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傅展行又掃了遍這封留言,目在“聊那麼高興”幾個字上停留半秒,驀地輕哂。
分明是自己想跑,倒能顛倒是非。
沈鳴急匆匆地跑上樓,一眼看臥室空空如也,腦袋“嗡”的聲就放大了,口道:“傅總,剛才我聽說,裴小姐跑了!”
話音落下,才覺得用“跑了”不合適——好像是被抓來的似的。
沈鳴連忙補充說明,“有人看見一個形很像裴小姐的人,從二樓窗臺翻下去,然后就不見了。”
傅展行的視線從紙緣略抬,“窗臺?”
“是啊。”沈鳴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真的要離開,也該走樓梯、門廳吧?這裴小姐是武學好者嗎?一言不合還能翻窗的。
“門廳人多,是擔心走不了。”傅展行淡道。
沈鳴恍然大悟,悟了沒半秒,忽然覺得哪里不對——新婚之夜新娘跑了,難道不應該立即去追嗎?難道兩人吵架了?
聯想到方才董凡伊來過,沈鳴猶疑開口,“傅總,裴小姐……會不會是吃醋了?”
如果因為這個吃醋,那傅總可太冤了。
因為董凡伊是自己上來的,全程對話他都在門口聽著呢,沒講幾句裴小姐就回來了。
傅展行未答,將紙折起放在一邊,而后邁步出門。
沈鳴不清這二位目前的狀況,跟在后頭,猶豫了下還是道,“傅總,裴小姐那麼遠嫁過來,可能是覺得孤獨了。您看,需不需要我去找找?”
聽到這猜測,傅展行不由冷笑。
孤獨?
恰恰相反。
此刻,定是在哪個地方,喜笑開,連狐貍眼梢都樂得飛起來了。
他走進另一間臥室,“沈鳴。”
“在的傅總。”他連忙道。
“去訂張機票。”
“好嘞,”沈鳴應完,下意識問了句,“是去追裴小姐嗎?”
傅展行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去港城。”
他抬腳走進帽間,再出來時,已換了銀灰商務西裝。
沈鳴:“……”
好像突然懂了。
新婚之夜,傅總和裴小姐,竟一個連夜翻窗逃跑,一個外出談生意。真是好一對天造地設的塑料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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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月明星稀。
一輛紅法拉利在山間大道上飛馳,裴奚若將車窗全部打開,迎面山風、下坡、彎道,心暢快無比。
“姑,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為了你,我連酒都沒喝!”簡星然握著方向盤,表像是痛失了五百萬,“今晚搭龍蝦尾的那個香檳,聞著味兒就是極品。”
裴奚若心大好,笑瞇瞇地接的抱怨,“過幾天我問問是哪個酒莊的,買一瓶送你賠罪。”
“問誰?傅總?你都干出逃婚這種事兒了,還打算主送上門呢?”簡星然覺得很神奇。
裴奚若了頭發,“我明明是辦完才跑的,不算逃婚。”
再說,的理由很正當呢,療養嘛,第一位的。就算傅展行有意見,也抓不住把柄,就算抓住了把柄……那也抓不住的人。
完。
“不過,你一直開著窗不冷嗎?”簡星然空瞄了眼車載晶屏,“外邊才六度。”
話音剛落,裴奚若就應景地打了個噴嚏。
山間別墅帶恒溫系統,辦婚禮時全程肩也不冷,這會兒才覺得上襯衫單薄,連忙從行李箱翻了件出來。
穿上以后,心才再度沸騰。
裴奚若仿佛看到,好的未來,在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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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逃婚的目的地,是法國尼斯。
平城直達尼斯的航班只在每年四至十月才有,裴奚若錯過了這季節,干脆直飛黎,一路經戛納、昂布,邊玩邊走,一周后才在尼斯落腳。
十一月的尼斯,已初冬日端倪。
街邊調繽紛的公寓樓迷宮般排列,擁著狹窄小巷,地面灰磚一路延至遠方,不知名的繁花,簇擁在街頭、巷尾、臺。海風竄過街道,帶來一陣心刺骨的涼。
裴奚若在毗鄰馬塞納廣場的街道旁租下一層公寓,剛落腳,便睡了個天昏地暗,醒來時,外邊已漆黑一片。
竟然從下午,睡到了深夜。
手機里攢了很多消息,大多來自群聊。有人看了微博分的照片,問是不是在法國。
裴奚若回完又跟們聊了一陣,忽然收到alice的私。
alice:「仙仙!你在法國哪里?」
alice:「12月我剛好要去黎拍視頻欸,結束了來找你玩嗎?」
裴奚若欣然報上地點,和約了有空見面。
正要撳滅手機,卻忽然收到一通語音電話。
持續亮起的屏幕上,悉的手繪頭像讓頭皮微微一——這是裴母打來的。
這幾天,裴奚若跟以往一樣四旅游,無拘無束,都快把結婚的事實拋到了腦后。而這通電話,就像是將拽回現實的一雙無鐵手。
裴奚若做好了被批評一頓的心理準備,才摁下應答鍵。
誰知,電話接通,裴母那邊說的卻是:“若若,在干嘛呢?剛才打你一個電話都沒接。”
聽語氣,不像興師問罪來的。
裴奚若決定靜觀其變,慢吞吞打了個哈欠,“啊…我剛才在睡覺呢。”
“都十點多了還在睡呀,”裴母似是嗔怪道,“在傅家還習慣吧?”
