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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照月堂回春波苑，走了說一盞茶的功夫。

進苑中，又費了半盞茶。

阿嫣在家時喜靜，除了跟徐元娥出城踏青賞春，或是上街挑個首飾玩、筆墨紙硯，尋常多半懶得彈。待字閨中時，每日去祖母跟前臉，也不過院到正屋那麼點牙長的路，養得那雙腳丫綿氣，走不到片刻就想懶歇息。

今晨往返一趟，可想而知有多累。

更何況，敬茶之前還被楚嬙造的孽連累，白站了好半天。

撐著新婦初嫁的端莊姿態進屋，待門扇掩上的那一瞬，阿嫣的肩膀立時垮了下來，靠在盧嬤嬤肩上，讓玉泉趕倒茶過來。而后躺進靠窗的人榻，陷在厚的錦被里都不想了。

玉泉瞧這樣，忙將茶盤整個端過來，邊斟茶邊失笑道：“姑娘這是爬山去了？”

“這可比爬山累多了。”

阿嫣小聲說著，接過盧嬤嬤遞來的茶杯，趕抿了兩口潤。

旁邊玉也取了兩杯茶灌進去，又讓玉鏡拿團扇幫阿嫣打涼，道：“你是不知道這王府有多大，后院都快趕上北苑了，走得人腳疼。暑氣還沒過去，這兒又比京城熱，哪怕到都是樹蔭，也走得人滿是汗。要不是田嬤嬤在旁邊，姑娘這會兒恐怕還在青石板上賴著呢。”

“往后晨昏定省，可怎麼辦吶。”

“就是。”玉也覺得發愁，“給長輩請安，總不能坐著肩輿去，姑娘這雙腳可得練起來了。”

阿嫣愈發愁眉不展，鉆進盧嬤嬤懷里。

盧嬤嬤失笑，著肩膀，叮囑玉們，“婚禮已，今早又給長輩們敬茶改了口，不管怎麼說，也是王府的人了。往后可得改了稱呼，別人聽見了議論。”

“是，該王妃。”三個丫鬟齊聲應著。

盧嬤嬤又低聲問，“今早形如何？”

這話問出來，玉泉神稍肅。

“王妃和嬤嬤走后，奴婢跟玉鏡收拾了屋子，試著探了探口風。們的態度還算和善，說田嬤嬤是太妃邊的人，看著王爺長大的，聽語氣，大家都敬著。瞧我倆是新來的，還帶我們悉春波苑的布局，對咱們姑……王妃，言辭也恭敬。”

盧嬤嬤頷首，“畢竟是王府，總不至于錯了尊卑。”

“瞧起來規矩嚴的，只不過……”

“怎麼？”

“陪嫁的人里面，除了咱們這屋里的和夫人挑的，還有幾位是湊數擺排場的，今早都進來了。里頭那個彩月，瞧著鬼頭鬼腦，還想套咱們的話，問王妃嫁過來后境如何，被奴婢私底下呵斥了。”玉泉提起此事，稍有些憤慨，“原是打算拿來做活的，管得倒多的。”

阿嫣蹙眉，“那是伯母挑的吧？”

“是啊，當日老夫人說謝家是王侯，咱們的陪嫁人手不可太簡薄，特地讓大夫人挑了幾個做活的充數。”盧嬤嬤年紀最長，對這些也極留心，稍稍低聲音道：“這彩月原是大姑娘邊的人，不算親信，卻也能庭前伺候，不知怎就被塞到了充數的人里。”

“自是伯母不甘心，想留個眼線。”

阿嫣很清楚王妃易人之后伯母有多不甘心，遂叮囑道：“平時多留意些，若不安分，尋個由頭打發了。對旁人也留心些，沒準兒還有存著二心的。”

玉泉應命，因時近晌午，先去安排午飯。

飯后午睡解乏，亦消盡滿疲憊。

阿嫣緩過勁兒來，瞧著偌大的庭院屋舍，便讓田媽媽將近伺候的仆婦丫鬟都召到跟前，算是彼此認個臉。

……

當天夜里謝珽沒面，想必宿在了書房。

阿嫣見怪不怪，自管歇下。

次日從照月堂回來，阿嫣總算得空打理起了嫁妝。

既是嫁王府，陪嫁自然不薄。

長房單獨給楚嬙的東西半點兒都沒，如今的嫁妝大抵有三塊。

頭一塊自是楚元恭和吳氏給的陪嫁，京城的幾鋪面田產，早在跟喬懷遠議親時就備下了，都在長安城，仍由吳氏幫著照看。其二是皇家賞賜和謝家送聘添到嫁妝里的，多是魏州的莊子田產，阿嫣這會兒顧不上，給了外頭的管事去打理——

那是盧嬤嬤的兒子，靠得住。

第三塊麼，如今就擺在隔壁院子里。

整整齊齊二十來個大箱子，里頭有不珍貴的擺件，是按著王妃妝奩的規制，由宮里和禮部幫著湊起來的，像是嵌著寶石的如意冠、飾以珍珠的熏貂冠、珊瑚翡翠、玉柄香珠、赤金簪、碧瑤耳墜等，不一而足。

