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離此時也半個時辰過去了,男孩有些急切,生怕那陸三郎已經走了,到手的十文錢就飛了,灼灼看著柳漁,“咱們快些,我領您去吧。”
柳漁知道他想的什麼,卻沒有讓這孩子領著去的打算,從袖袋中拿出那個舊荷包,取出十五枚銅板裝進自己新繡的錦鯉荷包中,剩下的十枚給了男孩,“信得過你,這里邊是十文錢,去吧,和妹妹買點吃食填填肚子去。”
男孩大喜,接過銅錢捧在手中,一雙眼直放,小的那一個也把腦袋湊了過去,見果真是銅錢,兄妹倆個激得不知怎麼是好,男孩把錢的握在手中,仰頭瞧柳漁像放著金的活菩薩,也忘了要姑娘,和小的那個異口同聲的說了聲:“謝謝姐姐。”
柳漁心中五味雜陳,他們只當是個有能力渡他們苦厄的人,哪怕只是幾餐幾飯,也報以仰,殊不知與他們原也是一路人,一樣的飄零無依,甚至比之這對小兄妹還更不如。
笑著沖倆人擺擺手,看著大的牽著小的跑遠了的背影,柳漁把那個在王氏那里報備過本該已經被人了的舊荷包拋渝水河中,也打迭起神向著長鎮去。
河風獵獵,吹得柳漁頰邊幾縷青飛舞輕揚,似乎也亟待著踏上一段新的征程,為自己的人生趟出一番新篇章來。
~
不逢集日,長鎮街上并不像昨日那般熱鬧,但沒了擺攤挑擔的小販兒,主街上各家商鋪上還是時有客人出。
陸布鋪便就在主街一個極好的位置上,三開間的鋪面,店雖開在鎮里,卻因縣里也經營著一家的便利,布帛的種類要比旁邊另一家小布店多上太多,因此生意也要好得多。
此時店里就有三四個客,小二正接待著,柳漁站在街對面朝里看去,不曾見著昨日匆匆見過一眼的陸三郎,心里也犯了嘀咕,莫不是自己來得太遲,他已經離開了?
才這般想著,遠遠的有一架騾車過來,趕車的是個年約十五六的小子,憨圓的臉盤子,頭發以布帶束著,也不知趕了多久的路,發髻已經半歪斜了,他猶自不知,到得陸布鋪門前神氣揚揚的勒住騾車,抻著脖子朝鋪子里瞧了一眼,視線與里頭的一位老者對上,面上就是一喜,揚聲問道:“嚴掌柜,三爺可在鋪子里嗎?”
那被作嚴掌柜的老者“喲”一聲迎了出來,樂道:“八寶回來了,三爺在后院呢,你這是昨兒先在縣里落了一程?”
那八寶的小子彎眉笑眼,“正是,李家老爺太太備了不禮,我趕騾車回的,比三爺遲了一日,正好到縣里先和老爺報個信,這車上有爺給太太小姐帶的禮,也有這趟從蘇州府帶回來的東西,要擱鋪子里的,三爺在正好,我這就把車趕到后院去。”
嚴掌柜一聽還有要往鋪子里擱的,忙轉頭喊了個伙計去后院幫著開門卸貨。
柳漁聽得二人對話心中一喜,能被陸布鋪的掌柜稱一聲三爺的,非陸三郎莫可了。
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氣,沒走就好,今兒這一趟總算不落空,一月之期,每一天于柳漁而言都是倒計時。
柳漁瞧著那八寶的小子趕著騾車轉過屋角往鋪子后院去了,不聲尋了條能蔽自,又能同時觀察到布鋪前堂和后院門口的巷子站定,沒辦法,在街上久站,必然引人側目。
按下心來耐心等著,這一等便等到了巳時末,遠遠的,柳漁注意到陸布鋪中嚴掌柜正送一個錦男子出來。
那男子窄袖勁,微側著頭正與嚴掌柜說話。
柳漁雖未瞧著他正臉,但僅一個側影也足夠柳漁將之認出了,正是昨日遙遙見過一面的陸三郎。
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深吸一口氣,右手在左袖中拂過,半低著頭就向著陸布鋪匆匆行去。
陸承驍被嚴掌柜一路送到店外,才辭別了掌柜,轉就被人撞了個滿懷。
懷中有什麼陷了進來,又極快的空了,陸承驍將目落去,穿素的姑娘捂著額頭驚惶急退,一聲對不住,如天籟沁進心間。
他想道一聲無妨,卻見那姑娘已經放下了手,抬首看了過來。
四目相,陸承驍撞進一雙空靈如水的眸子里,像是誤一片比星空更璀璨絢麗的境。
他不知該怎麼形容那一霎到的震,像是心間最的一被什麼極輕極輕地撞了那麼一下,有什麼迷心攝神的愫就那麼悄然滋生,在他心間最的地方埋下、落定,未知在此后倏忽哪個瞬間就會生、發芽、纏繞,及至綻放出這世間最芳馥郁的花來。
