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沒有花很多時間很專門地練過劈,一來平時做公社發放的繡活,用不到那麽細的,能劈出三十二,已經完全夠用了。二來繡娘們也沒人無聊到沒事在一起比劈,有這時間不如多繡兩針多賺點錢來得實在。
寧香自己是甜水大隊繡娘裏頭繡活做得最好的,也是劈劈得最多的,其次繡活做得比較好的一個繡娘,最多也才能劈出二十多來。
而像紅桃們那種隻做日用活的,也就能劈出個十幾。
寧香徹底被王麗珍炫的這個技征服了,好像怕跑了一樣,手一把住的手說:“阿婆,那咱就說好了,你教我刺繡,我每天給你做飯吃。”
王麗珍笑得慈藹,任寧香著的手不,小姑娘那的手掌覆在的手背上,是一種許久未曾再驗過的肢接,一種奇妙的溫熱。
笑一會,說:“不用你做飯給我吃,能陪著我說說話,就很好啦。”
陪著說說話就想從人手裏學到宮廷技?那自然是不好意思的。看王麗珍答應下來了,寧香也完全不再跟客氣,直接起去灶臺邊取大米出來做飯。
王麗珍現在腰疼不方便,想攔也攔不住,隻能隨去了。於是躺在床上的時候便就想,那就好好把手藝全教給這丫頭吧,看確實是真喜歡刺繡這事。
接下來寧香便一邊在灶臺邊做飯,一邊和王麗珍聊天。會聊一些上了年紀人喜歡聊的話題,也會聊一些刺繡上的話題,總之兩人還投緣的。
王麗珍看寧香和徹底絡了起來,自己也慢慢敞開心扉,放下戒備和謹慎,試探著問了寧香一句:“丫頭……好好的你為什麽離婚啊?”
上有這麽大的話題點,人家不問是不可能的。寧香被問了也不回避,坐在灶後燒著火,坦坦道:“阿婆,我在他家過不下去了,嫁過去有大半年,男人基本沒有回來過,那哪裏是結婚過日子啊,我就是去給人家當丫鬟的。婆婆麽,十足難伺候的一個主,兩個繼子一個繼呢,貓嫌狗厭的年紀本來就不好帶,還對我這個後娘惡意很大,一家人合起來欺負我一個。都說我前夫工作好,他家不愁吃穿日子好過。可隻有去過過的人才知道,不被人當人看的日子是最難過的。”
王麗珍聽完這話歎口氣,看著寧香在灶後出的一截腦袋,“可是丫頭,你有沒有想過呢,人離了婚會很難過的,你看我就知道了。從前沒定分的時候,我就孤兒寡母的被人瞧不起,做什麽都人欺負。人家看你沒有男人,知道你背後沒人撐腰,有事沒事就要欺負欺負你。”
寧香往王麗珍看一眼,“阿婆,我知道您的,也知道您的意思。我是想好了才離的,不是一時衝,就算接下來再艱難,我也完全不怕的。我就是要證明給那些人看,-主席說的是對的,人就是能頂半邊天。”
王麗珍看寧香說得堅定,也就沒再跟說喪氣話了。聽說完這段話,心裏相信這丫頭的,覺得是個有主意的人,不是個糊塗的小姑娘。
揭傷疤的話不聊了,兩個人換了話題,一邊聊著天,鍋灶間慢慢就飄出了米飯的香味。也不知從哪過來一隻貍花貓,在門外喵喵兩聲,忽又弓腰跑掉了。
寧香蒸了米飯清炒了一把芹菜,還是把飯端到了王麗珍手裏讓吃。自己坐在小桌上吃飯,和王麗珍仍是家長裏短天南地北地胡扯。
吃完飯寧香收拾了碗筷,扶著王麗珍去上了趟廁所,又兌溫水讓洗漱一番,自己便收拾上繡繃繡品回自己的船上去了。
王麗珍家的大米和蔬菜都沒有拿,因為決定接下來的幾天都來這裏做飯,不止不拿大米和蔬菜,還得自己帶點過來。
在挎著竹籃出王麗珍家的時候,恰好被幾個鄰裏婦人看到。人家看到先是驀地一愣,隨後就頭接耳嘀咕著說閑話去了。
能說什麽呢,寧香不用聽都知道,說們臭味相投唄。
寧香不管們這些人用什麽眼來看,命好地撿了個師父,心裏正是高興的時候,挎著籃子回去船上,洗漱完便坐在油燈下,認真練起了劈。
劈練一會,再換了書來看,等到夜深,吹了窗間一盞燈,上床睡覺。
接下來的幾天,寧香都是按時按點到王麗珍家,自己帶了米菜過去,很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在家做飯,和王麗珍一起吃飯,一起聊天做刺繡。
