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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殺》 第24章 傅賊

 審問犯人只要撬開了一條口子, 后面的話就順理章。梁彬待,十一月十六,他白日的行程和之前說的一樣, 但是心并不像陳述的那樣心平氣和。

 梁彬去了朋友家,和朋友閑聊時,朋友說了一家武的事。他們家和梁家類似, 也是原配早死,續弦寵,父親在時續弦和小兒子過得非常滋潤, 但父親一死, 先頭娘子的兒子繼承了家業后,續弦和子的待遇就不斷下降。后來長子尋由頭分了家, 小兒子一房被趕出原來的房子,只分到很一部分私產,仕途上也被大哥一頭, 總是找不到好差事。他們沒有錢又沒有權, 日子越過越拮據, 才過了五年, 就和長房遠遠落開了。

 朋友說完后,還提醒梁彬,該活的趕。坊間有傳聞梁文氏想聯合族老,將千戶之位傳給梁彬,朋友借另一家的事,提醒梁彬加快作, 趁梁衛的余威尚在, 趕把事坐實。錦衛千戶不是什麼大,但在保定府已經足夠橫著走, 手里有實權,錢財、人、地位才會源源不斷。而且武家還有一項不同,文家就算至首輔,退下來后如果子嗣不出息,說敗落就敗落了,日后只能回老家當鄉紳,但武將只要家里有男丁,就能代代襲承職位,不用擔心兒孫不出息。

 這已經不是一代人的富貴了,而是代代人的富貴。朋友是好意,但說完后,梁彬心卻跌到谷底。

 梁文氏繼承權的心思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梁衛還在世時,就不斷勸說,可是梁衛最終也沒有留下準話。梁衛死后,梁文氏不斷奔走,試圖拉攏族老,以梁彬才能更出眾的名義將千戶位落到梁彬上,甚至拿京城那位傳奇人陸二做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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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陸珩只是例外。陸松將指揮僉事傳給陸珩,不只是因為陸珩才干顯著出眾,更是因為上面授意。陸珩和皇帝一起長大,是皇帝中意陸珩留下,陸松這樣做,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梁彬哪里來的底氣,敢和陸珩比較?

 朋友不明里,梁彬自己卻清楚,他破例繼承的可能微乎其微。軍中人注重秩序,除非遇到實在不能順位繼承的況,不然衛所都傾向維持傳統。梁彬心里裝著這件事,回家后連飯都沒胃口吃,隨便拉了兩筷子就放下了。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看到對面窗戶還亮著,索穿了服去找梁榕。

 梁彬也不知道他去找梁榕干什麼,但這種時候,他不做點什麼只會把自己憋死。那時候夜已經深了,前院靜悄無人,奴仆全在自己屋里烤火,沒人肯在外頭伺候。梁彬一路走來沒有遇到人,他懶得敲門,直接推門而,意外發現梁榕睡著了。

 梁榕倚在榻上,一半搭在臥榻,一半落在地面,已經睡。臥榻中間的小矮幾上放著一盞茶,旁邊散著一本書,可見剛才梁榕在這里看書,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梁彬站在門口,不知道腦中劃過了什麼,反上門栓。他靠近,輕聲喚梁榕名字,梁榕都沒有應答。

 梁彬終于知道他剛才模模糊糊的想法是什麼了,沒有人知道他來過,他可以趁機殺了梁榕,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繼承千戶了。

 他拿了榻上的靠枕,緩慢靠近梁榕,在看清梁榕臉的時候猛然住。梁榕很快從夢中驚醒,用力掙扎,但梁彬占了高度優勢,用著梁榕,始終沒讓梁榕移分毫。

 梁榕掙不,手指扣到木榻邊緣,青筋暴起,竟然僅憑指甲在木頭上抓出劃痕。他掙扎期間踢到了桌子,將上面的茶盞撞翻,水將書頁打,順著桌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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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過程似乎發生在一眨眼間,又似乎過了很久,梁榕瞪大眼睛,眼珠里,仰在榻上死死盯著自己的弟弟。梁彬不敢和梁榕對視,用力盯著枕頭,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輕飄飄的,腦中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梁榕的掙扎漸漸弱了,梁彬因為失神,手也不知不覺放松。這時候屋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隨后,梁芙的聲音響起:“大哥,你睡了嗎?”

