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里的大小年、青年還有男人們比賽的標準著就是襯衫西,以為自己早看得審疲勞了,可還是想多看兩眼他現在的樣子。
殷果悄無聲息地指了指自己的領后,在暗示他。
林亦揚看懂了,沒。
小聲說:“領子沒折好。”
“哪里?”他低聲問。
……
殷果左手繞過去,點了點那里,這回是到了。
林亦揚領會了意思,右手繞到自己的脖后,三指著領子外圍了一圈到領口的塑料紐扣位置,不平的褶子沒了:“還行?”
“嗯。”努力單純地理解為還是在說襯衫。
但估計是職業病,留意到他穿著的西上沒有腰帶,想說,要不然你去找我弟借一,算了,又不是上賽場。
林亦揚和面對面,挨著,站了約莫半分鐘的樣子,才一笑。掉轉頭,去柜的子堆里撈出了一黑皮帶,不像孟曉東那麼高檔,是吳魏打折時淘來的。他是肩寬腰細,勉勉強強最后一個扣眼能用,起碼子不會掉下來。
殷果看他往自己腰上穿皮帶時,不好意思再看了,扭頭出去。
“你哥,”他代著,走出來,扣好皮帶前搭扣,“找我玩兩桿。想看就去看看,”他說,“不想看在公寓等著,一會兒我回來。”
林亦揚最后拍了拍的肩:“走了。”
他越過,拎起進門時丟在沙發上的外套,打開公寓大門,反手撞上,邊下樓梯邊琢磨,一會兒是讓一讓那哥們,還是真刀真槍地干?
這是個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反正幾分鐘的路,天氣也不錯,他沒穿外套,拎在手里就到了球房外。
孟曉東在地圖上找到這間球房,在門口等他。
林亦揚也沒和他多扯,要了那個房間。因為殷果一直訓練,所以從下午到晚上都直接包場的,這是林亦揚私底下打得招呼。他一出現,里頭的大叔們都在和他招呼了,極熱,甚至在說,你那個小朋友真是用功,日復一日訓練。
孟曉東聽在耳朵里,瞄了一眼他。
林亦揚當什麼都沒聽到,關上門,指了指面前的九球臺子:“打這個?”
孟曉東說:“你應該知道我,除非轉行,或是退役,是不會打九球的。”
這是他尊重自己項目的表現。
林亦揚閑閑一笑:“我從退社,就沒過斯諾克的臺子。”
兩人互相遞了一眼,看上去誰都不會讓步了。
林亦揚把桌子上的一顆橙的球拿起來,在手里顛了顛,說了句:“等著。”
人出去了。
孟曉東靠在窗邊看外頭漸黑的街道。幾次來比賽,都是住特定的酒店,和俱樂部人一起,球房也是預定好的,比較大和干凈,不吵不鬧。這種小球房,外頭喝酒的,門口煙的人不,鬧騰,還有音樂,真像小時候。
沒多會兒,林亦揚左手拎著個球桿,右手抱著個紙盒子回來了。
白外皮的紙箱子里裝著斯諾克一套球。這里也是只有一個斯諾克的臺子,玩得人不多,平時都空著,球都用個過去裝飲料的紙箱子裝著。他把紙箱子的球全倒在了臺子上。
1白球,15紅球,6彩球,一共22個。
怕有缺失的,他用手拉著,在臺面上清點著球。猛一看到滿桌紅球,尤其還是在不屬于它們的藍桌面上,還不習慣。
林亦揚屈尊彎了腰,用手一個個擺球:“九球的臺子,斯諾克的球,我們各讓一步。”
九球的球桌比斯諾克的小,袋口比斯諾克的大,孟曉東沒玩過這麼小的球桌,而林亦揚十幾年不打斯諾克。如此一弄,也算公平。
林亦揚指了指外頭,意思是:挑桿子。
他知道孟曉東沒帶自己的球桿:“公共的,湊合湊合。”
回來時,孟曉東從錢包里出了一枚幣。
