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夜,姬玉落前腳剛走，后腳皇宮的軍和錦衛就撤走了大半，緣由無他,錦衛揪出了行刺之人，此人正是監的掌印太監鐘扶。

　鐘扶被抓時還在夢里,此時正著一牙白睡袍，披頭散發地罵著：“翻天了，你們這是要翻天了！這是皇宮,這是中！你們竟敢在宮里隨意拿人，我乃皇上親封的監正四品掌印，你們膽敢如此行事,簡直放肆,我要見皇上,我要參錦衛！”

　籬奉命拿人,佩刀跟在隊伍末尾。

　他今夜本同主子換守重華殿，才剛上職沒多久,就聽說刺客拿下了,可這行刺案籬亦是全程跟進，沒察覺此事與鐘扶有什麼關系，再者說這位鐘公公細皮，不像是刺客。

　籬問一旁的南月,“真是鐘扶？可是查到什麼證據了？”

　南月道：“主子說是,那就是了。”

　籬頓時便明白，那就是沒證據也要造證據的意思了。也對，差事落在錦衛頭上,這麼多日都沒查出始末,可總有人要為這樁案子負責,否則拿什麼同皇上差。

　但偌大皇宮，霍顯偏選了鐘扶當這個倒霉蛋，也是有原因的。

　如今宮中十二監中以司禮監為首，雖各監都設有四品掌印，但掌印和掌印也大不相同，如監的鐘扶就比不得司禮監的趙庸。

　可被久了，總有人要不服。

　都是沒的玩意兒，誰比誰高貴呢。

　何況今上不親近趙庸，這鐘扶又格外甜，得了幾分青睞便找不著北了，連霍顯的小話也敢拿到皇上跟前編排。

　南月模仿自家主子說話，他輕飄飄掀了一下眼簾，漫不經心的口吻帶著幾分嘲諷，說：“哦，那就鐘扶吧，他太吵了，怪討人厭的。”

　南月將霍顯的語氣學了八分像，說罷連籬也笑起來。

　前方錦衛將鐘扶轉押進天牢，籬要去向霍顯匯報況。霍顯在重華殿，將鐘扶行刺的“證據”添油加醋給順安帝描述了一遍，聽殿帝王怒而砸杯，籬就知道主子要出來了。

　果不其然，不多久，霍顯簾出來。

　籬一路跟著進了值房，看他換上了常服，問道：“皇上跟前不用守了嗎？”

　霍顯系著腰帶，速度極快，像是趕著走。他點了下頭，道：“都撤了吧，近來辛苦了，你帶兄弟們去繁星閣吃點好的，記我賬上。”

　他說罷拍了拍籬的肩，作勢要走，籬忙跟了兩步，將手里一沓卷宗了兩頁紙出來，“主子，這是您讓查的關于夫人的事兒。”

　霍顯匆忙的腳步一頓，回頭瞥了眼。

　兩頁紙，實在寒磣。

　籬了鼻尖，道：“……全在這兒了，夫人過去生活簡單，又鮮出門走，所識之人也不過寥寥，經屬下查，確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霍顯手接過，將刀擱下，順勢坐在桌角上。

　籬道：“三年前一直住在姬府，姬夫人不喜歡，幾乎沒帶出門走過，后來又發生了些齟齬，夫人便搬去了承愿寺，日日都只是誦經念佛，與帶發修行無異了，寺里的僧人都說姬家長是個安靜子，待人和善但不說話，平日與相最多的便是靜塵師太。靜塵師太倒是與投緣，雖未讓剃發拜師，卻拿當徒弟教，故而那些僧人說平日多是獨自在書樓里翻看醫書，也不做別的。”

