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飄著細雪,黃洋洋的江水一無邊,在水中沉浮,力掙扎,妄圖能抓到點什麼,妄圖能夠再自由自在地呼吸,但得到的不過是冰冷的江水從的口鼻間漫進的肺部,猶如萬鋼針生生刺進去,刺得生疼,痛到麻木……林謹容在浮沉間凄涼的笑。
這興許是命,但本不該死,荔枝也不該死,如果不是那些忘恩負義的人拋棄了們,如果不是那個人一去不復返,本不該落到這個地步——為了不匪兵侮辱而投江中。不明白,為什麼真心實意,掏心掏肺地對他們好,到了最後,卻為被拋棄的那一個?
一個浪花打過來,眼前一黑,再懶得一手指,就這樣吧。恍惚中,似乎聽到有人在的名字,但是已經懶得睜眼了,會有誰呢?無非是幻覺而已,連他都已經扔下不管了,還有誰會在乎的生死。
林謹容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汗被。拚命抓住下涼的被,大口大口地氣,彷彿想把剛才被耽擱了的那些呼吸全都找回來。一連了十幾聲,才意識到還在自己娘家那張小小的雕花填漆床上,剛才只是在做夢,還活著。頹然鬆了僵的手,癱在床上,在黑暗裡數著自己還很急促的心跳。
……心跳不曾停止,提醒自己,好好的活著,上天垂憐,一覺醒來又回到了小時候,一切尚未發生時,還有機會。
「姑娘又做噩夢了麼?」母桂嬤嬤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青夾瓷油燈放在桌上,把半舊的雨過天青紗帳在銀鉤上掛好,探頭去看帳的林謹容。
半明半暗中,林謹容的眼睛亮亮的,面上猶自帶著些驚慌和茫然,額頭上的幾縷碎發被冷汗浸,地在潔額頭上,顯得一張原本就細白的鵝蛋臉更加細白。
桂嬤嬤雖不見回答,卻知道的確是做了噩夢,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只探手一,就門路地去給取換洗,又外間支愣著耳朵聽的丫頭荔枝:「荔枝,把爐子上溫著的熱水取來給姑娘。全都汗了呢。」
丫頭荔枝便也披了服,提了熱水進來,利索地在黃銅盆里注滿了熱水,又取了一塊帶著芬芳的布巾浸著,上前去幫著桂嬤嬤給林謹容洗換。
林謹容順從地坐起,沉默著由們給自己洗子,熱熱的布巾在上,舒坦過後就是微微的涼爽,漸漸不抖了,心跳也平緩下來。
桂嬤嬤一邊替林謹容洗上的冷汗,一邊關懷地問:「姑娘,剛才夢見什麼了?竟嚇這個樣子,怪可憐的。」
林謹容抿著淡紅的,好半天才低聲道:「夜裡不說夢。」
荔枝和桂嬤嬤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荔枝低頭替林謹容把的帶子結好,含笑道:「姑娘,讓桂嬤嬤給你說故事吧。」
其實也就是擔心林謹容害怕,再做噩夢,讓桂嬤嬤陪著睡覺的意思。只是林謹容自來好面子,林家家規嚴,早在四歲開始,母就不能陪著一起睡了,所以才會用這樣委婉的話來說。
林謹容抬頭看著荔枝,眼神萬分複雜。荔枝比大兩歲,沉默穩重,長得白白凈凈,一管鼻子更是漂亮極了。從林謹容剛記事開始荔枝就一直陪在邊,是的玩伴也是的丫鬟,後來,所有人都離而去,只有荔枝陪著一直到死,如果不是荔枝,連跳江求死的機會都沒有。
荔枝被林謹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難堪,笑著了臉頰,將手在林謹容面前晃了晃,道:「四姑娘在看什麼?莫非還沒睡醒,認不得奴婢啦?」林家的姑娘爺們是按著族裡來排行的,所以林謹容雖是三房的次,也得順著次序稱四姑娘。
怎會不認得?記得牢牢的呢。荔枝,我要好好對你,這輩子,我再也不你吃那種苦。林謹容收回目,邊出一個淡淡的笑來,默不作聲地側躺下,將散落在枕上的頭髮理順了,輕輕道:「祖母壽辰,明日大家都有得忙,馬虎不得,你們且去睡吧,給我留一盞燈就好。」
桂嬤嬤再次擔憂地和荔枝對視了一眼,輕輕道:「姑娘,你……」自姑娘半個月前生了那場病後,夜裡總要做噩夢,大哭大喊的,點了燈就安靜。本以為漸漸好了,就聽三太太的意思把燈給滅了,哪想立刻又做噩夢了。
林謹容有些疲累地閉上眼睛:「我不小了,我有數。」
雖則只有十二歲,但的確不是小姑娘了。桂嬤嬤無奈,只得給留下燈,把帳子放下,和荔枝一道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待到掩好門,桂嬤嬤輕聲道:「這樣下去可不得了,看姑娘眼下的青影是越來越重了,人也沒神。依我瞧著,怕是那日被驚嚇甚了,須得和三太太說,另想個有用些的法子才是。」說著又低聲咒罵了幾句:「二太太也真是的,大白青天的做那種缺德事,也不知道遮掩著些,生生嚇壞了咱們四姑娘。」
林謹容的眼皮輕輕了。
桂嬤嬤說的是二房尚未親的四爺——的四堂兄搞大了二太太邊丫頭的肚子,二太太一碗葯打掉那胎兒,卻不曾收拾乾淨,剛好被林謹容撞上,從而嚇壞了的事。前一世的時候,神思恍惚了將近一個月,家裡又請大夫,又請神的才算好了,但這一次,卻不是為了那件事害怕,這種事,和後來遇到的那些事比起來又算得什麼!親眼目睹過匪的人,才知道什麼做命如草芥!