裴奚若愣了下。
腦中快速轉過彎來。
怎麼回事?
傅展行居然沒把跑了的事說出去?
“若若?”
“啊?”裴奚若被短暫回了神,打起神應付道,“唔…不是很習慣。”
裴母:“怎麼了?”
“覺傅家的人都好高雅,今天看歌劇,明天去酒會,講的話題我又聽不懂。”結合了一下那天在回廊中聽到的話,覺這番描述有理有據,裴母不信都難。
果然,裴母道:“早跟你說平時不要老貪玩,多學點東西,現在后悔了吧?幸虧我前幾年就給你請老師專門訓練,不然吃餐飯怕是都要鬧笑話。”
裴奚若很識趣地沒有開口狡辯,像是愧極了。
心里卻始終被一個問題縈繞:傅展行,竟然這麼講義氣?
裴母埋怨了一會兒,又轉向了重點,“那,小傅對你怎麼樣?”
“他呀,”裴奚若下意識繞著自己的發,“對我好的。”
本想渲染一下他的無,為日后自己癡兩年、而不得作鋪墊,可話到邊,忽然心了——好歹他沒跟裴母告狀,也就厚道一點吧。
“你別是報喜不報憂吧?”裴母質疑了句。
裴奚若故意作出嗔模樣,“怎麼會呀,要不我他接一下電話,親口和你講好了。”
“他在你邊?”
“在呀。”
“……”電話那端,裴母似是言又止,最后再開口時,聲音似喜又憂,“好了若若,好好休息吧。”
這麼快就不聊了?
不像裴母的風格呀。
裴奚若嘀咕著掛了電話,沒幾秒,裴母又發了條微信過來。
一頭霧水地點進去。
奚士:「若若,新婚燕爾,起得晚一些可以理解。」
奚士:「不要耽誤他公務。」
裴奚若:“……”
裴奚若:“???”
裴母的車子已經碾到了臉上,饒是這方面經驗一窮二白,裴奚若也聽得懂在講什麼。
倒不是在意被長輩誤會,反正這種子虛烏有的事嘛,自己知道沒發生就好了。
令人耿耿于懷的是另一點——難道在裴士眼里,傅展行是那清心寡的正直帝王,而就是個撥雨云的禍國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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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早晨九點,海市。
這是一家專門服務于高端人士的托養中心,坐落于郊外,一面環山,一面濱海,景極佳。
深秋時節,氣溫低到了三度。修剪平整的草地上結著初化的霜,人工湖面上泛起一層冷氣。
傅展行自車下來,沈鳴立即給他送上大,并遞上東西。
“傅總,托養中心上個月更新了安保系統,這是新的門卡和碼。”
傅展行點了下頭,“知道了。”
而后,他往托養中心大樓走去。
沈鳴站在原地,并未跟隨。
這算是慣例了。饒是陪同傅展行來了幾次,沈鳴也從沒親眼看見過那位傳聞中斯文儒雅的傅淵先生——他職的時候,傅淵就已經躺在托養中心了,只有一張西裝革履的照片還留在集團董事會辦公室,確實是溫文爾雅,一表人。
現在卻因一場意外了植人,一躺就是十二年。上的,應該都萎了吧,可能干癟、無力、瘦削。想必,讓人看了很傷。
怪不得每次傅總從這里出來,心都不太好。
房門無聲開啟,傅展行將門卡收起,抬腳踏。
這是傅老爺子欽定的、本院最高規格的一間vip病房,里邊躺著一個被醫生判定為植人狀態的傅家前任接班人——傅淵。
不出意外,直至停止呼吸,他的余生都將在此度過。死前最大的貢獻,是替這有錢也買不到位置的托養中心空出一張高檔床位。
傅展行一寒霜地走進來,也不知是外頭太冷,還是他本自帶。
他跟查房醫生打了個照面,對方拘謹地朝他彎了彎腰,很快退了出去。知道他并不關心這位生父的況,久而久之,查房醫生也緘默了。
一年多沒見,病床上的男人,似乎又下去一些。
人在久病中,首先失掉的是神氣,然后外貌也會漸漸改變——面部塌陷,顴骨突出,皮干癟,只剩一軀,悄無聲息地陷在被子中。
再俊雅鮮的皮囊,也看不出往日模樣。
傅展行久久地盯著他看,眼底漸漸起了霜,一幕幕往事,走馬燈般在眼前放映而過——
哐當碎裂的瓷花瓶,男人拽著頭發毆打人,人先是哭,后是狂笑,歇斯底里地抖落真相,隨后大門“哐”一聲重重摔上,失控汽車在地面翻滾……
傅展行猛地收回思緒,視線及腕上佛珠,才像是終于尋得一點清凈,漸漸平順呼吸。
傅給他這串佛珠時,告訴他,以后可以常來看看傅淵。
哪天不恨了,就不用來了。
看來,這天還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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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總,”沈鳴覷著傅展行的臉,小心翼翼匯報日程安排,隨時做好了一個眼神不對立刻閉的準備,“中午您和瑞易控的陳總有個飯局,下午要去視察研發中心,之后……”
