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鎮。

靈舟從海上駛到南鎮渡口時已將夜。

海面上停泊著用鐵索鎖在一起的小木船，正隨著海上風浪跌沉起伏。那桅桿上系著的布條被風刮得獵獵作響，在昏沉的天里著一沁人心底的詭異。

天象異變，本該繁忙的渡口此刻空無一人。

一眼去，被瓢潑大雨傾覆的小鎮猶如一座毫無聲息的死城，空的，了無生機。

搖歡有些失。

本以為上岸后能看到人來人往的街道，街道兩旁酒家客棧都掛著喜慶的紅燈籠，那燈籠的能把青石板的路面都打上一層紅艷艷的。

兩邊商販或賣或雜耍，該讓看得移不開眼才是。

然而事實是……

烏云頂，整片天被**遮擋得如同半夜，黑沉沉的沒有一亮。青石板路面上漉漉的，一些低洼已經積了不的水潭。

無論是寬闊的街道還是林立的小巷，這會別說人影了，就連過街老鼠都看不著。

搖歡過順著傘骨集聚的雨簾看了半晌，扯了扯帝君的袖子：“這鎮上是有大妖怪嗎？”

尋川低眸看了一眼，看撐傘撐得吃力，順手從手中接過：“不是妖怪。”

搖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看著天越來越沉，攥著帝君的袖子邊往前走邊計劃道：“我們趁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先找一家客棧住下來。然后吃點東西，睡一覺，明天找霧鏡。”

尋川看著被只扯住一角的袖口，還未說些什麼，便見前面昂首走得虎虎生威的人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最后停下來。

搖歡一臉尷尬地轉頭看了他一眼，很自覺地退后幾步落在他的后。

見他側目看來，眼帶問詢，鼓起腮幫子，很認真地低頭把玩手指，不那麼好意思地告訴他：“我忘記自己不識字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后……發現這里的房屋長得都一樣，商鋪牌匾上那些鬼畫符又一個也看不懂。

若是白天商鋪都開著門倒還好，好歹還能分清是賣吃的還是賣穿的。這大晚上家家戶戶全部閉房門，又沒有修煉過視眼，哪知道里面是什麼。

尋川一哂，抬步在前面帶路：“若是想學，日后教你。”

這麼走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兩人才算是在鎮南的方向找到了一家正要關門的客棧。

掌柜的正在柜臺前撥弄著算盤，聽見小二迎客的聲音，掀了掀眉，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一眼，懶洋洋地問道：“一間房？”

搖歡正好奇地東張西，聞言，扭頭反駁：“要兩間，不差錢。”

掌柜角了，在賬本上飛快地劃了兩筆，原本黯淡的眼神此刻著，看著都神了一些。

他邊讓小二去安排最好的兩間上房，邊讒著臉問搖歡：“鎮上下這麼大的雨，姑娘的擺肯定弄臟了了，要不要換服？小店這常年準備著……”

話音未落，他隨著搖歡低頭打量自己擺的作看過去，只見那白的擺如的花尖，靜靜垂立。別說弄臟了，連雨水都沒沾。

掌柜疑地瞥了眼外面的傾盆大雨，再接再厲道：“姑娘可否需要湯婆子？天氣這麼冷，姑娘在雨里走了半天恐怕是要著涼的。”

搖歡跟看傻子一樣看著掌柜：“我從來不生病。”

掌柜被一句話堵回來，熱都沒了。他耷拉下眼皮，繼續啪啪啪地打算盤，聲音冷淡：“那客還有別的需要嗎？”

搖歡定定地看著他十指如飛地撥弄算盤，悄悄地……出罪惡的爪子，在算盤上輕輕一撥。

的速度快，除了尋川誰都沒有看見。

只見那掌柜驚奇的“咦”了聲，了腦袋，然后一抬手把算盤全部撥回原位，重新開始。

搖歡不知道算盤是干什麼的，看他反復撥弄著，便樂此不疲地搗。這次連掩飾也不掩飾，總在掌柜低頭看賬本時，隨手撥一個珠子。

掌柜重算了好幾遍，越算臉越青，到最后整張臉灰白一片，整個額頭還不停地冒冷汗：“真是邪門了，難不真像那道士說的，這鎮上有妖作祟麼？”

搖歡悄悄出去的手指一頓，倏地抬起頭：“妖作祟？”

掌柜悶悶地應了聲：“可不是嗎，這鎮上一個月前來了個道士，說是修仙門派的，下山歷練。住了沒幾天，說鎮上怪多，像是整座山上的妖都搬過來了。后來夜夜帶著個看著就弱的姑娘出去抓妖，沒見著他抓住什麼妖怪。昨日一下大雨，就帶著姑娘離鎮了。”

