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恃寵生

許驕在袖間的指尖稍稍攥，沒有應聲，也沒有退。

一側，大監嚇得趕手，扯了扯許驕袖。

許驕這才反應過來。

龍案前的人，是宋卿源，但也是天子。

即便宋卿源很同怒，兩人發生爭執的時候，也大多時候只是不看，然后輕描淡寫一句“滾出去”，然后兩人都各自慪氣，誰都不搭理誰。但宋卿源也是天子，上有天子的威嚴，在旁人眼中，他也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不可沖突和頂撞的天。

許驕眼圈稍許紅了紅，被大監拽著跪了下去，但臉上分明寫著不愿。

宋卿源盡收眼底，眼中惱意更甚。

許驕心知肚明，宋卿源應當從一開始就猜到了想去梁城，但不想同起爭執，所以之前一直讓大監攔著，不讓殿，懶得同吵。

但方才一直跪在殿外不走，宋卿源為了讓死心，才讓了殿中，冷聲說了兩句便讓出去，他不想讓去梁城，但沒有遂宋卿源的意，還頂了撞宋卿源，所以宋卿源的惱意一下子竄了上來。

大監跟隨宋卿源的時間最久，也知曉這回宋卿源是真了怒意，所以才連忙拽了跟著一道跪下。

但許驕雖然跪下，眼眶卻微微紅著，眸間也有倔強，不肯低頭，就這麼看著宋卿源。

大監心中忍不住了把冷汗。

許驕卻道，“我爹死在梁城，我為什麼不可以去？”

語氣里有倔強在，也做好了要據理力爭的準備。

大監心中一驚，哎呀，我的祖宗！

大監心都涼了半截。

果真，宋卿源凌目看他，“出去！”

大監知曉這一句是說給他聽的。大監連忙起，殿門“咯吱”一聲推開，又“嘎吱”一聲從殿外合上，大監還支開了近的侍和軍，只留了自己一人守在明和殿門口，目不時便落在門，卻不敢吱聲。

許侍郎的死是有，陛下心中知曉，但相爺忽然這麼破這層窗戶紙，又同陛下頂撞上了，眼下還不知要如何收場，換了旁人，恐怕早就治了大不敬的罪名，但陛下袒護相爺，在朝中的時候，陛下就護犢子，但關起殿門，只有陛下和相爺兩人，陛下怕是要發怒……

大監出了殿中，明和殿中的氛圍頓時滴跌了冰點。

但許驕還是沒有移目，目不轉睛看著宋卿源，沒有避開他的目，目里也沒有讓步。

原本以為宋卿源要當場惱意，宋卿源卻冷聲道，“恃寵生是嗎？”

許驕朗聲，“是。”

宋卿源臉更青，“好，你告訴朕，你要去梁城做什麼？”

許驕賭氣，“沈凌能做什麼，我就能做什麼。”

分明知曉說的是氣話，還得寸進尺，宋卿源心底的火氣確實不打一來，但見眼眶是紅的，宋卿源強下怒意，盡量平和道，“朕昨日同你說什麼？”

許驕道，“沈凌有用，不要沈凌；不要手梁城的事，陛下自有安排。”

宋卿源冷聲繼續，“那你聽了嗎？”

許驕頓了頓，氣勢了幾分，“沒有。”

宋卿源又道，“一國相輔，朝中每日有多事，你是只看得到梁城嗎？”

許驕語塞，“……”

“朕這幾日讓你在明和殿偏殿做什麼？”宋卿源又問。

許驕慢慢垂眸，語氣也越漸緩下來，“看這幾月來，陛下覺得重要的折子，積的文書和待辦，各部沒有推進的事，還有各地的急上書……”

許驕越說，氣勢越弱。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宋卿源繼續問。

許驕低頭，“……想去梁城。”

“抬頭！”宋卿源厲聲。

許驕不得不抬頭看他，果真見宋卿源眉頭微皺，目凝在上沒有移開。

許驕眼眶更紅得厲害。

宋卿源眸間似是微微滯了滯，語氣莫名低了下來，“是，不錯，沈凌能做什麼，你就能做什麼。但你能做的，沈凌能做嗎？”

許驕也越發低聲，“……不能。”

