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手里扶著個穿淡綠裳的年輕子，邊跟著七八個丫環婆子，氣勢洶洶。

　婦人蛾眉倒豎，眼生威，飾華艷，將眼一瞪：“好啊！我說席上怎麼沒了人影，原來是到這里來勾搭狐貍！”再往屋子里一瞧，愈加狂怒，“好啊，世子爺得齊人之福了，一個不夠，還要兩個！”

　元墨差點沒笑出聲，心說這真是神仙姐姐派來的救兵！

　當然面上還是在屋端端正正一揖到底：“貴人莫要誤會，小人乃是紅館樂坊的坊主，如此打扮，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實是我拜托世子前來，正在與世子商議此事。”

　“正是！正是！”古清連忙抓住這救命稻草，趕到婦人面前，“夫人別生氣，是元坊主邀我來的，說的是這次評花榜的事。哎呀，夫人，不說不知道，說了你定然要嚇一跳，元坊主，你快快把會真樓伎的謀說給夫人聽——”

　“我呸！”婦人重重啐了一口，“你能有什麼正經事？狗改不吃屎，你還不是為了這些狐貍？”

　這話不大好聽，古清臉也不大好看：“我是花榜主審，親自帶了花魁來獻藝，這是京師一年一度之風雅盛事，再說又是元坊主相邀，我是職責所在，全無私心，怎麼在夫人里卻如此不堪？”

　“你有個屁職責！你是王府世子，你的職責就是護住王府的臉面，可你看看你干的這些是什麼破事！”夫人姓蔡，是將門出，結發多年，子不改，揚頭就往古清臉上啐了一口，“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姜家！姜家家主的生辰宴，滿朝權貴都在，你也敢擅自離席？你把王府的臉往哪兒擱？”

　“什麼姜家家主的生辰宴？姜家家主連個臉都沒，我離個席又有什麼打？”古清也惱了，“同樣都是王府，姜家那小子還沒加冠襲爵呢，不過和我一樣是個世子罷了，一樣的品銜，我長他一輩，他見了我也得客客氣氣。那姜長任算了什麼？不過是代行家主之職，說白了就是個管事的，難不我還要結他不？”

　“叔叔，嬸嬸，這里是姜家，還請慎言。” 蔡夫人邊的姑娘開口。

　蔡夫人滿頭珠翠，煊赫非常，而這位姑娘頭上只簪著一只碧玉釵，并幾朵零星茉莉，除此之外，別無裝飾，相形之下不免寡淡，風頭全被蔡夫人奪了去，元墨一時竟沒去注意。

　但一開口，聲音泠然人，語氣舒緩大方，聽得元墨心中一：這可真是一把好嗓子，若是唱小曲兒，客人的魂兒都要勾掉了。

　再一細看，登時覺得眼前一亮。

　這姑娘的很白，手也很白，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多皮白晰，但的白不是普通的白，而是平京所有孩子都羨慕的、那種半明的蒼白，像月下的優曇花瓣。

　的眉很淡，淡如遠山，底下的一雙眼睛卻瀲著一湖秋水，寧靜深邃。被這樣一雙眼睛著時，好像整個人都能平靜下來。

　說話的聲音很輕，舉止也很舒緩，通氣度又十分高貴，整個人就像初雪一般高潔，且晶瑩剔。

　、人啊！

　在骨子里的人啊！

　要是這樣的人能在紅館的話……

　“口水。”阿九淡淡地提醒，“要流下來了。”

　元墨連忙拿袖子去，手到一半才發現上當了，本沒有這回事。

　“有這麼好看嗎？”阿九問。

　“哎呀，你不知道，世上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第一眼人，即初過去十分驚艷，看多了便就覺得平常；還有一種就是初看不覺得怎樣，再看卻是越看越麗，越看越著迷，這位人便是了。”元墨站在門，遙那人，只恨自己是樂坊份，不能太靠近這等貴人。

　阿九看著元墨半晌，下結論：“好之徒。”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元墨固然是看人，但更的，是人能帶來的嘩嘩響的銀子。

　阿九頓了頓，又問：“我呢？”

　元墨立即眉花眼笑：“你是初看驚艷，后看還是驚艷，每天都讓人驚艷，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乃是絕世之，超凡俗，不屬于這兩種之中。”

　笑起來眉眼彎彎，雖然臉上還有一點瘀青，但難掩紅齒白，笑容依然如明月破烏云，皎潔生。

　阿九看著這樣的笑容，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淡淡道：“馬屁。”

　不知道是不是這馬屁奏效，此時阿九上那種冷漠遙遠的氣息淡去了不。

　古世子和蔡夫人不知怎地，竟很聽這姑娘的話，聞言不由自主四下里看了看，那姑娘道：“眼下還不妨事，我已讓人守在門口了。”