　兩頁紙，霍顯一眼就到底了。

　他幾乎能從這寥寥幾行字里勾勒出一個溫婉恬靜，安分守禮的閨中子形象，這與當初南月所查幾乎無異。

　可一個尋常子，怎會有功夫在？誰教的，又究竟有幾斤幾兩，這些卷宗里通通未有提及。

　錦衛的偵查能力他是信得過的，掉的這些，要麼是有心人刻意去，要麼是他弄錯了。

　籬遲疑道：“主子，既然靜塵師太與夫人相，您若有別的懷疑，要不……向師太詢問一二？”

　霍顯輕頓，沉默片刻，道：“師太不問俗事已久，不必叨擾。”

　籬垂頭應是，便也不再多言了。

　霍顯低眸，盯著那紙上跳躍的墨字，目霎時變得有些鋒銳，須臾后起走了。

　南月進來匆匆捎上他的刀，也跟著跑了。

　-

　霍宅主院。

　碧梧近來日子過得很愜意，原對小姐嫁霍家惴惴不安，但進來之后才愈發覺得好，那可怖的霍大人從未在此留宿，無需惶恐，這日子比之之前清湯寡水凍挨還要提防夫人風打罵，簡直是神仙。

　且伺候在主院的丫鬟仆婦態度可親可敬，廚房的幾個主事嬤嬤也甚是和藹，因出嫁前一陣小姐吃糕點吃得勤，碧梧便也同嬤嬤學著做了

　糖霜方糕出爐了。

　紅霜從小徑匆匆穿過，被碧梧住：“欸！紅霜姐姐，正巧，你將這糕點端給小姐，我去廚房看看柴火熄沒熄，可莫要著了。”

　紅霜忙應下，提著食盒疾步而行。

　推門進了室，姬玉落已卸下釵環，長發披肩地坐在妝奩前，盯著鏡中人，不知在想什麼。

　紅霜走上前，道：“小姐，聽說宮里捉了刺客，軍和錦衛都已經撤了。”

　姬玉落驚訝：“捉了刺客？什麼人？”

　紅霜道：“好像是個侍。”

　姬玉落從宮里出來就在想這事了，霍顯定是發現了蛛馬跡，才會有意試探，既然已經察覺到不對，今夜在宮中他大可直接將拿下。

　錦衛嘛，最擅長刑訊供。

　又姓姬，真要查出個好歹來，姬崇莫說頭頂的烏紗帽了，就是那顆頭顱也得丟掉，而霍顯雖娶了，但憑他的本事，把自己摘清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他不僅放他走，還憑空造了一個人為“頂罪”，這是為什麼？

　姬玉落抬目看向銅鏡，雪作的眉宇輕蹙了一下，像是在問鏡中人：他打什麼歪主意？

　正這時，房門被人急轟轟推開，碧梧步子都了，小跑上前，道：“小姐！姑爺、姑爺回府了，說是今夜要宿在主院，嬤嬤已經去準備被褥了！”

　話音堪落，劉嬤嬤就已經抱著被褥進來了，后頭跟著慢悠悠走來的霍顯，室里忽然熱鬧起來。

　姬玉落跟著起，警惕地瞥了眼劉嬤嬤鋪床的作。

　紅霜和碧梧都面驚。

　紅霜是驚嚇，在思忖如何替小姐避開今夜這樁麻煩事，碧梧則是驚喜，一直擔心著小姐未同姑爺圓房，將來夫妻之間留有罅隙，圓了房，那才是真夫妻，才是這宅子里堂堂正正的主子呀。

　于是碧梧與紅霜心思各異地退了出去。

　劉嬤嬤鋪好床褥，也恭恭敬敬退下。

　窗牖開了半扇，涼風吹著紅燭，墻上燭影搖曳晃，像個張牙舞爪的幽靈。

　四目相對，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像是一場無聲的對峙，誰先敗下陣來誰就輸了。

　姬玉落神經繃，已經做好應對他質問、甚至迎接好他出手的準備，可就在這僵滯的瞬間，對面的男人忽然笑了。

　他著后頸轉了轉脖子，走過來張開手，道：“宮里委實沒有家里舒坦，讓人備水，我要沐浴。”