 梁榕和梁彬都是一驚,梁榕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了力氣,拼命掙扎,梁彬連按著他都變得艱難了。梁芙依然在外面敲門,久等無果,說:“那我進來了?”

 梁榕眼睛里發出亮,梁彬胃反地痙攣,幾乎再也不住下的枕頭。這時門傳來咔噠一聲輕響,被門栓攔住了。梁彬想起他進門前鎖了門,心中大定,而梁榕的眼神卻張起來。

 他口鼻被掩蓋,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他想要提醒梁芙里面有異常,快用力撞開門,或者出去人。但梁芙并沒有聽到梁榕的心聲,只是輕輕地試探,疑門為什麼推不開。

 梁彬是一個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的人,讀書堅持不下來,但這種關頭,他腦子反應卻極快。

 梁彬低了嗓音,對門外的人說:“我睡下了,你明日再來。”

 梁榕瞪大眼睛,無聲地祈求梁芙不要走,然而梁芙沒有再堅持,雖然覺得大哥奇怪,但還是乖巧地順從了哥哥的話:“好,那我明日再來。”

 腳步聲逐漸遠去,梁芙竟然當真走了。梁榕徹底絕,掙扎的力道驟然減弱,梁彬長松一口氣,用盡全力氣著枕頭。沒過多久,下的人就再也不了。

 梁彬雙臂酸的不像自己的,他虛地跌坐在地上,過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殺人時憑著一時意氣,清醒后就開始害怕了,他慌里慌張跑出去,趕去找母親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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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文氏已經散了頭發,準備要睡了。打發丫鬟去燒水,梁彬也是運氣好,一路跑進來沒有撞到人。梁文氏聽到梁彬的話后嚇得魂不守舍,讓梁彬趕回去守著現場,不要讓人發現,自己隨便尋了個借口把守夜丫鬟支走,假裝睡覺,其實換了服,悄悄去梁榕屋里善后。

 梁文氏和梁彬這些年生活在梁衛邊,見識過不衛辦案的手段,理尸比普通人得多。梁榕上沒有外傷,只要裝作意外死亡就好了,不妙的是今夜被梁芙撞見了,梁文氏不知道梁芙有沒有起疑,便和梁彬商議,讓他明日穿著梁榕的服出門,裝作梁榕還活著,以打消梁芙的懷疑。日后有人問起來,梁彬也可以用這個偽造的時間線摘清自己。

 所以,當務之急,便是抹除梁榕他殺的痕跡。梁文氏和梁彬拭了桌子上的茶水,倉促把書本還原。之后,他們兩人合力把梁榕的抬到馬車上,如今天寒地凍,落水死亡不現實,只能想辦法偽造梁榕墜亡。

 梁文氏作為養尊優的千戶太太,很做這麼重的力活,而訂做給眷的珍珠鞋也不是用來搬東西的。鞋頭的珠子在梁文氏搬尸時掉了下來,當時天黑,再加上梁文氏張,沒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他們做完這一切后,本沒有人發現。梁文氏大松一口氣,以為萬事大吉,然而沒想到,梁芙這個攪事又冒出來了。

 撿到了梁文氏鞋上的珍珠,還撞見了從外面回來的梁彬。梁芙拿著珠子詢問梁彬的時候,天曉得梁彬有多驚慌。等梁芙一走,梁彬就趕將這件事告訴梁文氏,母子兩人一合計,決定梁芙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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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先去理尸,特意在滿城找了一個人偏僻的山坡,把梁榕推下去。回來后梁文氏心虛,又悄悄打掃了書房,燒掉了作案用的枕頭和鞋子。一切收尾行都很順利,只除了梁芙。