王麗珍也沒有食言,從答應教寧香刺繡的第二天開始,就很認真地教起了寧香各種妙針法。手把手地教完,又讓自己去試試,再讓慢慢練。
讓王麗珍覺得格外欣的是,寧香的學習能力很強,可以說悟相當高。有些針法單看繡的那幅貓咪撲蝴蝶的繡圖,就自己琢磨會了。
寧香學得快學得開心,王麗珍教得也很開心。
大概是心好有助於恢複,王麗珍的腰在在床上躺了幾天後慢慢就好多了,再次能自如下地走做事。隻要不到,就不會再痛。
能自如活後也就沒再要寧香做飯伺候,兩個人湊出大米蔬菜和鹹菜疙瘩頭,搭夥一起做。做好了在桌邊坐下來,飯也還是一起吃。
日子灰暗了這麽多年,有寧香陪著的這段時間,王麗珍是過得最開心的。每天都有人陪說話,陪一起吃飯,在行不方便的時候還照顧,對噓寒問暖。
別說那些針法繡技,簡直想把心都掏給寧香。
到哪找這麽好的丫頭啊,打著燈籠都難找,父母竟也舍得就這麽把趕出來。
要是的閨孫,就這樣留在邊留一輩子那也開心呀。
而寧香也不單是為了跟王麗珍學刺繡,也是打心底裏覺得和王麗珍呆在一起舒服,格各方麵合得來,剛好兩人都有個伴,所以願意每天都到這裏來。
於是兩個孤苦的人就這麽結了伴,沒事一起做刺繡,一起做飯吃飯,再一起去自留地裏看看蔬菜莊稼。但有時候王麗珍去集市賣蔬菜,寧香就不去了。
寧香當然也有自己的事,譬如繡品做好了,要拿去放繡站貨,再從放繡站拿新的原料回來。依舊是一針一線地出繡品,一幾分地攢收。
因為王麗珍毫無保留地教授,寧香的刺繡功底在這段時間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最主要的就是針法等技巧上的學習,從一開始隻會十來種,到現在已經會了二十多種。
眼見著天氣一天一天地變涼,寧香卻越活越有勁,越活心裏越熱乎。
一個多月的時間悄然過去。
這一天是天,蕪縣氣候冷,一冷起來空氣在皮上,直往人的汗孔裏鑽。寧香出門的時候穿了件自己織的厚,套了一件厚外套。
和往常一樣,鎖好門背著包下船上岸,首先就是去王麗珍家。但今天沒有和王麗珍一起吃飯,而是和打聲招呼便出門了。
走之前和王麗珍說:“阿婆,接下來幾天我就不過來了,公社裏有繡師過來教技工人員繡製和服的腰帶,我要早出晚歸,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啊。”
獨自生活了這麽多年,王麗珍最擅長的就是自己照顧自己,隻對寧香說:“你放心好了,安心忙你的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王麗珍雖然年紀不算小了,但勝在子骨還算朗,寧香也不是很不放心,於是和打完招呼,便離開家背著黃書包往公社去了。
路上風冷,寧香手揣口袋,把小半張臉都藏在領口下。
正走著的時候,忽然聽到後傳來一陣自行車的鈴鐺聲。以為自己擋人路了,也沒回過頭去看,直接往路邊讓開一些。
結果讓開後沒走上幾步,騎車的人直接騎到旁邊,又打了幾下鈴鐺。
寧香這才轉過頭去看,發現是林建東。
遇上,寧香把領子拉下來,笑一下打招呼:“是你呀?”
林建東住剎車,單落地撐穩車子,看著道:“是我呀,許書記讓我去公社辦點事,騎的大隊的車,你去哪,順路的話我載你一程。”
自行車在這年代是高級貨,一輛一百多塊錢不說,還要自行車票。生產隊的集財產裏也沒有這東西,大隊倒是有一輛。
聽林建東說要去公社,寧香又笑一下,“巧了,我也去公社,我去放繡站。”
林建東幹脆道:“上來吧。”
寧香也便沒跟他多客氣,爬上他的自行車後座,又把領子拉起來,擋住些迎麵撲過來的冷風。頭頂上全是灰雲,坐在自行車拉的風更冷。
林建東騎著車往前走,迎著冷風和說話,“自從你住上船以後,都沒大見你出來,聽說你現在每天都去麗珍阿婆家?”