往后想來,這般命定也似的相遇,哪怕此后知道這是朝他張的一張網,他也仍就那樣無可自控的一頭扎了進去,誰擄獲了誰,誰征服了誰,誰又為誰沉淪早分化不清,也無需分清,憶起來只是綿厚深長的甘甜與慶幸,慶幸他是被選中的那一個。
然而此時的陸承驍對未來還是一無所知,不知道他生命中至珍至重的那人已經站在眼前了,他只是瞧得怔住了一瞬,因為驚艷,一聲無妨就那樣忘在了怦然失序的心跳里。
十五歲的柳漁,還未有兩年后明艷清冷的氣質,卻也已出落得人間牡丹一般,目如圓杏點秋水,若櫻桃半含笑。
黛不施,已是絕。
陸承驍瞧怔住時,首次近距離瞧清陸承驍模樣的柳漁也怔了怔。
年量很高,離得近了有些迫人的那種,退后幾步,抬首才能看清他容貌。
也就是這一眼,柳漁忽然就明白了昨日林九娘因何會驚訝于不認得陸三郎,也懂了那句長鎮多閨閣兒想嫁之后未盡的余音。
十八九歲的年郎,劍眉直鼻,眼似寒星,天然上翹的角和斧刻刀削般的臉龐,將公子如玉和英姿人奇跡般的和了另一種卓然的氣度。
這是一張輕易就能人心的臉。
柳漁相信,陸三郎哪怕沒有不錯的出,不是長鎮富戶家的兒郎,只憑這張臉、這一氣度也能不知多閨閣兒為之心折。
柳漁的注視很短暫,守著禮教的分寸,一即收,而后歉意地一低首,向左挪開幾步就要離開。
不曾想,陸承驍回過神來也正要讓路,倆人不約而同選擇了同一側,雙雙一怔,又同時避向了另一側。
兩度避讓,兩度相對,陸承驍只覺一熱氣從耳后直沖面頰,饒是他常日里人練達,此時也面窘然,竟不敢再一步。
柳漁沒想到會意外收獲這樣的效果,見陸三郎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漸漸染上緋,英氣人的高大年此時局促無措得似乎手腳和目都不知該往何安放,忍俊不綻出一抹笑意來。
這一笑,憨又極盡妍然,配上腮頰上一抹濃淡相宜的薄紅,一時俏面生輝若暈波,迷人醉眼。
那種怦然心的覺又襲來,陸承驍不敢直視,慌得忙移開目,側做了個請的手勢,總算不失儀態地將擋住的路讓了出來,只有徹耳的通紅將他的張出賣了個徹底。
柳漁抿忍了笑意,福致了個謝很快離開了,人走了好一會兒,陸承驍還怔在原地,目落在街道盡頭。
小廝八寶牽著騾車從鋪子后巷出來,遠遠喊了一聲“三爺”,他才回神,轉頭看向八寶過來的方向時,余掃到腳邊一只荷包,想到什麼,他俯拾起。
白間的荷包,布料是極普通的,只是上邊繡的錦鯉碧荷活靈活現,朱與碧相映趣,一看就是子之。
是落下的嗎?
只是這樣一個念頭,巧的荷包霎時也燙手了起來,但想到這是方才那姑娘失了的,也不可能扔回地上去,子的隨之,若被旁人拾了去……一時竟也不知如何置了。
八寶趕著騾車到了跟前,他勒住騾子,跳下騾車來要請陸承驍上車,十五六歲的小子,一雙眼靈得很,還沒開口呢,先一眼瞧到了自家爺手中握著個白間的東西。
意識到小廝的打量,陸承驍本能地就將那荷包握住,攏進了掌心。
也不容他問,先打發道,“我還有些事,你先駕了騾車回去,我娘若問起就說我還要在鋪子里再耽誤會子,用午食前就回。”
八寶有些奇怪,不過一個合格的小廝不需要太多好奇心的,尤其主子不愿你知道的事,有好奇心也得住,遂依言離去。
陸承驍將人支走,自己也不忙走了,只留在原等候。因要避嫌,也不敢打開那荷包,在手中卻能大致知道里邊約莫是銀錢。
丟了銀錢,若發現了應該會回來尋的吧?
這般站了有小一刻鐘,想等的人沒等到,倒把鋪子里頭的嚴掌柜招了出來,一臉奇異地問:“三爺怎的還在?可是還有什麼事要辦的,可待一聲,我來辦就是。”
陸承驍哪能說他在等一個姑娘,怕壞了那姑娘名節,更不敢把子之給嚴掌柜,由他去等人來尋,遂隨口了個由頭搪塞了過去,卻清楚是不好再逗留了,與嚴掌柜作別。
至于攏在掌心的荷包,他的視線不自覺又落在長街盡,長鎮不大,應該還能再遇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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