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探

謝知筠從不信命。

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不過是擾人心的蠱，不僅無法開解自，反而平添煩惱。

但此時此刻，卻又無法淡然視之。

謝知筠並未讓自己沉浸在思緒里太久，深吸口氣，先慢慢吃了杯茶，讓自己逐漸清醒過來。

方才道：「牧雲，你起來說話。」

牧雲默默乾臉上的淚，才蹣跚起。

謝知筠看向牧雲的面容，見眼中帶淚，滿臉哀戚，沉道：「我知你不敢回家，你怕見到那兩個惡鬼，怕他們作怪，但你又擔心母親，是也不是？」

並非冷心冷之人，只是近來事多繁雜，對邊人了關心，這才錯過了此事。

牧雲哽咽一聲：「小姐，您也知道，奴婢是母親教養長大的，後來奴婢重病，母親才不得已同人再婚，結親之後見他們待奴婢不好，這才把奴婢送進府中。」

「我不能不管我娘。」

有些事，牧雲從未同謝知筠說過，謝知筠也並不知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親命。

謝知筠做事果斷，立即道：「你母親是什麼病？」

牧雲道：「母親早年勞累，子骨本就不好，去歲年落了好幾次雪，天氣太過寒冷，母親心力虛弱，挨過了新年還是不，已有頹敗模樣。」

謝知筠便明白是衰弱，心力衰竭。

但這並非是絕癥。

謝知筠立即揚聲道：「朝雨。」

朝雨在外聽了音，立即快步而。

比牧雲要高了半個頭，材修長拔，一頭烏髮全部盤在頭頂，只在發尾留了幾縷碎發，有一種利落的堅韌。

朝雨沖謝知筠行禮：「小姐。」

謝知筠便道：「一會兒你先去請賈嬤嬤，讓點兩名小廝，陪伴牧雲一起回家一趟。」

朝雨長眉一挑，卻不疑問，直接回答：「是。」

謝知筠又道：「請過賈嬤嬤之後，你就去小庫房取平心丸和參丹，給牧雲帶上，然後再命人請濟世堂的大夫上門請醫問葯。」

牧雲站在邊上，此時已經呆愣住，一言不發。

朝雨聰慧利落，待謝知筠叮囑完，立即牽起牧雲的手，道：「走吧，先去給你娘看病。」

牧雲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淚珠傾瀉而下，狠狠砸在了劇烈起伏的口上。

只聽噗通一聲，牧雲跪在了地上。

這一次難得利落，痛快給謝知筠磕了三個頭，然後才紅著眼睛起，跟朝雨一起退了下去。

待屋中人都走了，謝知筠才長舒口氣。

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吃盡，方才深思起來。

擔心夢境為真，怕衛戟真的會死，怕謝氏、衛氏真的會落敗，待到了那日，無論哪家，都無法安立命。

能痛快死去都是一種奢。

然而這一切都是巧合呢？無論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夢魘，還是為了牧雲，都希牧雲的母親不會在今日亡故。

謝知筠嘆了口氣。

緩緩閉上眼眸，昨日發生的一切都在眼前一一浮現。

新歲剛過，暖春將來。

鄴州城中貫通南北的紫鳴河潺潺流淌，河道兩岸的新柳出新芽，點綴了蕭瑟的冬日。

街面上的行人去厚重的棉襖，紛紛換上了輕薄的襖子，家家戶戶趁著休沐踏出家門，去落霞山踏青。

謝知筠過年時同家中父親和弟弟鬧了彆扭，這個年在衛家也過得也不甚順遂，故而剛一出了元月，便領著下人們去了一趟落霞山歸寺。

逢初一十五都是上香的日子，謝知筠到歸寺的時候是正午時分，百姓已經去了三，但歸寺依舊香火鼎盛，人頭攢。

這也是鄴州年景好，肅國公治下的舊時北越八州皆平安順遂，已有數月沒有戰事，故而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忙裡閒去寺廟進香。

謝知筠一貫不喜人多吵鬧，才挑了午時過去，即便如此，歸寺中的香客還是讓謝知筠而卻步。

這香終究是沒進。

但謝知筠從不是會氣餒的子，看歸寺中人實在太多，便同朝雨道：「我記得後山有一解亭，亦可以進香。」

朝雨便道：「是，那雖無佛像，卻有香鼎，百姓偶爾也會去那拜一拜落霞山神。」

來都來了，不能空手而歸。

「便去買盒檀香，拜了山神便歸家去吧。」

之後謝知筠就領著朝雨去歸寺買香。

回憶至此，謝知筠緩緩吐了口氣，睜開眼睛，目落到了對面桌上擺的銅鏡上。

白日的影照耀在銅鏡上，輝里只有一個模糊影。

影影綽綽，如神如鬼。

謝知筠記得賣香的香樓就在寺外，謝知筠到的時候並無其他香客，香樓外站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手裡捧著一盒香。