寧香坐在後麵避著冷風,應聲道:“是的,以前不知道阿婆刺繡做得那麽好,現在是我的老師,我每天都會過去跟學東西,進手藝。”
林建東踩著踏板,“我佩服你的。”
寧香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人佩服的,“我有什麽好佩服的,普通人一個。”
林建東笑,“你一點也不普通。”
這世道,普通人哪敢離婚,更不敢和王麗珍這樣的人走得那樣近。把不普通的事全做了,普通這詞再怎麽也落不到上的。
說了說王麗珍的事,林建東又問寧香:“最近過得怎麽樣?一切都還好吧?”
“都好的,一個人的日子,怎麽過怎麽舒心。”
說著想到什麽,寧香又微微扯高嗓音道:“對了,我把小學所有的課本都學完了,晚上回來我給你送到飼養室,你把初中高中的再借我看看吧。”
林建東聽到這話往後扭頭,“不用麻煩,我晚上給你送過去,順手拿回來就行了。我幾天前去縣圖書館多借了幾本書,也都給你看。”
寧香又把領子扯下來一些,扯著嗓子道:“那就謝謝你啦!”
林建東也微微扯著嗓子,“不用謝,我等著你請我去蘇城聽評彈哪。園林這輩子也沒去過,聽說拙政園好大的呀,山水縈繞,亭臺樓榭,漂亮得不得了。”
寧香笑著道:“是大的,很漂亮!”
林建東下意識好奇,回頭看一眼,“你去過呀?”
這輩子寧香都沒出過蕪縣,當然是沒有去過的。前世稍微上了年紀以後,時常會出去逛園林,拙政園獅子林滄浪亭什麽的,大大小小的都去過。
因為去逛園林,江見海還酸過,說大字不識一個,看得懂什麽古代園林,要是投生在古代,那就是給人端洗腳水的料。
想到這些就忍不住閉氣,後悔自己當時怎麽就沒上去他幾個大耳子。不過這都是前世的事了,現在已經把江見海踢開了,沒有再給自己添堵的必要。
寧香掃開腦子裏的回憶,回林建東的話,“我猜的。”
林建東和寧香聊起了園林,自然而然又聊到別的。一路上說這些有關沒關的閑話,等自行車停下來,已經到了放繡站的門口。
看著寧香下車的時候,林建東又問:“你什麽時候走,要不要帶你?”
寧香搖頭,“我是來培訓的,要到傍晚才能回去。”
林建東來公社辦事確實也不能辦上一天,沒辦法順便帶寧香回去,他便和寧香招呼一聲,騎車走人辦自己的事去了。
寧香沒在冷風裏多站,轉進放繡站,按照陳站長說的地點,找過去準備好聽培訓。聽說蘇城的繡師都很厲害,有機會親眼看著學習,可得好好學。
找到地點坐下來就沒再說話,等繡師開始講課以後,便是眼睛也不地認真聽著繡師講,然後再看著拿著料親自演示腰帶要怎麽繡。
繡製和服的這個腰帶,當然不是國需要的東西,而是國家用來出口國外的,從繡製的細程度上來說,要求要高上不。
寧香和其他技工人員一起,學得格外認真,也拿到一些料上手試了試。因為在王麗珍那裏學了許多高難度的東西,所以學起和服腰帶,其實很容易。
雖然學起來很容易,寧香也學得認真,而認真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一天的培訓課程很快結束。
寧香背起書包出放繡站,自己走回甜水大隊。結果來的路上到了林建東,這回去的路上又上了從木湖高中放學回家的寧蘭。
姐妹倆現在再上,不管是在村子裏還是在外頭,頂多也就多看彼此一眼,誰都不會再出聲打招呼,好像是兩個悉的陌生人。
這回遇到之前,寧蘭和同學走在一起,本來還說說笑笑的,在討論他們班畢業聚餐以及互相送禮的事,結果看到寧香就立馬冷了角。
寧香則全當沒有看到,背著書包手口袋,默默走自己的路。
等寧蘭的同學和分道以後,便和寧香前後隔了一段距離,就這麽不遠不近相伴了一路。一路下來也沒說話,到甜水大隊的時候各走各的路,各回各的家。
天的晚上更冷,寧香把領子又往上扯一點,邁著步子的時候在心裏想——還有一個多月寧蘭就畢業了,沒了這個姐姐,不知道這輩子會有什麽樣的命運。
前世靠著江見海的關係,寧蘭畢業後很順利地在縣城的小學裏當了老師。在這個年代,這是個不知道多人羨慕的工作,又麵工資又可觀,並且走哪都人尊重。
這一世,還能這麽麵嗎?
麵到在這個姐姐麵前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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