 梁文氏找了許多辦法,然而梁芙不出門,邊又無時無刻不圍繞著丫鬟,梁文氏實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梁文氏在花園里巡視時,無意瞅到梁芙窗前的樹,心生一計。

 馮六在保定府名聲非常不好,錦衛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他輕薄良家小姐,沒有人會懷疑,就算他屈也不會有人信。梁文氏讓梁彬來馮六最顯眼的服,則借機調開梁芙邊的人,讓梁彬裝作馮六出現在繡樓,再掐準時機出現。梁芙午睡是慣例,后院人都知道梁芙什麼時候睡,什麼時候起,梁文氏毫不費力便安排了一場“捉戲”。

 一切大獲功,沒有人發現異常,他們只需要等府判決就行了。梁文氏苦心算了許久,卻沒有料到,十二月初京城西郊發生了一起離奇的襲擊案,鎮遠侯的養妹失蹤,而復核梁芙通案的折子送到京城,又恰巧被錦衛指揮使陸珩看到。

 他們心堆砌起來的謊言,就此坍塌。

 梁彬招供后,后面的事是錦衛做慣了的,不再需要王言卿參與。陸珩將收尾給下面人,自己送王言卿回房。

 王言卿在牢房里待了許久,即便做全保暖措施,也不免滲寒氣。出來后,腹部又開始痛。王言卿一路都忍著,陸珩察覺格外沉默,一看的臉,就明白了:“又開始痛了?”

 王言卿尷尬,這種事即便在母姐妹之間都是私,陸珩怎麼能以如此自然稔的口吻提起?垂下眼,搖搖頭說:“沒事。”

 陸珩怎麼會信,等回到房間后,陸珩給王言卿解下披風,立刻讓去榻上歪著。他拿過王言卿的暖爐,換了塊新炭進去,王言卿看到陸珩的作,掙扎著要坐起來:“二哥,我來吧,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

 陸珩住王言卿的肩膀,按著坐回榻。他側坐在榻邊,將燒好的暖爐放到王言卿小腹,手掌也緩慢著王言卿的腰。陸珩的手溫暖又有力,按位上舒服極了。王言卿了一下沒掙,便也放棄了。

 側躺在塌上,像嬰孩一樣蜷著,雙手捂著暖爐,虛弱地靠著迎枕。陸珩按了一會,說:“忍一忍,先別睡,我讓人去給你煎藥了。等一會喝了藥再睡。”

 王言卿聽到這些話,又是又是尷尬:“二哥,你不用這麼麻煩。我每個月都是這樣,習慣了就好了。”

 “只有習慣好事的,哪有習慣疼痛的?”陸珩瞥了王言卿一眼,手掌覆住王言卿小腹,手心像火爐一樣源源不斷提供熱量,“你這病雖然不算大病,但也不能馬虎。以后不許再糟踐自己了,快到這幾天的時候就注意些,不要跑跑跳跳,也不要涼的東西。”

 王言卿陷在枕頭里,弱弱點頭,心想到底人還是二哥是人,這種事反倒由他來教訓。因為要等藥,陸珩不讓王言卿睡覺,便和說起話來:“卿卿,剛才你是怎麼做到的?”

 王言卿有氣無力唔了一聲,看表一點都不意外:“你都看到了?”

 陸珩也不避諱,淺笑著頷首:“對。”

 王言卿知道他們錦部有一套自己的系,各種手段多著呢。也沒問陸珩是怎麼看到的,淡淡說:“其實很簡單,我在梁家就看出來梁彬很依賴母親,他殺人后第一反應是去找母親,后面所有收尾工作都是梁文氏指揮他做,可見母親在他心中的地位。這種時候,母親突然自盡了,他心里肯定惶恐又愧疚。越是這種關頭越不能上刑,一旦上刑,他的罪惡被減輕,就咬死了不肯認罪了。只有趁他愧疚最強的時候擊潰他的防線,讓他喪失理智,沖下說出一切,才能得到真相。”

 陸珩緩慢點頭:“有道理。幸好有卿卿在,要不然任由他們上刑,反而壞了事。”

 王言卿說:“二哥抬舉我了,就算今天沒有我,你也有辦法得到證詞的。”

 “但勢必不會這樣輕松,這樣迅速。”陸珩理了理王言卿耳邊的碎發,問,“還有呢?”