似乎聽到了腳步聲，緩緩抬起頭來，謝知筠才發現雙目閉，眼皮上布滿褶皺，顯然已經失明多時。

不知為何，謝知筠心中覺得頗為惋惜。

老婦人雖已失明，卻似生了天眼，謝知筠明明並未出聲，卻道：「天命如此，不必惋惜。」

謝知筠曾聽說眼盲之人心敏，故而也不覺有何不妥。

「老人家，我要買十盒檀香。」

歸寺所出的檀香很有名，味道凝而不散，幽而不沖，極是好聞。

老婦人抬了抬手，嘆了口氣：「也是不巧，今日香客多，只剩這一盒了。」

謝知筠也不強求，便用二十文錢買了一盒。

之後去解亭上香，賞了會兒景，便歸了家來。

這一切都平平無奇，並無可質疑之地。

謝知筠微微蹙起眉頭，偏過頭去，鬢邊珠翠微微搖晃，卻毫無撞之音。

那雙明的眼眸，穿過鳥雀報春的屏風，遙遙落到窗邊的妝臺上。

那盒了一的檀香恰好就放在妝臺上。

那不過是一盒普通的檀香，上面還刻印著歸寺的銘印，並無任何奇特之。

謝知筠沒由來一陣心煩意。

自己不知，這一沉思便過了大半個時辰。

直到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鑽進耳中，謝知筠才回過神來。

牧雲此時正跪在面前，帶著淚意道：「小姐，奴婢回來了，多謝小姐救命之恩。」

「當真？大夫如何說？你娘親可是無礙？」謝知筠眼睛一亮，心中的沉悶也消去大半。

夢境現實截然相反，是否印證那不過就是一場噩夢？

如此便極好。

謝知筠淺淺呼出口氣。

牧雲彎下腰，在地上用力磕了三個頭。

嘭嘭響聲在屋中回，久久不散。

「大夫去得及時，參丹也是急用救命的好葯，娘親的命這才吊住，」說到這裡，牧雲又哭了起來，「還好救了回來，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大夫說若是再晚半刻便無力回天，全靠謝知筠心細如髮，才救了母親一命。

謝知筠淺淺笑了，放鬆下來，眉眼之間多了些許和。

「你我一起長大，我自然要關心與你，既然已無礙，你便也放心吧。」

然而牧雲卻猛地抬起頭，瞪著通紅眼睛，看向謝知筠：「求小姐開恩，準允奴婢領府。」

可謝知筠已經聽不見牧雲的話了。

的目牢牢鎖在牧雲的脖頸上。

在牧雲纖細蒼白的脖頸上，有一條細長的紅痕，如同深夜中的烈火，灼燒了謝知筠的眼眸。

那剛好就是夢中牧雲脖頸紅痕所在。

時也命也，一切似又回到了原點。

似乎改變了什麼，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那究竟是噩夢，還是無法明說的未來，謝知筠已然分辨不出。

謝知筠只覺得一片天旋地轉，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攥著的心房，讓渾疼痛難忍，謝知筠只覺得嚨里有什麼堵著，讓幾乎都要窒息。

「小姐！」牧雲撲了上來，扶住了。

謝知筠一把握住牧雲的手的手，用盡全力氣著氣，卻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牧雲見面蒼白，痛苦難當，忙在額頭輕輕一，旋即便驚呼：「小姐，你發熱了。」

謝知筠耳中嘶鳴，似有從未聽過的梵音在耳邊反覆呢喃。

倉促地閉上了眼睛，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一次，夢魘未至。

謝知筠只覺得周溫暖，似乎徜徉在一片雲海里，面上一片普照。

就這樣安然睡了許久，直到一陣鈴音響起，才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依舊是一片清明。

紫藤蘿輕紗帳幔並未垂落，旖旎飄在架子床兩側，明的影從隔窗中照耀進來，羊絨地毯上畫出狹長的時痕跡。

一個高大的影斜靠在屏風一側，遮天蔽日，隔斷，也把那無盡的冬日寒冷擋在後。

謝知筠的目順著他高大拔的軀上爬，爬過他修長結實的長，略過他瘦有力的腰肢，最終從他那寬厚的膛上一飄，落到了他英俊的面容上。

劍眉星目，俊若繁星。

便是世人對將軍的印象。

謝知筠頭腦發暈，卻也莫名想起這八個字。

他安靜站在屏風一側，如同山峰，亦如高樹，讓人見之心安，懼意不在。

他的目一直落在謝知筠的臉上，見睜開了眼，不由淡淡一笑。

「昨日里還生龍活虎，今日便就病了。」

衛戟嗓音低沉，聲音里有著清晰的嘆息：「可讓人如何安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