明和殿中忽得沉默，兩人都沒緘默良久。

許驕再次垂眸。

又過了好些時候，宋卿源才繼續，“并不是只有你才上心梁城的事，朕讓沈凌盯梁城水利工事已經兩年，沈凌專攻于此，并不只有你清楚梁城的事有蹊蹺，朕讓沈凌去梁城，是知曉沈凌能冷靜分析，妥善理其中厲害關系。但你不會，你有緒，你的判斷會有失偏頗，所以你不是去梁城的最好人選！沈凌才是！你連這些都想不明白？還是想明白了，也要在朕面前，仗著朕對你寬厚得寸進尺！”

許驕抬眸看他，這次，不僅眼眶微紅，鼻尖也微微泛紅。

宋卿源微頓，忽然覺得話有些說重了，繼而緩緩移開目，瞥至一側，沉聲道，“你知曉去梁城有多危險嗎？”

“知道。”許驕聲音里哽咽。

宋卿源繼續沉聲，“沈凌去了回不來，還有第二個沈凌，第三個沈凌，你要是回不來，你讓朕掀了梁城嗎？”

“還是找第二個許驕？”

他目重回上。

許驕徹底噤聲。

又是良久，宋卿源才恢復了平日的清冷，“梁城的事，你管不了，沈凌也管不了，你要是想跪，你就繼續跪。”

宋卿源言罷，將龍案上的折子“啪”的一聲扔到跟前。

許驕抬眸看他，但他頭也不回出了殿中，殿門嘎吱一聲打開，宋卿源是回寢殿了。

許驕雙目通紅，眼淚也順著眼角留下來，原本不想手的，但目還是落在宋卿源剛才扔在面前的折子上。

許驕了眼角，慢慢打開折子，只看了一眼，整個人就不由愣住。

是欽天監的折子。

折子上說，南順自古臨水而興，較之他國，更信奉神明。幾百年前有古制，六年一度舉辦一次祭天大禮，天子親率朝中百和皇親貴胄前往慶州靈山齋戒，祭天，以祈求風調雨順。如今古制雖然廢除，但今年年生多艱，恐國中還有接連天災，祭天大禮太費周章，非幾月不能準備周全，欽天監奏請天子能前往慶州靈山祈福。

許驕目詫異，趕手翻過奏折，果真見奏折的最后，宋卿源筆朱批了一個“準”。

許驕又手折過末頁，真見欽天監附的文書后筆朱砂補了一句，“即日前往，刻不容緩”。

許驕愣住。

自然不信宋卿源真會跑去慶州靈山祈福祭天……

早前在東宮的時候，就聽宋卿源對這類祭天大禮頗有微詞，說這些都是做給旁人看的，宋卿源登基之后也慣來遵循自己的見解。所以，宋卿源一定不會去慶州靈山祈福祭天，但慶州同京中有月余兩月路程，往返就是四個月，再加上欽天監奏折中提及的，奏請天子在慶州靈山祈福一至兩月，那前后加一起就是半年時間。

許驕腦海中似忽然掠過什麼念頭一般——方才宋卿源是說，梁城的事，管不了，沈凌也管不了，但是半年的時間，卻足夠宋卿源親自去梁城走一遭再回京。

他……他是要自己去梁城？！

許驕駭然。

但這個念頭在許驕心中愈演愈烈，之前宋卿源就說梁城水深，讓不要手，但若是宋卿源真不想深究，就不會讓沈凌盯梁城的水利工事兩年時間之久。

許驕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而從朝中開始爭論梁城之事起，宋卿源就讓回朝。回朝之后，宋卿源讓人將近段時間所有要事的奏本都拿給，讓悉近端時間朝中的大事，還有所有待辦卻懸而未決的事……

許驕忽然想到，無論宋卿源是真要去慶州靈山祈福，還是借去慶州靈山祈福的幌子去到梁城，這期間，朝中的事都需有人看著，并酌理，而且，還要能鎮得住朝中的人，也是他信得過的人，他才能安心去慶州或梁城。