說著說著，掌柜似覺得有幾分好笑，歪著角嗤笑了一聲道：“我在這鎮上十幾年了，還一直聽說附近的山上有惡龍呢，也沒見那條惡龍下山攪弄壞事。照我說啊，這些都是那神神鬼鬼的人說來嚇唬人的。”

惡龍？

搖歡轉頭看著帝君，有些懵圈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尖，眼神詢問：“他說的是我？”

尋川揚了揚眉，沒作聲。

這一次總算算對了賬目，掌柜的輕舒了一口氣，一抬頭見搖歡面古怪地看著他，嚇了一跳。原本就慌著的心被嚇得跳個不停，他拍拍口，擰眉指了指二樓：“客趕去休息吧，要再聽我給你講故事，可是要收費了。”

搖歡一聽講故事，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又從無底兜里挑挑揀揀出一片金葉子：“那你今晚給我講故事好不好？”

掌柜：“……”

掌柜在南鎮開了十幾年的客棧，講故事是順手拈來的事。

他在搖歡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為了聲效俱佳，他還從柜臺前帶了鎮紙準備拍桌子渲染氣氛。

聽搖歡想知道一個月前那道士的事，想了想，揮手讓小二去準備一壺茉莉花茶，這才說起：“這道士一個多月前來的，剛來就住在二樓打頭那一間。我看他整日抱著一把劍行事古怪，便多留意了些。住了沒幾天，他帶著一個有姿的姑娘回來取行李。

那姑娘似乎怕他，說話畏畏的。小二送了兩人出去，回來問我無名山在哪……都無名了我哪知道在哪。大約過了七日，那道士回來了，邊帶了另一個漂亮的姑娘。”

說到這，他“嘖嘖”了兩聲：“還說是修仙者呢，邊姑娘換得這麼勤快，也不怕渡劫的時候被雷劈太監。”

尋川著窗外的眸一收，倏然看向掌柜，那飽含威的眼神看得掌柜心里一虛，不知怎麼得罪的這位惜字如金的貴客。

搖歡了天：“渡劫會被劈太監？”

掌柜尷尬地了鼻子，正解釋，就見坐在一旁的尋川曲指輕彈了一下的腦袋：“別打岔。”

搖歡嘟“哦”了聲，目卻忍不住悄悄地往帝君上瞄。

帝君是上古神君啊，早已經渡過劫了……所以多年不娶的原因，竟然是？

大驚失地捧住臉，越想越覺得是這麼一回事，看著帝君的眼神越發的復雜。

尋川著杯子的手一，想忽略也忽略不掉搖歡那奇怪的眼神。他垂眸，忍了片刻……等他抬起頭時，掌心的杯子已被他用力了個碎。

他咬牙，從齒里出一個“滾”字。

一個字，那威也似層層翻涌疊進的巨浪，在掌柜的心頭，讓他口驀然一痛，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一陣巨風連人帶椅的丟出門外。

那塊他用來拍桌子的鎮紙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鼻梁上，一陣劇痛，掌柜抖地捂住鼻子：“哎呦呦呦，我最引以為傲的鷹鉤鼻……”

屋。

搖歡聽著那震天響的關門聲嚇得小心肝一抖，一矮，手腳麻利地抱頭鉆進桌子底下。

來自于他的威濃郁得侵襲而來，搖歡被他的神識得已經出了尾。

偏偏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帝君生氣，嚴嚴實實地捂好臉，才探出腦袋。眼睛被手指捂著看不見，悄悄分開一條，見帝君依舊坐在原位，了，討饒道：“帝君，你再生氣下去，我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的尾有一大截在外面，正討好地來回擺著。

見帝君低頭看來，捂住臉的手也放了下來，彎著角沖他笑。那雙清澈的眼睛彎起，眼底的水像是暈開的水紋，一圈圈的泛著漣漪。

尋川忽然就生不起的氣來，什麼都不知道，他又能怪什麼？

靜坐半晌，尋川有些無奈地向解釋：“渡劫不會被雷劈太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威力更大，至關生死，挨不過就是灰飛煙滅。”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低沉沉的，語速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讓搖歡聽得格外清晰。

渡劫這種事對搖歡而言實在太遙遠，一點也不關心。

從桌子底下鉆出來，站在離帝君三步遠的地方，歪頭問他：“帝君，你不生氣了嗎？”

帝君的神威猶在，牢牢地抱尾，生怕帝君一言不合又嚇唬要吃烤龍尾。

可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帝君說話，搖歡往前湊了湊，待站在他前，看清他眼底翻涌的郁時，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這里沒有槐樹也沒有珊瑚礁，今晚難道要被掛在床頭辟邪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