當日楚嬙瞧見單子時，眼睛都直了。

如今都在阿嫣手里。

除此而外，還有幾個箱子，是阿嫣連夜收拾出來的，里頭有祖父單獨留給的書畫，徐太傅送給的名家書畫，都是阿嫣心頭的珍寶。還有兩箱話本詩集之類的雜書，是這幾年攢下來的，特地帶來解悶，過兩個月徐元娥約莫還能再派人給送些新搜羅的來。

最笨重的那個箱子里裝了架箜篌。

阿嫣親自過去，讓人小心翼翼地抬出來，擺到住的側間里。

這箜篌是祖父留給的。

楚章當年不止憑滿腹才學位尊太師，也極擅書畫，通樂理，名氣極盛。阿嫣時抓周，放著胭脂水不，獨獨挑了個致小巧的箜篌擺件，每嘗楚章得空樂時，還會聽得神。

老太師瞧著喜歡，特地讓人造了這架箜篌，在三歲時當了生辰禮，只等阿嫣長大后承他缽。

可惜阿嫣五歲的那年，老人家駕鶴西去。

家里兒孫滿堂，阿嫣時最得祖父偏疼，小時候的記憶雖已模糊，四五歲時候的事卻記憶猶深，對他也極深。且這些年承教于徐太傅膝下，他不時就會提起舊事，贊嘆老友當年的風采，回憶老友偏寵小孫的種種舉，阿嫣聽得多了，都牢牢記著。

這架箜篌在心里的分量不言而喻。

渾皮養得白皙，卻舍得了指尖，冬不畏寒，夏不畏暑，在指腹練出層極薄的繭，每月總得奏幾回。

指尖輕輕勾弦，的音調泠泠耳。

一瞬間，阿嫣似回到娘家閨房，在祖父留給的書畫堆里闔目獨坐，無憂無慮。

翹起角，拿帕輕輕拂拭。

盧嬤嬤便在此時走了進來，“啟稟王妃，表姑娘來了。”

秦念月？

來做什麼？

……

庭前廊下，秦念月巧笑倩然。

的年紀跟阿嫣相仿，量矮了稍許，生了張小巧致的臉，圓圓的一雙眼睛，笑起來很是甜。雖說自喪母，生父在與靖寧縣主和離后便遠走異鄉，半次面都沒過，卻被外祖母和三個舅舅悉心寵著，從未過半點委屈。

長輩們提起，也盡是夸贊之語——

善良、天真、單純。

因著世可憐，秦念月自養在照月閣里，是老太妃的心頭、掌中寶，看得比眼珠子還要珍貴。

阿嫣雖只去過照月堂兩回，卻也瞧得出這位表姑娘在府里的超然地位，似乎除了堂妹謝淑與甚搭話，旁的都頗夸贊。

聽說忽而造訪，阿嫣心中微詫，吩咐玉鏡將箜篌凈，又讓盧嬤嬤親自將人請到側廳，洗了手過去，就見秦念月站在案邊，正抬目瞧墻上新掛的書畫。那是楚太師的作，秋林讀書，煙云峰嶺，目清靜超逸。

甫一會面，秦念月開口就是夸贊，語氣之中摻雜幾分羨慕，道：“表嫂出書香之家，這畫瞧著真好。”

阿嫣眸微。

祖父的畫固然有過人之，但以秦念月在謝家呼風喚雨的得寵份，何至于羨慕？

且那語氣實在有點刻意。

阿嫣從前沒在楚嬙手里吃虧，瞧著謝淑對的冷淡樣子，就留了個心眼，此刻聽見這話，也只笑了笑道：“書畫之道，不過寄怡而已，比起以報國護衛百姓的襟懷，還是遜了些。大熱天的，暑氣還沒散，表妹怎麼過來了？”

“想著表嫂剛來魏州人生地不，或許會想家，就過來陪著說說話，反正也是閑著。”

“那得多謝表妹記掛。”阿嫣輕笑。

秦念月捧著茶杯，乖巧含笑之間，問起長安的風土人，說從未去過京城，心向往之云云。

后來，話題就轉到了謝珽上。

“……能嫁到表哥邊，這福氣實在讓人羨慕，你不知道表哥他有多好。”秦念月含笑說著，列了一大堆舊事佐證。

譬如時生病，謝珽曾親自熬藥照顧；譬如喜歡某個首飾，謝珽立時就買了讓人送給；譬如吃鮮荔枝，謝珽就派人親下嶺南，千里送來；譬如不小心闖了禍，只要稍微撒個，謝珽就能幫瞞過去；譬如……

總之一句話，謝珽外冷熱，待極好，想必對新婚的嫂子也很好，好得能讓人羨慕。

阿嫣聽得一臉懵。

秦念月里這個溫的男人，還是那夜不歸宿、渾冷淡、話都不多說半句的夫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