　兩人松了一口氣，都道：“還是碧兒想得周到。”

　元墨一呆。

　碧兒……天吶，真蠢，這姑娘稱古世子夫婦為叔嬸，可不就是文惠郡主古凝碧？

　古凝碧是全京城孩的偶像。

　這個全京城孩子，包括但不限于平民、伎以及家仕。

　穿什麼裳，戴什麼發飾，用什麼扇子，第二天，滿大街的孩子都會穿上同樣的裳，戴上同樣的發飾，用上同樣的扇子。比如前一陣子風行平京的荷裳，最初就是由古凝碧穿出來的。

　也就是說，元墨雖然沒見過古凝碧本人，卻已經見過無數個模仿古凝碧的人，其中尤以玉菰仙為最。玉菰仙優雅、矜貴、疏淡，無一不是學古凝碧。

　然而直到見到本人，元墨才知道模仿的永遠只是模仿，古凝碧一開口，仿佛連晚風都停下來靜聽，連月都清亮了起來。

　古家和姜家是本朝是唯二的異姓王，同樣都是在本朝開國之際立下了汗馬功勞，得封世襲罔替之親王爵位。不過相較于姜家的權傾天下，古家卻低調得多，據說第一代古王爺獲封之后就居山林，再也沒有出來過。

　古凝碧這一代唯一的孫輩，古王爺的掌上明珠，雖是萬千寵于一，卻并不縱。飽讀詩書，棋琴書畫俱絕，有平京第一才之稱，同樣的稱號還有“平京第一貴”、“平京第一”等等，不一而足。

　總之天神造人，總是偏心，造到古凝碧的時候，一定是偏心到了外，把世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了古凝碧。

　元墨萬萬沒想到能親眼見到這位名馳京師的人，此時爭分奪秒，目如矩，把古凝碧上穿的戴的全掃了個遍，打算明日就去找裁訂做幾套，給家里的姑娘們一人一套，阿九得兩套。

　那邊古凝碧輕言細語，三下兩下，已經將古世子夫婦說得俯首耳，言和意順，古清進業向阿九和元墨告辭，元墨躬還禮。

　一直擋在阿九前，也是怕蔡夫人找麻煩的意思，此時一躬，后的阿九便暴在蔡夫人和古凝碧的視線中。

　雖然只得一雙眼睛，蔡夫人也微微吸了口氣，低聲道：“果真是個妖！”

　古凝碧沒有說話。

　元墨直起，正迎上古凝碧的視線。

　這視線筆直地對準阿九，混和著震驚與訝異，仿佛見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事。

　“碧兒？”

　蔡夫人喚，和古清已經走了兩步，才發現古凝碧落在了后頭。

　“叔叔嬸嬸先回吧，我有點累，稍后便來。”古凝碧口里答，眼神卻是一瞬不瞬，甚至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兩步。

　“便是歇息也不該同這些低賤之人待在一起……”蔡夫人還要說，被古世子拉住道，“姜家家主不在，碧兒去席上也沒什麼意思。還有，你別一口一個低賤的，花中魁首，個個都是才貌雙全，碧兒留下來，是想跟花魁切磋詩文的意思……”

　話沒說完，蔡夫人大怒：“花魁都是才貌雙全？呵呵，說得好！心里話說出來了吧？你是不是心疼你那個花魁了？”

　“這都多年的事了，還有完沒完？”

　兩人一邊吵，一邊去得遠了。

　這回古凝碧卻沒有制止叔嬸的意思，一步步走進來，視門邊的元墨如無，眼神直直地盯著阿九。

　果然不管男，不管份高低，都會被我家阿九的貌所震懾啊！

　元墨如此這般欣地想。

　然而這位郡主眼睛發直、眼眶泛紅，臉上似震驚，似不敢相信，又似，太復雜了，復雜得過頭了。

　難不是嫉妒？畢竟號稱平京第一人，現在發現有個人比自己還，心里未免有點不痛快……

　“你……”古凝碧連聲音都微微哽咽，“你……”

　“回稟郡主，這位是我紅館伎，今屆花魁，特來獻藝的。”元墨忙上前見禮，跟著示意阿九，“快起來拜見郡主！”伎無禮，男人們多半不會在意，但在人面前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九并沒有起的意思，坐在椅上穩如泰山。

　我的姐姐，文惠郡主咱們可得罪不起！元墨急了，古凝碧忙止住：“不，不必。”

　頓了頓，像是強下膛里的萬丈驚濤駭浪，微微吸了口氣，才開口，“我與阿九姑娘一見如故，想與阿九姑娘促膝長談一番，不知坊主可否行個方便？”

　風中暑氣剛剛消散，秋意帶來一清涼，元墨坐在房外的石階上，心有種困。

　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男通吃？

　沒給男客趕出來，倒給客趕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