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長星按照宮規,上前向皇帝、皇后和太子一一敬酒。閑下來時,繼續看謝辰。
好一會,謝辰仿佛才察覺到,不咸不淡地過來,他抿朝笑。
平靜點頭,復又垂下眼簾。
藺長星不怕冷淡,死皮賴臉的勁上來,宴席間多次趁著眾人談笑時朝笑。好像怕今夜過后,再沒有這樣的機遇好好看。
謝辰被他這樣乖巧又執著的討好,鬧得無可避。
后來索自暴自棄,他朝笑時,便大大方方地對他點頭,舉起杯敬他酒,在袖后一飲而盡。
藺長星愣住,他怕旁人看出來,眼睛雖看,卻連子都不敢多向那偏。沒料到會敬自己酒,他手忙腳地倒酒回敬。
半天才反應過來,謝辰剛剛在眾目睽睽下對他笑了?還笑得那樣明艷。
他是不是喝醉做夢了?
然而喝完酒便見謝辰微微側,避開帝后方向,眉眼嚴厲,口型是:“別看我。”
果然不是夢。
藺長星忙移走目,垂首盯著盤子,小幅度地點點頭。
得了謝辰的告誡,他不敢再放肆。方才謝辰那一杯酒敬過,燕王妃便有所察覺。
他不能給添子,于是撐頭裝醉,靜等著宴席結束。
將要散席前,淳康帝卻開始說話,“卿等皆知,今夏干旱,宴京勤州津州三地無雨。朕雖祈福,卻不通上天之意,已經去請在外游歷的陸千載陸先生回京。”
殿眾人雖未出聲議論,卻彼此流起目,心思各異。
淳康帝口氣敬重:“這位先生游歷在外多年,朕前段時間才暗派親衛去尋,他便主了蹤跡。不愧是申國師的親弟子,料事如神。”
大楚信巫鬼,重祀。歷代由通靈之人觀星象,鎮社稷,且特設命格司,其掌司兼任國師,為君王所重視。
前任國師申禮行病危,數月不曾出府,大限便在這幾日。他請命讓皇帝尋陸千載回京,說此子的靈氣在他之上,可為君效力。
太子不置可否道:“依兒臣看,此人未必多神,不過是留下眼線在京中,他自己的人提前通風報信罷了。”
淳康帝瞧了太子一眼,語氣稍肅,不滿地喝道:“太子,不得不敬。”
皇后皺眉,朝太子微微搖頭,提醒他木已舟,別再阻攔這件事。
太子見狀躬下去:“是,兒臣失言。”
謝辰與太子想法相同,不信鬼神那一套。然陛下最奉天命,太子在此境遇下不得不緘默,更需收斂。
然不自覺朝藺長星看去時,卻見對面的人,明正大地朝天上翻了個白眼,嗤之以鼻地笑起來。
謝辰幾乎倒吸一口涼氣,瞪眼過去,好他安分,發脾氣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藺長星收到警告,當即坐端正,點頭表示自己會乖。
心里卻不以為然,這怨不得他,若說滿殿誰對命格司恨意最深,當屬謝辰與他。
一個終為其所累,不得出嫁;一個自小離了親生父母,與養父母正濃時,又不得不孤回來。
因此他明白謝辰,聽到這個任令,心中亦不痛快。
老的好不容易快死了,又回來個小的禍,誰知他們是真通天命,還是裝神弄鬼,禍朝綱。
謝辰承認,雖然藺長星的白眼翻得不合規矩,心中的氣卻跟著出了不,無形中看他順眼許多。
宴罷時已是星子漫天,月式微朦朧,各家的侍衛小廝提著燈籠候在馬車前等主子上車。
孟氏、秦氏與燕王妃告別,藺長星與謝辰站在一旁的夜幕里,影子各朝兩方延長出去。
他們誰也沒有看彼此,余中卻盡是彼此。
回到府中,四下無人,謝辰才將袖中藏了一天的信封拿出來。
拆到一半時停下來,須臾之間,想到今日在平寧宮與太后的對話,也想到了太后的眉眼。
仿佛再也沒力氣似的,垂下雪白的脖頸,呆坐良久,將信塞到了枕頭底下。
寬后,水淋在上,別無他念,反復地猜他信里會說些什麼。
不敢拆開,仿佛看得見那是個巨大的陷阱,上面花團錦簇,底下是無盡的折磨。
等沐浴凈去疲倦之后,謝辰逐漸想通了,看與不看,信都在那里,未拆封的信更易使人沉溺其中,不如看了。
不會是不愿聽的前塵往事,他答應過,不再提南州。這才幾日,豈會自討沒趣。
于是謝辰坐回床邊繼續看。
這次一鼓作氣,直接拆開拿出信紙,在燈火下照了來看。
墨跡干凈,并非長篇大論,紙上只有言簡意賅的兩行字,“廣云臺中有如云,皆匪我思存。屋空空,心如初。”
這信沒頭沒尾,沒說“匪我思存”后的“所思”是誰,亦沒說為何要“心如初”,更沒提寫這信的緣由。
他好像只是把實寫下來,而字里行間的虔誠與卻明明白白。
他咬定了,明白他的意思。
謝辰先是愣神,回味過來才有惱意,指尖不自覺地用力,皺紙的邊緣。
他是堂堂王府世子,想怎樣便怎樣,做什麼要跟自己解釋。知道實,與不知道又有何區別。