 王言卿平時并不是一個會打斷別人說話的人,可是進牢房審問時,行為卻和平常大相徑庭。王言卿慢慢暖和起來了,小腹也不像剛才一樣疼得痙攣,輕輕轉,說:“他剛見到我時,心里警惕最強,這種時候即便審問也問不出實話,我便沒有談正題,而是和他閑聊。我從他的手,問他一個關于時間的問題,發現他回憶真實的時間時眼睛向右上方浮,之后我問他第一篇學的文章,記住他回想文字時的眼睛狀態。這些事和案件無關,沒有必要撒謊,他這時候表現出來的微小作才是真實的。只有知道了他正常的狀態,才能判斷后面有沒有說謊。我提起他父親時,注意到他眼神回避,角向下,手臂也把自己抱起來,這是明顯收的姿態,說明他心里有愧。我意識到這一點后,才了用愧疚擊潰他理智的念頭。”

 陸珩眼中若有所思,王言卿從側躺轉平躺后,陸珩的手也更好放了。他有一下沒一下按的腹部位,問:“之后呢?”

 “我得到了梁彬回憶真實事件的基準線,然后就可以詢問案了。我讓他重復殺人那天的時間線,并且頻繁打斷他,造他焦躁不安,不得不一遍遍回想證詞,檢查自己有沒有說錯。他為了不出破綻,刻意制臉上表,我問他梁榕死亡時間和死前所看書本的時候,他眼睛上沒有任何作,和之前回憶年時間、文字時的表現截然不同,明顯在說謊。他大概也意識到我看出來了,心里面那條弦越繃越。越張越容易出錯,我等待的時機終于來了。我迫他回想殺害梁榕時的景象,再暗暗將緒嫁接給梁文氏,他就會生出一種那天他殺的人是梁文氏的錯覺。他心里本就有愧,我不斷強化這一點,最后用他最敬的父親施,一旦他被自己的緒打敗,就會問什麼說什麼了。”

 陸珩暗暗點頭,心中頗為贊同。一個人在緒上頭時會做出很多清醒時無法理解的事,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證詞已經錄好,就算日后梁彬冷靜下來后悔也無計可施了。

 陸珩不知想到什麼,慢悠悠嘆道:“卿卿察秋毫,算無策,真是算計人心的高手啊。”

 王言卿躺在枕上,手上捂著暖爐,抬眸靜靜了陸珩一眼:“我只是一個順流而下的小零件,多了我了我都沒有區別,二哥才是算計人心的高手吧。”

 能在皇帝邊盛寵不衰,重用的同時還被皇帝信任,這是一般人能達到的嗎?陸珩笑容越發深,微帶了些委屈說道:“卿卿這就是冤枉我了,和那群老東西算計乃不得不為之,在卿卿面前,我向來是一片真心。”

 王言卿看著陸珩波粼粼的眼,淺淺勾,問:“當真?”

 “當真。”陸珩取走王言卿手心的暖爐,換自己的手將攏住,說,“以前你剛醒,我怕給你造負擔,一直沒和你說京城的事。如今你恢復的差不多了,也該給你講講陸家的恩怨了。”

 王言卿聽到這里鄭重起來,想要坐起,卻被陸珩止住。陸珩握著的手掌,坐在王言卿對面,不不慢說道:“陸家在京城的人際關系說來很簡單,沒什麼朋友,基本都是仇人。其中有一家,最為不對付。”

 王言卿認真注視著陸珩,燈照耀在的瞳孔里,明澈見底,燦若星辰:“是誰?”

 “鎮遠侯府,傅霆州。”陸珩眸子澤本來就淺,現在垂眸看,越發像一泓湖,平靜表面下藏著萬頃波浪,“也就是害你失憶那個人。你很不喜歡他,以前私底下,你都他傅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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