雖然說,他在傅氏集團這麼多年,還沒見傅總生過氣。
但上司脾氣好,并不代表下屬可以在上司心不好的時候隨意蹦迪,這是二百五才會干的事。
正想著,“二百五”就來了。
沈鳴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一行“裴奚若邀請您語音通話”,覺有點牙疼。
從相親那會兒起,沈鳴就覺這位裴小姐不是善茬,后來證明果然如此,先是自曝有八個前男友,后是送間小豬畫,最后更是過分,新婚之夜居然就這麼跑了。
這會兒也是,裴小姐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這個時候打,一開口,肯定又是花里胡哨、專門氣傅總來的。
他有心截下這通電話,到底還是沒敢僭越,奉上傅展行的手機,“傅總,裴小姐的電話。”
傅展行此時心好不到哪去,瞥向手機的視線也很冷淡。
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喂。”的聲線難得輕,又帶了點婉轉。
他不聲,“裴小姐,有何貴干?”
電話那端,裴奚若卻猶疑了下。
他的語氣似乎不太好,是錯覺嗎?
握著手機,一句虛偽問候卡在了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時吧,跟傅展行針鋒相對,你來我往,從沒心過,可一旦覺到他真的緒不佳,就開始犯慫了。
新婚之夜,招呼也不打就丟下“合作伙伴”跑了,好像確實不太道德……
想到這里,裴奚若放棄了迂回的念頭,清了清嗓子道,“傅先生,你在生我的氣嗎?”
車子緩緩啟,傅展行接過沈鳴遞來的文件,聽到這句時,手忽然頓了下。
而后他淡定地翻起了文件,“難得,裴小姐竟然會考慮我的。”
“……”這話說的,好像兩人真投意合似的,裴奚若都不知道怎麼接了。
最后,選擇了和他一樣的虛偽,放低姿態道,“當然在乎了,我這不是來道歉了嗎?”
“哦?”
“那天晚上,不應該把你一個人扔在婚房里。”誠懇道。
傅展行又翻過一頁文件,“那裴小姐是打算回來?”
一聽到“回來”,裴奚若下意識警惕起來,隨即,又想到了什麼,聲調跟著綿下去幾分,“想回來…也得等養好吧。”
“不知裴小姐得的什麼病?”
“一種怪病,本來以前都治好了,”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也許是因為那天晚上了刺激,才舊病復發。”
這是逃跑夜臨時想到的說辭。
有個生病的前提,就可以名正言順出國療養了。而且,病因還在老公和他的青梅上,真是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傅展行不咸不淡道,“裴小姐,我和僅僅只是相識。”連朋友都談不上。
“那傅先生解釋得有點晚,我已經犯病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語氣。
傅展行靠在椅背,將手中文件丟到一旁,“裴小姐是在吃醋?”
裴奚若順著話茬,虛偽地一笑,“是啊,我已經醋得牙齒發酸了。”
話說完,就覺有哪里走偏了——不是來道歉的嗎,怎麼說著說著,又嗆上了。
可杠都已經開始抬上去了,總不好半路下場吧,多沒面子。
這麼東想西想的,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麼繼續。
一時間,兩人沉默非常。裴奚若疑心他掛了電話,下意識“喂”了一聲。
“嗯?”男人清越的聲線。
好吧,還在。
裴奚若清了清嗓子,開始打太極,“總之,等我養好,一定快快回來。再說,傅先生公務繁忙,沒了我,不是正好清凈一點嗎?”
傅展行沒有開腔,在腦海中思量這番說辭的客觀。
如所說,兩人格迥異,相起來,勢必有很多。走了,給他留一片清凈地,似乎是個對彼此都好的選擇。
不等他說話,裴奚若便接道,“那沒別的事,我就先掛啦。傅先生,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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