謝辰懨懨地想,藺長星這個人委實討厭,也會磨人。
他將心里對他那本就不堅的揣測摧毀了。他明白直了地告訴,他日子孤悶,潔自好,旁沒有過他人。
謝辰將信紙放回信封中,鎖進了裝紅繩和玉鐲的盒子里。落上鎖后,愈發清醒地意識到這封信不該有任何意義。
他雖不喜歡,也會往廣云臺那種地方鉆;房里如今是空的,燕王妃卻不會一直寡著他,多子破頭想嫁進王府。
一切只是時日長短的問題。
還沒有傻到為這一封信去高興,也沒什麼好高興。
藺長星的一切,不該牽的心緒,該停步了。
在謝辰收過信沒有任何回音,藺長星終日在家琢磨謝辰的心意時,宴京的旱越來越嚴重。
皇帝將祈雨寄托在尚未回京的國師上,滿城便日夜期盼國師早日回京,如今的酷暑一日熱過一日,街上的生意慘淡不,民生何其艱苦。
燕王府中,藺長星與賀裁風習武罷,滿大汗淋漓,各自沐浴換上寬穿。
賀裁風卷起袖子,癱坐在太師椅里瞇著還暈恍的眼睛道:“小爺子本來健朗,可現在每天頂著日頭折騰,遲早累出病。”
“不會,出完汗痛快。”藺長星從婢手中接過一盤冰瓜和荔枝,端到賀裁風面前安他。
“痛快個屁,能出汗的痛快事多了,誰要練武,我又不打算做武將。”
“你想做文臣?”
賀裁風搖頭:“不行,我一背書一看字就頭疼。”
藺長星認真地想,賀裁風估著最大的本領就是能給賀家傳宗接代。
“哎?”賀裁風一手拿瓜啃,一起拿起案上的羊皮小水囊,掂量了下,發現里頭有水,“你在家還用水囊喝水?”
藺長星敏捷地一把奪回,抱在懷里道:“我喜歡,這樣喝水甜。”
賀裁風坐直子:“說老實話,哪個人送的?”
藺長星:“……”
藺長星驟然漲紅了臉,“誰……誰說是人送的。”
“你自己去照照鏡子就曉得了,還臉紅,是不是男人!”
“臉紅也是被你氣的。”
“結友不真誠,不說拉倒,懶得管你。”賀裁風沒力氣跟他吵,不再糾結這個,“今日練拳練得渾酸疼,我今晚要去趟安袖樓舒服舒服,你去不去?”
藺長星拒絕,賀裁風笑:“還為人家守如玉?”
藺長星玩笑著啐了他口,語重心長,“表哥,你去煙花之地去得太頻,酒過度傷。”
賀裁風點頭:“所以啊,我這不是在陪你鍛煉呢嘛。”
見藺長星邊吃荔枝邊搖頭,還給他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賀裁風嘆著氣口而出,“你當我出去玩就是為了酒。”
“不然?”藺長星想不到去那種地方還能做什麼,總不能是讀書識字,耀門楣。
賀裁風語氣里仍帶著嘆息,“算了,這是我的私事,不便跟你說。”
藺長星看他唉聲嘆氣,被釣足了胃口,哄他彀道:“若是正經事,你跟我說,或許我會有法子呢。”
“你能有什麼法子?”
“小瞧人了,我怎麼說也是世子爺啊。”
賀裁風一想也對,雖然這家伙在京中基不深,但好歹是燕王府世子,面子比他大,而且人不傻的時候機靈的。
他回頭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招手讓藺長星湊近,小聲道:“我跟你說了,你輕易別告訴人,怕你惹上麻煩。”
藺長星頭點得像啄米,催他別賣關子。
賀裁風附在他耳邊說完后,他當即居然生出幾分欽佩。本以為他表哥只是個人不錯的風流紈绔,誰知卻有這份心意。
他不贊道:“你這樣漫無目的找下去不是辦法,無異于大海撈針。”
“大海撈針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尋不到人,就跟水霧蒸發了一樣。”
瓜淋在賀裁風手上,他拿起帕子凈:“人家那邊在等我消息,我幫不了他不說,想知會一聲都不行,見不著面。”
“他人在哪兒?”
“大理寺的地牢里。大理寺里都是幫油鹽不進的混蛋,花銀子都進不去。我現在夜夜睡不著覺,就怕他是秋后斬,時間不多了。”
“會有辦法的。”藺長星想到一個人,跟他說:“給我點時間,我能幫你。”
“那我還是先撈針吧,給錢。”賀裁風手出去,“還有五次。”
“上次給你的全花了?!”
“塞牙罷了。”
藺長星心罵這吸蟲牙不小,狠狠地把腰間的玄錢袋扔出去。
賀裁風心滿意足地揣進懷里,又算計他道:“我一直想問你,你脖子上掛的是什麼寶貝?”
藺長星低頭看了眼,明朗笑道:“啊,是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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