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船茶有大半都是要給那些京城老主顧的，因不知道開張以後的買賣如何，只留下了幾挑子，放到定興縣的鋪子裏賣，其餘扔擱在車上，過兩日，由善長直接運進京去。

蘇善長回來的時候，大虎已把鋪子都歸置妥當，夥計是原先古董店裏使喚的，王寶財，也是個外鄉人，大虎瞧著人機靈就留下了。

善長這邊茶一到，卻又多了個問題，茶有了，還沒字型大小呢，依著善長，花點兒銀錢請個老先生起個順當的字型大小也就是了，大虎卻道：「何用這樣麻煩，咱家裏不現有個小先生嗎？」手一指那邊寫大字的採薇：「讓二丫頭起一個便是了。」

蘇婆子忙搖頭：「胡鬧，你們這是正經買賣，一個小孩子家，縱然識了幾個字，能有幾天，哪會起什麼字型大小，豈不讓人笑話，不，不。」劉氏也說：「還是尋個先生的好。」採薇也點頭如搗蒜，別的行，這個字型大小可真不會起。

被大虎這樣一提，善長心裏倒了，或是蘇家的運氣到了，這丫頭生就一張金口，說什麼應什麼，南邊這趟兒跟皺興談伙，也甚為順利，倒是想再借借這福氣，便道：「採薇，你就想一個來吧，橫豎咱們自家的買賣，誰笑話讓他們笑去。」

採薇傻眼，可舅舅跟爹非讓想一個，說好歹不論，也沒法兒再說什麼，絞盡腦想了幾天也沒想出來，就跟舅舅說，這趟進城想先去鋪子裏看看。

舅舅一聽二話沒說，把抱上騾車就進城了，這是採薇第二回進城，上次還是臘月里天寒地凍的，現已是初春，一路上和風習習，分外舒爽。

到了地兒，大虎把抱下車，一側頭，看見那邊墨香齋的字型大小，不樂了，真正是冤家路窄，這買賣開到一塊兒去了。

墨香齋那個夥計手裏拿著把大掃帚正在門前掃地，一邊瞧著旁邊的靜，要說這定興縣是個小縣城，南北東西都算上也沒多大，這條街又是整個城裏最鬧熱的街，那邊市集都是些散著做買賣的，這邊卻都是面的買賣字。

墨香齋隔壁是個藥鋪，再往那邊是個首飾鋪子，然後就是原來這個賣古董的門面，這家賣古董的開了還沒一年，就干不下去了，年前就關門不幹了，他那個門面後面挎著個小院，地兒敞亮些，原先聽說首飾鋪子的邱掌柜要賃過來沒事兒，人家不賃只想賣。

還沒出正月呢，就見著來了人，開始裏外上下的收拾，可收拾到了三月也沒見著掛字型大小，墨香齋的掌柜就讓他傢伙計二喜跟王寶財掃聽。

王寶財跟二喜是老相識，就跟他說是要開茶葉鋪子，掌柜的有兩個，一個姓劉，一個姓蘇，後來大虎也提著些茶葉左鄰右舍的挨家拜訪了。

不過墨香齋的掌柜本沒把劉大虎跟上次那個蘇采聯繫到一塊兒去，因此這會兒那二喜一眼看見採薇，真嚇了一大跳，手裏的掃帚都扔了，扭就跑進了鋪子裏去。

劉大虎卻道：「那是墨香齋的夥計二喜，平常最喜說話的，今兒倒不知了什麼邪風，也不過來打招呼。」

蘇採薇不失笑，估是怕管他掌柜的要那方澄泥硯呢，趕著回去報信了，王寶財把牲口栓好，車上的東西搬進去安置妥當，看了看採薇，眼裏有些納悶，他知道劉掌柜家有個小子，現如今十一了，蘇掌柜家卻只兩個丫頭，可這個年紀瞧著該沒有十歲，不像劉掌柜的兒子，一時倒猜不出是什麼人。

採薇一雙眼睛在他上咕嚕嚕轉了幾圈，心說舅舅倒是尋了個好夥計，就憑他明明心裏疑卻沒莽撞瞎認就能看出來，這是個能按住子的夥計，看上去不過十五六的年紀，機靈卻不失穩重。

劉大虎道：「寶財，這是我外甥兒，來城裏走親戚的。」王寶財一愣，知道是蘇掌柜家的姑娘，忙喊了聲：「二姑娘。」蘇採薇卻招招手小聲道：「回頭那邊墨香齋的夥計若是問你，你別說我是什麼二姑娘，只說蘇采就是了，記得了。」「是，記得了。」雖好奇，王寶財還是應了。

蘇採薇這才看了看四周，茶葉罐子都擺在櫃枱后的架子上了，分門別類寫著名字，其實也沒什麼別的，都是茉莉花茶，另外有一些綠茶什麼搭配著，避免太單調，莫一看上倒很過得去。

