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雨后,院子里的花樹被濯洗得格外青翠。
梁霄起得遲了些,安如雪后半夜才在他懷里睡去,折騰半宿,此刻他眼底印著兩塊烏青,邊打哈欠邊朝前走。
小春子早在胡同外翹首以待,見著他,一顆懸起的心總算放回肚子,“二爺,您可來了,再不來,小人需得敲門喊您去了,今兒可是您上任頭一天。”
梁霄朝他笑笑,“不妨事,衛指揮使司多半是老人,誰還追究我點卯遲了半刻不?”
梁霄提步上馬車,想起一事來,吩咐:“回頭買兩個會彈唱的,擺在安姑娘屋里給解悶兒。這些日子我怕是不能常來,有個事打發時間也好。”
小春子點頭應是。
水兒胡同距離衙門不遠,車行一刻鐘便到了衙門前街,早有幾個員一個大早就候在外頭專等著迎他,一路說說笑笑相互恭維,氣氛好不熱鬧。
梁霄出勛貴之門,又是世子,份尊貴不在話下,場上打滾的那些人,自然都樂得哄著他結他。清早就定好了中午晚上兩場筵席,梁霄推拒一番,到底盛難卻,勉強笑著應下來。
水兒胡同小院,安如雪正在梳妝。
穿著簇新春衫,長發半數挽云鬟,余下半數松松披在肩上,點綴兩支名貴但不大搶眼的玉簪。懶洋洋靠在椅背上,垂下纖長的睫,道:“打聽出來了麼?”
梨菽握著象牙梳的手一頓,“姑娘真要去嗎?若是給大人知道,只怕見責……”
安如雪角掛著一抹冷寂的淡笑,“我又能做什麼,不過好奇他心的人是什麼模樣,遠遠的看一眼也好啊。”挑起眼簾,過銅鏡著梨菽的臉,“我想知道他是為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此的委屈我,折辱我。梨菽,你不想看看嗎?”
梨菽嘆了一聲,輕輕替梳理著長發,幽幽道:“姑娘何必自苦,我瞧大人還是最心疼您的。許是那明氏不講道理,大人與說不通,這才暫時委屈著您。姑娘千萬別想左了,誤會了大人的好意。”
“是麼?”安如雪聲音里帶了一梨菽不忍聽聞的悲涼,“我倒不知,他竟是這麼會聽人話的人呢。梨菽,你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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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寧堂晨膳剛過,侍婢在外忙碌著撤桌,明箏扶著梁老太太走里間,將自己這些日子辦的事一一回報。
“送去的繡品郭夫人很是喜歡,昨天郭家春宴芷薇出席,整日被郭夫人帶在邊兒,專程介紹給了程四太太……”
一連說及好幾個人名,貴勛之家關系盤錯節,若是不知底細,本聽不明白。
梁老太太聞言嘆了一聲,“要在從前,咱們承寧伯府嫁,何用此等周折?只可惜……貴妃去得太早,是咱們梁家無福啊。”
明箏寬道:“皇上還是看重咱們的,相公一回京就補了這樣要的職缺,爹和大伯一直很重,朝堂上說得上話,等閑都要給幾分薄面。這回為著芷薇臉面,不好大肆宣揚,只能從旁做些功夫手段,等宮里頭主來請。”
笑著替梁老太太順了順脊背,“娘,您不若著手替芷薇選料子裁新,備著宮見駕時穿?”