只聽荔枝嘆息了一聲:「太太也難,三爺又不管事。」
林謹容的親父林三爺不管事,是個散仙,四姑娘被驚嚇這種樣子,他也不過是應景來看了兩回就算了。三太太陶氏格剛烈,眼裡不得沙子,不懂服低頭,夫妻二人就是怨偶,從來在一起就好好說不上十句話,為了這事兒二人又是狠狠幹了一大架,半個月了還僵持著沒說話。
桂嬤嬤沉重的嘆了口氣,沉默片刻,卻又興地同荔枝道:「聽說了麼?姑太太明日也要趕回來的。」帶了點幸災樂禍的語氣,「你說這都過去好幾年了,也不曉得那個過繼來的小爺養沒有。那孩子過繼的時候年紀也太大了些。」
「再大也不過是孩子,這都離開六七年了呢,只要姑太太對他好,人心都是長的,怕也是差不多了吧。」荔枝低聲回答了一句。
林謹容近乎麻木地無聲道:「沒有的,陸緘永遠都喂不。他的心裡只有他自己和他的親生父母,再沒有旁人。」
一想到陸緘,林謹容的心裡就不好,竭力去想其他事,不願再想這個名字和與這個名字有關的一切。過半舊的紗帳看著桌上那盞青瓷省油燈,拚命地想,再小些的時候,家裡用的是銅燈或是蠟燭,後來祖父賦閑,父親這一輩中又沒有出類拔萃的,雖有功名卻不曾出仕,更不會經營,都是些只曉得吃喝玩樂,風弄月之輩,家裡只有出賬沒有進賬,這一輩的兄弟姐妹卻又極多,世人婚姻論財,幾場喜事辦下來,家裡除了老太爺和老太太房裡外,上上下下就都只能用這相比銅燈可以省一半油的青瓷省油燈了。
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在那時候,得了那門姻緣時,家裡的姐妹們還羨慕得眼睛發亮,也自以為是好姻緣……錦繡良緣,嗤……怎麼又想起這個來了?嗤笑了一聲,不自覺地搖了搖頭。如果沒有記錯,明天陸緘也是要來的,那是和他長大后第一次見面。明天,林謹容的心裡陡然生出幾分戾氣來,貝齒咬得生疼。
雖然心中事多,但到底年小,很快就覺著那盞燈越來越昏黃,越來越遠,漸漸的,睡著了。這一次,睡得安穩無比。
太剛了半個頭,一個窈窕的影提著壺輕輕推開雕花門扇,在窗邊銅盆里注滿了熱水,方走到床前,打起帳子,把微涼的手進藕荷的被去冰還在昏睡中的林謹容。
林謹容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瞇著眼睛警惕地看著面前那張宜喜宜嗔,微微帶著些調皮的俏臉,眼裡閃過一不耐和譏誚,角卻輕輕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桂圓。」
丫頭桂圓是桂嬤嬤的親生兒,和林謹容算是同吃桂嬤嬤的長大的,又從小伴在林謹容邊,論起親厚來,荔枝都要差了一大截。故而,桂圓對林謹容的態度可以說是親昵到超出了平常主僕的分,林謹容待也是超出了主僕的分,一門心思就想替謀個好前程。可是,就是這樣的桂圓,最後卻是那樣背主忘恩,貪心不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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