斯諾克和九球不一樣,開球權沒什麼優勢。他們過去在賽場上,都是裁判拋幣決定誰先開球。林亦揚不想拋幣,直接說:“來者是客,你開。”
因為要計分,他了個懂斯諾克的老人家進來,幫兩人計算分數。老人家來這個球房的次數不多,對林亦揚并不悉,但一進門就認出了孟曉東。
這個國家雖不熱衷斯諾克,可“世界排名前幾”這樣的描述還是很吸引人的。那位臨時裁判悄聲一傳播,球房里的人全都圍了過來,在門口旁觀比賽。
兩個人,一個黑襯衫,一個白襯衫,都穿著西。
林亦揚比孟曉東更高一點。亞裔人顯年輕,在中年大叔眼里,他們都像是二十歲剛出頭的小伙子。
第一局是孟曉東的。
孟曉東擊球一貫很穩,從小就以準度名,他把每個球送袋前都要端詳一下,略作思考,但都會在25秒之擊出一球。
林亦揚在他打時人靠坐在墻邊的臺球椅上,看著滿桌的紅球,有那麼幾個瞬間的恍惚,這些是斯諾克才有的紅球,每一次紅球應聲落袋,都有悉的畫面從腦海閃過。
他以為,第一局孟曉東能一桿收完,還特地問人要了一杯熱水暖胃。
可沒想到,這位大爺在這個不知名的小球房意外失手了。
“換你了。”孟曉東說。
他角帶笑,放下杯子,從臺球椅上下來,帶著讓孟曉東悉的玩鬧勁兒,一手握著球桿,一手在口袋里,先俯,借著桌燈的看了臺面上剩下的所有球:“想讓著我?”
孟曉東不搭理他的調侃。
穿著黑襯衫的男人提著球桿,繞了大半的球臺,突然俯,一個用力,毫無懸念地擊落一個紅球。他直起,食指指著最遠的那顆黑球,無聲地告訴孟曉東:我要打那個了。
斯諾克和九球玩法不同,是記分制的。
要先擊落一個紅球,再任選一個彩球打。每次彩球袋,都要拿出來,放回原位。直到桌子上15個紅球全部袋后,彩球就不用再拿出來了,一個個按照順序打袋。
紅球1分,黃球2分,綠球3分,棕球4分,藍球5分,球 6分,黑球7分。
簡單來說,想要拿高分,就要不停打分值高的彩球。
還有許多規則,稍有不慎就會扣分。
……
所以在這個黃昏,球房里出現了千載難逢的一幕——
速來喜歡打快球的林亦揚停下來了,能讓人看到他思考的過程了。除了孟曉東,外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在回憶,斯諾克的規則是什麼,這些球是多分。
兩人都是高手,在三局后全進了比賽狀態。
林亦揚越打越快,在第四局一桿全收,贏得了滿室的掌聲和喝彩,有人舉著啤酒瓶,大喊著“lin”,純粹是為他加油。
然而林亦揚只是一聳肩,指外頭的墻角說:“一箱啤酒,我請了。”
這一句話引來了更大的歡呼聲。
到第五局,到了孟曉東開球。
林亦揚回到臺球椅上,老板兒子馬上湊過來:“他是誰?”小孩好奇問。
“過去的——”林亦揚頓了一頓,緩慢地說了一個詞,“兄弟。”
“職業打斯諾的?”小孩又好奇問。
林亦揚點頭。
“裁判說他在世界前五,獎金很高。”
林亦揚不悉現在的行業,那天江楊用孟曉東舉過例子,給他講了現在的獎金制度。本賽季至今孟曉東世界排名暫居第五,獎金累計六十多萬英鎊,這個年確實不低。
不過也就那麼回事。
他再努力一把,工作上的事兒再多找幾個選擇,過上幾年,想要追平孟曉東也不難,和殷果在一起應該不算寒酸。
想到這里,他不一笑:想什麼呢?林亦揚?
他右手從額前的頭發捋過,讓自己能再清醒一點,從口袋里掏出了幾張紙鈔,遞給老板兒子,耳語了兩句,讓他去柜臺結清啤酒錢。
小孩聽話地跑去了,再回來時悄悄趴在他肩膀上,耳語說:“你朋友在門外。”
殷果?