　姬玉落微怔，看著他這個姿勢一時有些回不過神。

　霍顯提了提眉宇，催促道：“愣著作甚，寬不會？”

　姬玉落猶疑一瞬，謹慎地走過去，目從霍顯那張明明暗暗的臉上落在他腰間的鞶帶上，這不是他平日用的鸞帶，但也用金線了花紋，正中鑲著顆水頭很好的珠玉。

　盯著這鞶帶，眼里不自覺出郁。

　霍顯眼里笑意更甚，在姬玉落要抬指的瞬間，先一步住的手，低頭看，道：“夫人不會啊，無妨，我教你啊。”

　姬玉落抬眸，苦悶道：“夫君這鞶帶委實有些難解，我去丫鬟來。”

　兩邊角又彎出了一抹溫溫淺淺的弧度，霍顯盯了一眼，也勾說：“以后日子還長呢，總不能回回喊人來，這事簡單，只要夫人肯學。”

　霍顯拉著的手到自己腰間，手把手教的同時，了掌心和指腹的地方。

　沒有習武之人易生的繭子，平，和一般子無異。

　霍顯眼眸微落，但這也未必就能說明什麼，興許只是不用刀劍那樣的重型兵罷了。

　霍顯視線下移，落在子那雙銀白的繡鞋上。

　練習輕功之人，常年需要足尖發力，腳趾，尤其是拇指指腹是一定會生繭的。

　鞶帶落地，袍也松開了，出里頭白的單。

　這時丫鬟也放好了水，霍顯正要開口時，紅霜端著碗黑漆漆的湯藥叩門而進，道：“小姐，您風寒未愈，該喝藥了。”

　姬玉落與紅霜對視一眼，隨即捂咳嗽兩聲，往后退了一步道：“夫君先行沐浴吧，我子抱恙，今夜睡在外間榻上，以免過了病氣給夫君。”

　霍顯提眼看：“風寒？”

　姬玉落頷首，道：“許是適才進宮回府的路上吹了風，有些頭暈悶，所以——”

　“無妨。”霍顯表誠懇，“為人夫君，又怎能因夫人患了個小小的風寒便分榻而眠，夫人當心歇下。”

　他說罷，從紅霜手里接過藥，看著姬玉落喝下才去湢室用水。

　眼看門簾落下，紅霜才著急忙慌上前，低嗓音道：“小姐，他這是想做什麼？”

　姬玉落眉頭鎖，只覺得頭發苦。

　見不言，紅霜比著急，“小姐，趁還來得及，咱們走吧！”

　真出個好歹，只能提頭去見主上了！

　姬玉落卻是輕飄飄看一眼，又向窗外，“你覺得現在走得了嗎？”

　紅霜發都要炸起來了，“那——”

　姬玉落將往下拉了拉，示意紅霜靠過來，湊在耳邊低語了幾句，紅霜面平緩了些，匆匆就走了。

　炭火燒著，可寒風還在往里吹，將熱乎氣都吹沒了。

　姬玉落聽著湢室的潺潺水聲，深呼吸，又緩緩吐氣，平復了心緒，踩著地上那礙人眼的鞶帶踱步到窗前，闔上窗時，湢室里的靜也輕了。

　“嘩啦”一聲，門簾被挑開。

　姬玉落回頭看時，霍顯已經踩著一地水漬出來了。

　他著一單薄的紫長衫，松松垮垮的，沒有往日錦佩刀時看起來那樣鋒利，更像是個風月里的貴公子。

　姬玉落想，坊間傳聞霍顯人，想必他夜里邁進西院時，就是這樣一副模樣。

　霍顯先是瞥向榻邊，見沒人才把視線轉了過來，像是才看到窗邊的，很好心地問：“站在窗邊不冷嗎？”

　他拿帕子了手，徑直走向床榻坐下，拍了拍一旁空著的位置，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