說得梁老太太展笑起來,握著手道:“累你這些時日奔走,為著芷薇,為著這個家,你付出多心力,娘看得明白。這些日子霄哥兒忙著應酬差事,冷落了你,娘都知道,回頭娘勸著他,去外頭盤桓,多在家陪陪你,也好早點兒給娘孕育個孫兒孫,咱們梁家許久沒添喜事兒了,但愿能和芷薇的婚事一并,來個雙喜臨門才好呢。”
明箏心里些微不自在,并不顯出來,只是含點了點頭,事代完畢,也便告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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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瞧,”稍間大炕前,兩個婦人擁簇著惠文太后,炕桌上擺滿畫卷,如今看的正是最后一幅,“雖說年紀輕些,但瞧眉眼著穩重,上回我見了,說話秀秀氣氣,子又溫和,見人先笑三分,團圓臉兒,是個有福相的,八字兒也穩當。”
說話的婦人四十來歲,展眉笑著,瞧來喜氣盈盈。
惠文太后瞭了手里的畫像一眼,似笑非笑道:“倒有幾分肖似姑姑。”
婦人臉上一頓,勉強笑道:“我原瞧著是個有福相的孩子,娘娘這麼一說,果然能瞧出幾許粱貴妃的影子。瞧我,千不該萬不該,惹太后娘娘傷懷了。”
忙把畫軸收起來,歉疚地道:“娘娘,今兒瞧了這麼多孩子的畫像,這會子您也必累了,妾們先行告退,改日有了好的人選,再來拿給您過目。”
說著,兩個婦人都慌忙站起來,惠文太后慢條斯理吹著茶盞水面上的茶沫子,半晌方道:“回頭傳進來說說話兒。”
并不看那婦人,只垂眼笑道:“承寧伯府的小輩兒有本事,請鎮國公府四太太紆尊替引薦,這點臉面,本宮總要給的。”
那婦人慌得跪下來,小心抱住惠文太后袍角,“娘娘,您說這話,妾惶恐啊,妾一心只為完好娘娘代的差事,這梁家姑娘,正當婚齡,又是貴勛,襯咱們嘉遠侯,算得上般配,妾這才斗膽……娘娘,妾一片孝心……”
“行了。”惠文太后笑笑,指著另一個婦人道,“還不把你四弟妹扶起來。你們都是本宮娘家人兒,最最親近不過,事給了你們來辦,自是信得過你們。行了,本宮乏了,跪安吧。”
兩個婦人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五日后,宮里傳旨,說花朝節在即,太后雅興游園,愿請幾個世家夫人相陪,特指了梁芷薇陪同明箏前去。
梁家上下為此忙碌的忙碌,欣喜的欣喜。梁霄聽說時,滿臉不敢置信。他下衙回來,直沖明靜堂,“你做了什麼?太后當真點了芷薇進宮?”
明箏正在算賬,聞見他通酒氣,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走了太后娘家四夫人的路子,五萬兩銀票加上半間朝門大街上的鋪子開道。瑗華,給你們二爺水進來。”
轉頭對梁霄道:“您快去洗洗。”
梁霄咋舌,“一個宮機會罷了,能不能還兩說,花這麼多錢,你可知這銀子來的多不容易?”
明箏垂眼瞧賬本,邊打算盤邊勉強笑了笑。
銀子來的不易,最是清楚。家里各鋪子、田莊都是打理著,員月俸低廉得可怕,若不在經濟上頭想轍,伯府早就不敷出。
指梁霄賺銀子回來,那自是千難萬難的事。
梁霄上任以來許多天沒有回家,他忙著應酬,忙著酒館戲樓里的紙醉金迷。沐浴后出來見著燈下明箏半邊臉龐,潔瑩潤,像上好的珠玉,想到回來后自己一直但沒能辦的那件事,他就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
后來一只手,將自己正在瞧的賬本遮住,明箏嘆了聲,回按住他前傾過來的肩膀。
“相公,明日天不亮就要進宮,我……乏了……”
他輕輕解著領口的盤金扣子,曼聲道:“好娘子,你著我許多天了……三年沒著面,你那麼狠心,不想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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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國公府西苑書房,殘燈影綽,陸筠握著卷書冊閉目仰躺在浴池中。
窗下兩個侍正在說話,聲音得極低。
“明日宮里設宴,太后請了承寧伯府和安大人親眷作陪,多半又是要給侯爺相看。”
“前幾番相看了不人家,侯爺不是都沒瞧中?圣上有心撮合玉清公主和咱們侯爺,若能尚主,那才風呢……”
陸筠從水中站起,水聲驚外頭,那兩把人聲戛然而止。
他披出凈房,踱室,將手中書卷放在案上。
桌案上攤開一張大紙,上頭龍飛舞四個大字。
——承寧伯府……
他目落在字跡上,不知想到什麼,抬手將那紙張皺了,丟在香爐里燒了灰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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