林亦揚掏出手機,找到red fish。
lin:來了?
red
fish:……我讓他不要告訴你的。想等你們打完再說。
lin:打完了。
red fish:這麼快?誰贏了?
lin::)
他把手機擱在椅子上,走到臺球桌旁,拍了拍邊緣:“收球。”
這一局還沒分出輸贏。
孟曉東直起:“你能不能認真點?”
林亦揚倚在那,毫無戰意:“累。”
有句話懶得說:我坐幾個小時火車回來,又不是為了和你打球的。
林亦揚看桌上還剩了三個紅球和所有彩球,端了球桿,一個個快速打袋。擊球快,袋快,走位也快,也不管什麼斯諾克的規則了,一個個收進去完事兒。
最后桌面只剩下白球和黑球,他純粹為了好玩,俯下,將下輕在深棕球桿上,視線里,有殷果的影,在一堆糙老爺們后張著這里。
他一笑,用力重重一擊——
黑球飛一般沖向底袋,在一聲鈍響后,徑自落袋。
孟曉東看著袋口那顆要進未進的白球,贊許地笑了。
力度如此大的一擊,黑球很容易反彈出來,白球也很容易跟著落袋,然而都沒發生。沒有千上萬次的實踐,怎能打得如此漂亮?
林亦揚還是過去那個人,追求的是每一桿、每一次進球的絕對完。
殷果也不曉得誰贏了。
待到眾人全散了,到門邊向記分牌,已經干凈了。
孟曉東干凈了雙手,抬腕,看手腕上那塊銀金屬表,問殷果:“你和我回去嗎?俱樂部定的酒店?”
“不了吧,天都黑了,”殷果說著,“明天我去看你。”
孟曉東答應了:“送我出去。”
平時沒這種要求,恨不得全天下人都不要耽誤他訓練,今天吃錯藥了?
殷果暗暗嘀咕著,跟孟曉東出了門。
剛在外面等著他們結束球局,吹了好久的風,進去沒幾分鐘又出去,風順著耳后的脖領子一個勁兒地往里頭鉆。門口路邊停著一輛餐車,陳列著一排紅紅綠綠黃黃的醬料瓶,隨著風,在車前的食海報一掀一掀地。
黃的燈,照著他們的臉。
“我給你車。”對表哥說。
“不用,我去找地鐵。”孟曉東到餐車前,先要了個熱狗。
殷果等在深棕的木門邊,避著風,今天表哥真是怪怪的,可以回酒店吃飯,非要在路邊的餐車買熱狗。沒多會兒,餐車里的人遞出來了一個新做的。
孟曉東接了熱狗,回到殷果邊。
當年在比賽后臺,有姑娘把林亦揚堵在更室里邊,還是自己給解得圍,真是記憶猶新。時隔多年,他和自己妹子湊了一對,也是緣分。
孟曉東低頭,咬了口熱狗,皺起眉。他不吃辣的,莫名其妙要人加了辣醬,也沒法當著妹妹的面吐出來,于是著頭皮往下咽。
他吞下里的食,終于開口:“你們兩個,是奔著結婚去的?”
殷果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了聲。
“他人很好,家里條件差了點兒,主要是沒爸媽。這點不問題,要是你爸媽不樂意,我幫你擺平。”
殷果被表哥一個個直球打得直懵。
他沒父母?不對,不對,為什麼說到了自己爸媽?
孟曉東不停歇地說:“你努把力,拐他回國結婚。”
怎麼就結婚了??
“哥你誤會了!”殷果急著打斷,“我和他沒到那種程度!”
