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玉與孤燕輕聲談幾句之后，揮手示意孤燕退下，向查察判，輕笑道：“老判，飯可以吃，但是話不能說，什麼兩邊都心知肚明，我倒是要請教幾句了。”

查察判瞇起眼，冷聲道：“端木家的小子，年紀不大，打腔倒是稔，不過既然你問老夫了，那老夫也不妨把話挑明，莫要把我們鎮魔殿當是傻子，崇龍觀之事，你們到底要給個代。”

暗衛府因為三位坐堂都督而分為三大派系，鎮魔殿也決然不是鐵板一塊，先不說各脈弟子的天然抱團，以及外來客卿和道門弟子的外之別，就說對待朝廷的態度上，大可以分為兩派，一派主張激進行事，從武力上全面制這些年行事越發猖狂的暗衛府，另一派則是主張溫和行事，上兵伐謀，以退為進。大來說，葉罪屬于溫和派，而查察判則是激進派。

端木玉輕搖折扇，角勾起一個輕微弧度，“代？什麼代？你們道門本事不濟，被劍宗余孽滅去了崇龍觀滿門，我們暗衛好心救援，因此折損百余人，我們顧念兩家分沒找你們討個說法，你們反倒是得寸進尺地找上門來了，莫不是覺得我們暗衛是個柿子，想就！？”

查察判怒極反笑，“好，好，好，果真是字兩張口，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的確厲害，不過這話出口容易，可要說了算就難了。”

“哦？”端木玉似笑非笑道：“那依老判的意思，怎麼才是說了算？”

查察判臉上表收斂，然后緩緩起，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而已。

空氣中瞬間彌漫出一令人抑窒息的死寂氣息，仿佛是夏日暴雨中，沉悶地不過氣來，甚至連堂油燈的線都開始收，最后只維持在燈芯周圍的數寸。

端木玉神淡定，平靜道：“查察判，鬼仙境界高手，出于西巫教一脈，三十年前曾經活躍于草原，后因得罪大雪山寺的大明王，不得不投道門麾下以求庇護，于二十年前為鎮魔殿大執事，位列第二十三位。不得不說，你也算個人，即便加上那些世遁世的人，在道門也能勉強算是前一百的高手。”

老人沉道：“巍巍道門又豈是你這種凡夫俗子可以揣測？老夫修為的確比不了列位大真人，可對付你卻是足夠了。”

說話間，以老人立足為核心，一圈眼可見的黑波紋漾開來，其中約有一道道蒼白面容，扭曲駭人，有聲尖而銳，常人不可聞，不傷，只傷人。

這種手段看似尋常，實際上卻是超出了武夫的范疇，已經可以歸神通道法的范疇。

端木玉不閃不避，只是輕笑一聲，“鬼獄風吼，有點意思。”

與此同時，站在他邊的小姑娘也向前踏出一步，出自己晶瑩白皙的小拳頭。

一拳而已。

這一拳直接將那圈馬上就要及到端木玉的黑波紋蠻橫破去，連同其中的道道白影也被抹去，不留半點痕跡。

查察判向揮出一拳的小姑娘，羊角小辮紅頭繩，紅，繡紅蓮花的繡鞋，低沉一笑，如老梟夜鳴，“倒是老夫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不識真人。”

小姑娘報以一個弱弱的笑容，然后后撤一步，退回到端木玉的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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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這時候客棧的伙計小二已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掌柜和掌柜娘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兩人見多了大風大浪的緣故，遇到這種過江強龍惡斗地頭巨蟒的場景，竟是怡然不懼，兩人并排站在柜臺后面，仿佛是局外之人。

當然還有一個坐在角落里的徐北游，不過他也像那二十余暗衛一樣，淪為看客背景。他此時正在心底嘆，果然如師父所說的那般，江湖上最忌諱的便是老人、僧道、子和小孩，今天在這間小小的客棧中算是湊齊了。

事實上，徐北游很喜歡觀察客棧的眾生相，或惶恐，或憂慮，或沉如水，或不如山，林林總總，繼而再去揣這一幅幅面龐后的深層心思，甚至從只言片語中拼湊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些都讓徐北游有一種別樣的樂趣。

這不是師父教的，是先生教的。

韓瑄是文人出，而且曾經居一品，在廟堂上與別人勾心斗角了一輩子，他不愿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為一個只會萬事用武的赳赳武夫，畢竟在這個世上，很多事不是一劍就可以了結。當然，那種“家事、國事、天下事不過一劍事”的超然境界，肯定有，但絕不是現在的徐北游能達到的。

如今客棧是一個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境地，所以意料之中的大戰沒能打起來，端木玉和那個小姑娘坐了一桌，孤燕及一眾暗衛坐了三桌，查察判獨坐一桌，再有就是徐北游獨自一桌。

端木玉朝徐北游方向看了眼，然后臉上表一凝。

徐北游沒有起，拱手道：“人生何不相逢，徐北游見過端木公子。”

端木玉將展開的折扇緩緩收攏，輕淡道：“原來是你。”

徐北游笑了笑，沒有說話。

為何韓瑄說徐北游大氣？因為他不管是當年面對負劍老人，還是后來面對一眾貴公子，甚至是此刻面對如狼似虎的暗衛和鎮魔殿，哪怕心底已經翻江倒海，但面上仍舊不顯半分。

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險，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可謂臨大事而有靜氣。

若是韓瑄能瞧見這一幕，估著肯定要老懷甚，然后贊嘆一聲，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如今的徐北游只是了塵世的磨練和一個合適的位置，現在的他就像一把沒有開鋒的劍胚，負劍老人要做的是給這把新劍磨刃，讓他從一把鈍劍變為可以殺人的新劍，這是第一次開鋒。然后再在俗世中殺人飲，這是第二次開鋒。

如此之后，方傳世名劍。

樓上，老人已經將兩壇摻雜了上好迷藥的上好汾酒喝完，酒壇被放在一旁，他一步一步踩在腳下的木質地面上，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吱呀聲響。

被蜀錦包裹著的劍匣斜靠在黃土夯實的墻壁上，就像再普通不過的長條木匣，毫看不出里面藏著一把曾經讓整個天下為之刻骨銘心的無雙兇。

老人來回走出三十六步后，停下腳步，向劍匣。

現在客棧中暗流涌，但是他不能輕易出手，因為一旦到了要讓他出手的地步，那便是無法挽回的境地，而且會留下許多難以抹去的痕跡，這些都是莫大的患。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想看看，徐北游只靠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