這個人選在宋卿源心中，只有……

許驕突然明白宋卿源為何惱意，說眼中只看到梁城的事，但其實，宋卿源要做的，是讓替他看好朝中，好讓他可以專心騰出時間去理梁城這棘手的事。

許驕忽得有些喪氣，微微向后，跪坐在上，間也輕輕咽了咽。

宋卿源真有這樣的安排，不會不告訴。宋卿源瞞著，早前又尋時機告誡過，不好手梁城的事，是想看看是不是能沉得住氣，頭腦清醒。但最后還是腦子一熱，來了殿中，同宋卿源爭執。

如今梁城是一定去不了了，宋卿源這回又不知道要同他慪氣到什麼時候。許驕又手了眼角，聽到后有腳步聲，一聽就知曉是大監。

“大監……”許驕主開口，語氣不像大監剛出殿時那般犟，大監也上前嘆道，“哎，我的相爺，我的祖宗，您同陛下爭什麼？陛下為了梁城的事，已經快兩三天夜沒怎麼合過眼了。梁城的事，陛下心中都有數著呢，相爺您同陛下這麼一鬧，陛下氣了一路回寢殿。”

許驕腹誹，“我又沒讓他氣一路回去。”

大監惱火看，“相爺……”

許驕連忙噤聲。

大監這才手扶，“相爺快起來吧，地上涼，陛下沒說讓您在這兒跪著，相爺趕回府吧。”

大監這麼一說，許驕才想起，真的很在宋卿源跟前跪，宋卿源也極時候會讓在一跪很久，眼下，的腳仿佛都是的，大監扶著才勉強能站起來，還得緩一緩再走。

要不怎麼說大監是這宮中最會察言觀的一個，朝中哪些人能跪，哪些人不能跪，天子喜不喜歡讓誰跪，大監都了然于心。

譬如許驕，就是沒怎麼在天子跟前跪過的，跪這麼長時間，站起來都不容易。

大監陪著許驕一道又說了會兒話，許驕腳下仿佛才好了些，也能走路了，大監這才親自送至宮門，又同許驕道，“陛下眼下還在氣頭上，沒準哪個倒霉蛋會撞上，相爺您就別再給老奴添了，好不好？”

***

馬車回陋室，許驕一路都心不在焉。

早前在明和殿中跪著時，一直想的都是慶州靈山和梁城的事，眼下，才想起今日殿中宋卿源的反應。

宋卿源應當是幾次都要怒的，但都忍了下來。最重的，也就是早前狠狠放折子的時候，大監嚇得當即跪下，也手扯的袖……

在場的時候，極，或者說近乎沒有見過宋卿源摔茶盞，但聽大監和惠公公口中的意思，宋卿源摔茶盞的時候，很有些駭人。

許驕想起今日那句，“沈凌去了回不來，還有第二個沈凌，第三個沈凌，你要是回不來，你讓朕掀了梁城嗎？還是找第二個許驕？”

許驕目著窗外出神。

宋卿源很說這種話，也讓心底生出旁的，甚至，莫名微……

許驕頭靠在馬車一角，想起喝醉時跳到宋卿源上，說這“龍抱”，而后手保住宋卿源，說這是“抱抱龍”，宋卿源一臉嫌棄，卻沒有將扔下去。

而方才，宋卿源是真同置氣了。

***

馬車緩緩在陋室前停下，六子置好腳蹬，許驕踩著腳蹬下了馬車。

七月黃昏，遠的霞同天一道紅藍相間的棉花糖，映在陋室前的湖面上，多了一層夢幻的味道。

許驕沒有回陋室，而是坐在湖畔前，一會兒扔一塊石頭進湖里，看棉花糖一圈圈散開，又一圈圈合攏。一直到宮中的馬車在陋室前停下，惠公公眼見，一眼看到在湖面扔石頭子，笑容可掬上前，“哎呀，相爺，圣旨來了，您快接旨。”

其實許驕不看也知道，是宋卿源要啟程去慶州靈山祈福，朝中諸事由監理，原本就是百之首，監理朝政，旁人不會有異議，宋卿源一早就安置好了。

“臣領旨。”許驕接過。

“相爺，還沒完呢，陛下還有一句口諭。”惠公公笑瞇瞇看著，而后蘭花指一翹，清了清嗓音，沉著聲音道，“明日早朝自己休沐，朕看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