧桐被吹得直晃，梧桐葉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纖云看了一眼，發愁道，“娘子，咱們快些走吧。這天看著，只怕是要下雨。”

　話剛說完，江晚芙還沒來得及應，雷聲一響，雨噼里啪啦就落下來了。雨勢很急，也很大，來得氣勢洶洶的，兩人就被那麼困在了曲廊上。

　纖云忙道，“娘子，咱們離福安堂不遠，奴婢去借把傘吧。”

　說罷，便準備沖出雨幕，江晚芙趕忙一把將人拉住，輕聲道，“別去，等一等便是。你這會兒出去，渾上下都要，得了風寒怎麼辦？我看這雨來得及，未必下得了多久。”

　纖云聞言，心中，又看了一眼雨幕，心里期盼著雨快些停。

　可惜老天爺大約是沒聽到纖云的祈禱，雨非但沒停，也不見小，細細的，被風吹得直往曲廊里斜落進來。

　陸則從照壁外進門，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主仆倆在曲廊下躲雨，雨被風吹得朝里刮，大約是很冷，江晚芙那張白皙細膩的臉，此時顯得有些慘白。雖隔得遠，陸則卻仿佛看到了瑟瑟發抖的樣子，可憐得像只被風卷走了巢的鳥。

　他腳步一頓，朝那邊大步邁過去，替他撐傘的常寧趕忙跟上。

　進了曲廊，常寧收起傘，此時江晚芙主仆倆也發現了有人來了，回頭來一看，見是陸則。

　他大約是剛從刑部回來，一紅袍，腰間系著檀香帶，掛著副孤雁銜蘆的白玉墜兒，帽未摘，眉目如畫，不言不語，也自帶一貴氣。

　刑部這麼忙麼？二表哥這麼遲才回來。

　江晚芙胡想了一通，回過神來，忙福了福，張口喚他，“二表哥。”

　陸則“嗯”了聲，看了眼常寧，不用他吩咐，常寧就捧著傘過來了，遞給纖云。

　沒有吩咐，纖云自不敢收，倒是常寧樂呵呵道了句，“纖云姑娘收下吧。”說完，是朝纖云手里一塞。

　江晚芙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站在一旁不言不語的陸則，見他垂著眼，似乎是在看，又似乎沒看，鼓起勇氣道，“二表哥，雨這樣大，傘還是你自己用吧。”

　不是膽子小，是真不敢用陸則的傘，陸則今天淋雨回去，保準明天全府都知道了，寧肯自己冒雨回去，也不敢冒這個險。

　真把陸則給淋出病了，明天就能收拾收拾，準備回蘇州去了。

　但江晚芙這麼說，卻不見陸則作聲，倒是他那個常寧的隨從，呵呵一笑，道，“表小姐不必擔心世子，奴才有招。”

　說罷，冒著雨就出去了。

　常寧跑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跑出了曲廊，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江晚芙看得瞠目結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呆呆站在原，面有點尷尬。

　陸則原本無意開口，他和江晚芙之間莫名的羈絆太多，他不想再多生事端，只是看見可憐兮兮躲在曲廊下避雨，步子便不控制，直接走了過來。其實他大可不必過來，直接常寧去尋把傘送去便是。

　此時看又出這幅可憐模樣，陸則下意識便開了口，主尋了話題，試圖打消這令江晚芙不適的尷尬，“聽阿瑜說，后日府里要辦賞花宴？”

　江晚芙怔了怔，回過神來后，忙回話，“嗯，請帖已經送出去了。”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冷淡了，又補了句，“二表哥會來嗎？”

　陸則比江晚芙高了許多，兩人面對面說話時，江晚芙便不得不仰著臉，那雙清凌凌的眼睛，注視著陸則，一眨不眨的，好看得人臉紅。

　他在夢里看過這雙眼睛含著淚的模樣，紅著眼尾的模樣，陸則有些走神，漫不經心點了點頭，回道，“會去。”

　然后，兩人又無話了。

　好在常寧回來得很及時，手里還帶著傘。

　這下不必擔心陸則淋雨，江晚芙也松了口氣，下意識就想趕回綠錦堂，朝陸則福了福，道了別，就帶著纖云走了。

　即將邁出月門的時候，江晚芙下意識回了頭，隔著細細的雨幕，瞥見了陸則朦朧的影，他還站在原地。

　那影，莫名的很悉，像是看到過很多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