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家的宅院坐落在汴陵城西，宅院不算大，僕役也不多，沒有汴陵首富的氣派，不過庭中擺設用度都極為講究，譬如假山流水之悅目，又譬如三步一布甸，五步一茶亭，厚席鋪地不，石徑深雕不，像是專為……專為力不濟，行路不便之人心設計的宅子。

又或是為方便一些懶散至極的人四休憩，隨意橫躺一般。

居所佈置頗能現主人的。長孫府的主人至在舒適樂上是有人能及的。

長孫春花頗為親善地笑道：“家中只有祖父、哥哥和我三口人，凡事喜簡，讓嚴公子見笑了。”

嚴衍本就存了些忌憚之意，又有些微微的厭惡。此與人打道，一上來便膩笑，教對方卸下防備，他卻看出的開場笑虛偽得，笑得越是親暱，心裡盤算的算計越多。

若在往常，嚴衍是不屑於與此等人相的，但他此來汴陵負要務，不得不虛與委蛇。

那押著長孫石渠的子仙姿眉面黑，神甚悍，下盤極穩，眉宇間有凶異之，恐怕……

有仙姿隨保護，難怪長孫春花一介流，能在汴陵城橫著走。只是不知道是心知肚明，還是並無察覺？

幾人各懷心思到了花廳，筵席已經布好。上首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沉沉一咳：

“孽障，你還知道回來？”

長孫石渠被仙姿是拖到面前，唯唯諾諾地了聲：“爺爺！”

“跪下！”

“哎。”他應聲跪好，姿勢標準，作練。

長孫春花道：“爺爺，有客人到呢。”

老太爺長孫恕這才發現嚴衍的存在，將渾濁雙眼抬了抬。

“小春花帶了朋友回來啊？是哪家的俊後生，可曾婚配啊？”

春花咳了咳：“爺爺，這是哥哥的朋友。”

於是將嚴衍如何在路上搭救了長孫石渠一一細說。言語緩慢，吐字清晰，長孫恕邊聽邊笑，看向春花的眼神慈祥和藹，彷彿和剛才威嚴易怒的老人不是同一個人。聽罷前因後果，他扶著龍頭拐杖，巍巍地站起，向嚴衍作了一揖：

“多謝嚴恩公，救了我家這不知輕重的小畜生。長孫家永恩公大恩，必當竭誠以報！”

嚴衍連忙回禮，雙方各自又虛禮了一番，長孫恕才道：“大家都席吧。”

長孫石渠也想趁機站起來，被長孫恕一聲呵斥：“沒讓你起來！”

他只得繼續跪著。

菜餚都是家常清淡，適合老人脾胃，但甚是可口，想是烹飪細和用材講究的緣故。嚴衍這一頓飯吃得很是彆扭，長孫石渠跪在一旁，一會兒便給他使個眼，央他求。

春花自然是看見了，卻權當沒看見。

嚴衍只好道：“老太爺，不如就讓石渠兄起來吧。”

長孫恕哼了一聲：“看在嚴恩公的面子上，你就起來吧！”

長孫石渠如蒙大赦，扶著膝在席間坐下。剛想筷，又聽長孫恕道：

“孽障，你知道自己錯在何？”

他默默放下筷子。

“孫兒在外遊一年，害爺爺惦念了。”

“混賬，這自然是一樁罪過，卻不是最重要的一樁。還有呢？”

“還有？”長孫石渠懵然看向春花。

春花道：“爺爺，今日有客人在，家裡的事，不如……”

長孫恕怫然怒道：“嚴恩公對石渠有救命之恩，他是外人嗎？自己做了丟人的事，還怕別人知道？”

“……”春花抿了抿，不說話了。

嚴衍倒是覺得意外，沒想到這子對自己祖父是真心恭敬。

不一會兒，僕婦領上來一個年輕婦人，婦人姿頗，懷裡還抱著個堆玉砌的小娃娃，手腳像多節的藕一般，口一個閃閃長命鎖，圓圓眼，圓圓，口水流得滿襟都是。

長孫恕沉聲道：“小畜生，還不看看你的妾室和兒子。”

長孫石渠剛剛舉起的筷子又“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席間一時闃然無聲，庭院中有鳥雀撲簌簌穿過巨大的芭蕉葉，飛起不見了。