孟曉東笑了。
殷果被表哥笑得心虛,可確實不是那種關系啊……
孟曉東看漲紅了臉,了的劉海:“我們這行的職業年齡長,以他實力打到四十歲不問題。他剛二十七歲,正該是黃金年齡,還有大把的機會。殷果,試試勸他回國,你不知道……”他有多高的天賦。
孟曉東的心,殷果不會全懂。
當年他們都在國嶄頭角,一起苦練、比賽的人有一大批,如今所剩無幾了。其實今天孟曉東來這里,還有一層目的,想試試他的基本功。臺下十年功,臺上一分鐘,他但凡有一點懈怠,都不會逃過孟曉東的眼睛。
很欣,林亦揚骨子里還著、無法放棄這個運。
可惜林亦揚這個人沒好勝心。
他是最不追求輸贏的人,贏球會高興,輸球也就輸了,他更追求的是場場要打得彩、打得出彩。就是他這種人,才能在三個年中拿到最好的績。雖然十幾歲的林亦揚一直自嘲自己比賽純為錢,可一上場,大家都能看出來他不管是擊球方式,還是走位,都是為了打得漂亮,打得高興。
就是這樣才難辦,你用“要奪下世界第一”這樣的口號,是沒法他的。
孟曉東一直拿林亦揚沒辦法,賽場上沒有,私底下也沒有。他是真心祈禱,一段好的能改變林亦揚。真心實意的。
他卷好紙,不再吃手里那個熱狗,重復著說:“一定要結婚。”
“哥!”殷果窘得跺腳。
孟曉東心大好,笑了聲,找尋到地鐵標識,往下一個街區大步而去。
殷果在門口駐足半晌,回味表哥那一番話。
手機突然震,打開看,是表哥。兄妹倆上一條的互還是孟曉東過年發的紅包。
m:以為你會找個點的,沒想到喜歡個小白臉。
你才是圈公認的第一小白臉……
小果:我們還沒在一起呢,真的。
表哥不回了。
“啪嗒、啪嗒”,輕微的打火機扣蓋聲。
如此輕,像落到了心尖上。
意識飄了回來,回到球房這里。林亦揚單手斜著西口袋,靠在門邊,玩著打火機在看。看這神態,該是出來一會兒了。
球房門口這一條街都在室外裝修。帶著銹斑的腳手架搭出一條長長的走道,在兩人的頭頂還懸著木板。此時天全黑了,木板擋去了路燈,黃照到兩人的腳下。
話在舌尖上兜來繞去,也沒說出來,都是表哥那一堆話,還扯到了結婚……讓都沒法直視他了。故作悠閑,開始觀賞一個大叔到餐車旁買熱狗,黃芥末醬瓶子被扁了,在熱狗的香腸上繞出了一道道螺旋圈兒。
林亦揚不厭其煩,繼續玩著打火機。等著。
餐車前的大叔走了,沒人可看了,殷果只得再次瞅著他。林亦揚一笑,還是不說話。
殷果無奈地從左側的木門后繞出來,到球房大門口的兩節臺階下,站在他跟前,說了句不痛不的閑話:“你今天……回來的比上周早。”
上周這個時間剛到紐約,這周都打完球送走表哥了。
“想早點見你。”他扣上打火機的蓋子。
球房里笑聲很大,那幫人喝high了。夜幕降臨,夜生活開始。
他在盯著自己,一直盯,一直盯。
“打火機好看的。”繼續廢話。
“還行吧。”他說。
“你的?”
林亦揚搖頭。
為了證明自己的真誠,殷果索手去要,意思是:給我仔細看看。
林亦揚遞出了打火機,做舊的銀不銹鋼外殼在夜里一晃,被他丟去自己的右手,左手一用力,就握上了殷果的手。
有人在笑,是剛出來,就掉頭進去的球房老板兒子。
殷果心跳得發慌。
在紐約的街頭,夜里,好像所有人都在圍觀他握著自己的手。餐車老板,買熱狗的路人,對面臨街的餐廳室外的客人們,還有球房里的人……可其實誰都不認識他們是誰,誰也不會在意他們是誰。
有人在里邊,著“lin”。
被驚醒,想回去。
他答應著:“我不進去了,要帶去吃東西。”這麼說著,人倒是沒,仍舊靠在門邊的原位,將殷果往前拉了下,讓站得離自己更近了一點。
近到不管是誰路過,看到他們兩個,都會毫不猶豫地認定這是在熱的一對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