一進來就有一茶香迎鼻，沁人心脾，從樓梯哪兒出去，後面是個小院，院子不大，卻圍了一個小花圃，也沒種花，卻種了幾竿竹子，如今都反了青，一竿一竿青翠滴的，有了這幾竿竹子，倒顯得這小院分外幽靜起來。

舅舅道：「寶財，明兒把這幾竿竹子砍了，種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作甚，開春了，回頭在這兒種上點兒茄子，那邊翻了土，種一架子豆角。」

王寶財答應了一聲，蘇採薇忙道：「舅舅先別忙，這幾竿竹子就留著吧！我正好想出了個字型大小，就竹茗茶莊，書上說，竹解心虛，茶清淡，竹又被視為君子，而詩人又說茶有君子，所謂竹無俗韻，茗有奇香，不正和了咱們的茉莉花茶。」

劉大虎撓撓頭道：「採薇，你舅舅可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人，你這又是詩又是詞的，舅舅哪裏聽的明白，不過，你說的這個名兒倒好，就把你這兩句詩，也刻對子在門兩邊，倒應景。」扭頭對王寶財道：「可聽見了，這竹子便留著吧。」說著，又回過頭跟採薇問道:」採薇啊！那邊的豆角還種不？」採薇笑道：「種豆角不如種些葫蘆，旁邊便是市集，也不指著吃菜，我聽說，葫蘆鎮宅招財，咱們做買賣種葫蘆豈不合適。」

劉大虎眼睛一亮，鎮宅招財，這個正對他心思，扭頭去吩咐寶財，寶財著這位今兒猜來的二姑娘有些發傻，別看年紀小，又是鄉下丫頭，可這位二姑娘竟是滿詩詞，說的頭頭是道，比原先掌柜家上了幾年學的爺還出息，且他算看出來了，這位二姑娘在掌柜的心裏舉足輕重，說句話就管用，如今才不到十歲就這樣，將來還不知怎樣厲害。

從這兒以後對蘇採薇的話也著實上心起來，以至後來採薇嫁使喚的順手，嫁了也把他帶了去，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說起來，採薇這一趟還真不是來逛的，出了正月，趙氏便讓下人來接了一次，正趕上，那幾日採薇著了寒，有些發熱，便沒來。

前兒趙氏又讓趙鵬過來跟大虎說，若是丫頭子好利落了，便接來，過了年兩家走的越發親近，劉氏和蘇婆子不好再推，便讓採薇來了。

劉大虎讓寶財去縣衙送了信，不大會兒功夫，跟他一塊兒回來一個乾淨的婆子，見了採薇忙著行禮道：「這就是二姑娘吧！可讓我們家夫人惦記壞了，給二姑娘請安。」

採薇想著這定是那趙氏跟前的人，忙笑著說了聲：「大娘安好。」這婆子是個年守寡的，婆家姓柳，眾人便稱一聲柳大娘，柳大娘是趙氏以前主家裏干活使喚的婆子，趙氏當丫頭那陣子，得了的恩，後來嫁進杜家，那邊主家說給個陪嫁的婆子，便要了柳大娘，這麼些年過來，如今在杜府早已混出了面。

這些迎來送往的事兒，本來用不著，是趙氏今兒說：「那雖是個心靈的丫頭，畢竟不大，邊又沒爹娘跟著，差了底下的人去接，恐嚇著，你去跑一趟吧！」

那日採薇父來走親戚的時候，柳大娘正好家去，倒是沒見著，只聽太太時常說好，心裏並不怎樣信，也是打鄉下來了，鄉下那些孩子年累月見不著個生人，哪一個上得了大枱面，若是見了人，腦袋都恨不得扎進脖子裏去。

可這見了採薇，倒真有些訝異,穿的很平常，一青布夾襖，雖是半舊的卻乾淨平整，頭髮總在一起，用塊方巾包了，倒是一個最平常的鄉下小子打扮，卻生的極白凈，且不認生，雖是頭一回見，舉手投足卻落落大方，單論這應對，就不像個貧家小戶的孩子，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公子爺們還更從容些，怨不得夫人總說，卻是個難得的。

柳大娘扶著採薇上了門外的轎，跟在轎外步行，兩邊就隔了一條街，很是近便，轎子停在杜府的角門外，採薇跟著柳大娘走了進去，穿過上回那個花廳，進到裏面一停院子，見廊下立著兩個大丫頭，見了柳大娘忙著蹲行禮，打起簾子。

柳大娘對採薇道：「二姑娘可別拘束了，跟我進來吧！」採薇剛邁過門檻，就聽裏面一個聲音說話，倒彷彿那裏聽過一般。

待轉過隔扇看見那邊靠窗坐著的年，蘇採薇不楞了楞，杜卿卻比還更驚訝，蹭一下站起來指著道：「你是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