長孫石渠猛地驚醒，眼淚都快下來了：

“爺爺，冤枉啊！我什麼時候有了兒子，我怎麼不知道？”他站起來撲到那婦人面前，婦人低眉順眼，怯怯可憐。

“你、你是什麼人？我不認識你，為何要說這是我的兒子！”他手指直指對方，聲大。

婦人面淒愴：“妾名喚煙，是……是萬花樓的不幸人，公子兩年前曾與妾共度幾日良宵，公子都……都忘了麼？”

“忘你個頭啊？你有病啊？”長孫石渠覺自己正不由己地落進一個大口袋，拼命要爬，下的速度卻更快。

“爺爺，千古奇冤啊！”他繞著廳中兜了兩圈，不知該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急得隨手抱住一個廳柱，拼命將腦袋往上撞。

無需下令，仙姿已經先一步純地住他下，讓他彈不得。

春花開口是出奇地冷靜：“哥哥，撞頭對腦子不好。”

“孽障，你從前整日流連萬花樓，誰不知道？難道還有人誣賴了你不？”

煙的婦人抱著孩子，悲悲切切地泣起來。孩子見母親哭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跟著號啕大哭，聲震十里。

春花嘆了口氣，從煙懷裡接過孩子哄了一會兒，待廳中安靜了些，才道：

“哥哥，你當時在萬花樓相好的姑娘甚多，你都記得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嗎？”

長孫石渠愣了愣。

他離家出走……咳咳，是離家遊歷之前，確實過了幾年荒唐的日子，不僅是萬花樓，花街上的每一家勾欄的老鴇都和他是生死之，一個月倒有二十天是宿在勾欄裡邊。直到有一天瞞不住了，事都被長孫恕知曉，不僅將他大罵一通，還讓仙姿把他按倒暴揍了一頓，又斷了他的銀錢，將他足在家。他實在不了這樣拘束，這才包袱款款，離家出走……咳咳，是離家遊歷。

現在想來，當初勾欄里和他相好過的姑娘確實不，許多他都不記得模樣和名字了。

轉臉仔細端詳那煙的子，確實頗有姿，楚楚可憐，是他喜歡的類型。

“哥哥，你看看衡兒，和你長得多像啊。”

衡兒？這小娃娃衡兒？長孫衡？是個好名字。娃娃長得很緻，眉眼和他卻有幾分相像。

難道……真是他的骨？

“哥哥，我託人到萬花樓查過，人和日子都對得上，這孩子，只能是你的。你要是還不放心，咱們……滴認親？”

長孫石渠一慌：“不！我不滴認親！”

真要滴認親，發現確是他的孩子，那他就一點欺騙自己的餘地都沒有了。

春花看他鬆了不，將孩子往他面前一送。

“哥哥，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小娃娃剛哭過，這會兒被哄得破涕為笑，口水直流，很有興致地盯著眼前這個慌的男子。半晌，忽然咧開沒長齊牙的小，不太清晰地了一聲：

“噠噠！”

長孫石渠魂飛魄散，發出土撥鼠一樣的慘，抱頭衝出門去。

這一頓飯吃得是驚心魄，氣迴腸。用過膳，長孫恕與春花都百般挽留嚴衍在府中居住，好教長孫家盡一盡地主之誼。嚴衍只說是已與故友約好了住，不便爽約。

春花便也沒有強留，只是親自一路送他出去。

行到門口，停下腳步：

“嚴公子請稍留。”

嚴衍轉臉看，此時夜深如墨，四下只得他們兩人。靠得頗近，他能嗅到上淡淡馨香。這是……素馨？此時正是深秋，上竟還有春天的氣味？

嚴衍不有些不悅，這子，於男大防上也是毫不在意。於是不著痕跡地退開兩步。

“長孫小姐有何事？”

春花似乎沒聽出他話語中的嫌棄，又跟著湊近一步，低聲道：

“今日爺爺在氣頭上，教嚴公子見了家醜，實在不好意思。哥哥終究是家中獨子，長孫家的面還是要顧一顧的。我有個不之請，請嚴公子將今日所見之事保，不要對外人言及，不知公子能否答應？”

這番言辭甚是誠懇。嚴衍頷首道：“這是長孫家家事，嚴某非長舌之人，自不會對外人言。”

春花大喜，又向他鄭重地行了大禮：“多謝嚴公子了。”

嚴衍走出幾步，聽到又在後他。

“嚴公子來汴陵，是為公事還是私事？”

嚴衍頭也未回：“今日晚了，改日再議不遲。”

春花站在門前，盯著他背影看了一會兒，直著他拐過街角，不見了。

“這人，耐不大好嘛。”自言自語，而後了個懶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