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除了傅玦, 還坐著大理寺卿魏謙和京兆尹覃文州，魏謙花甲之齡, 年邁多病, 雖坐著正卿之位，卻極來衙門面，尋常差事皆由宋懷瑾查辦後與他過目, 而覃文州為京畿衙門主, 若非要案，並不會常來大理寺走。

戚潯不由狐疑, 他二人一同出現, 是因案子重大, 還是因為傅玦在此？

“大人, 戚潯來了。”

戚潯剛走到階下, 周蔚的聲音便在旁響了起來, 他大喇喇開口，頓時引來所有目。

戚潯面微肅，卻聽堂林巍道：“戚仵作讓我們好等啊。”

戚潯到底有些心虛, 忙快步進門行禮, “拜見兩位大人, 拜見世子, 卑職來遲了, 請大人責罰。”

魏謙滿鬢華髮，老神在在, 看了一眼傅玦和覃文州道：“你這丫頭往日都來得早, 今日卻如何晚了？讓世子和覃大人好等。”

戚潯心裡苦, 又何曾料到今日忽然來了差事，一拱手, 對著落座左側的傅玦和覃文州作揖，“請世子和覃大人恕罪。”

覃文州轉頭看傅玦，傅玦目脈脈的著戚潯，緩聲道：“不妨事，戚仵作驗之湛，我在芙蓉驛便早有見識，今日這件案子，還需戚仵作盡心。”

時隔大半月不見，傅玦語聲氣足，聽著重傷已愈，戚潯聽見他話裡話外竟有讚譽之意，不由抬眸瞟了他一眼，只見他眉宇清逸，病氣果然去了八分，再加上白狐裘襯著他俊五，莫名給人積石如玉，列松如翠之。

這一眼撞進傅玦眼底，四目相對，傅玦又像能看破心思，忙又垂眸，恭謹的道：“卑職不敢當，卑職定竭心盡力。”

覃文州見過多回，笑道：“小戚，你這次跟著懷瑾出京辦差可立了大功，芙蓉驛死了數人，還挖出兩幅陳年骸骨，你都斷了個明白，這不，連世子都知你厲害，欽點你驗。”

戚潯又連稱“不敢當”，覃文州笑意一收，看向傅玦，“世子，咱們給宋卿和戚仵作他們說說案子？”

傅玦點頭，戚潯便也站在了宋懷瑾側去。

覃文州略一沉道：“案子生在城南白鹿書院，至今死者共有四人，死法不盡相同，並且——兇手已畏罪自殺了。”

戚潯一驚，兇手畏罪自殺了還查什麼？

宋懷瑾也問：“兇手畏罪自殺？”

覃文州點頭，“四日前，白鹿書院的山長發現一位學子被一支折斷的筆刺破心脈而亡，另有一位士子被琴弦勒死，當時案子上報京畿衙門，由京畿衙門理，可兩日前，又發現一位學子被浸的書頁捂死，此三人本已死的十分古怪，而在昨日又有一位學子亡，此人是服毒而亡，我們後來搜他的屋子，發現了一本未寫完的戲本。”

傅玦此時繼續道：“白鹿書院收了許多寒門學子，這些人大都為外地人，不遠千里來到京城十分不易，其中有人靠賣字畫掙銀錢，還有些人則幫著京城中的戲樓寫戲本，最後這位死者名常清，據查常給城中幾大戲樓寫戲本。”

戚潯不懂戲本和案子有何關聯，越發專注的看著傅玦，傅玦又道：“他新寫的戲本名《麒麟記》，講的是三個書生京趕考，卻為佞臣脅迫，繼而被謀害的故事，三個書生被謀害致死，而此三人的死法，和白鹿書院三位學子的死法一模一樣。”

現世中三人竟和戲本里的人死法一樣？ ！

戚潯忍不住看向宋懷瑾，宋懷瑾與對視一眼，也沉下臉，覺得有些棘手。

傅玦忽而掩輕咳了一聲，戚潯忙又看向他，傅玦繼續道：“這戲本還未寫完，是常清頗為珍視之，整個白鹿書院也無第二人見過，而就在第三人死後隔夜，他服毒自盡了。”

“戲本之上的容無第二人看過，而現世三人死法又與戲本上的一樣，所以斷定是他殺了人？”戚潯理清了此間關係，“若當真如此，他的確是嫌疑最大之人。”

傅玦頷首，覃文州又道：“此案古怪便古怪在，常清並無理由殺害另外三人，他與其中兩人有過口角，可另外一人卻與他是同鄉，且比他早一年白鹿書院對他很是照顧，其他人說他們關係極好，找不到足夠的機，他便有可能不是兇手。”

此案關竅在戲本上，若有第二人看過戲本，便可構陷於他，宋懷瑾便道：“如果能驗出寫戲本的學子並非自殺，那此案便疑點更大了。”

傅玦“嗯”了一聲，又看向戚潯，“京畿衙門的仵作已驗過一次，說他的確是服毒自盡，可如此說不通，且此案關係重大，才要與你們大理寺一同查辦。”

覃文州繼續道：“白鹿書院為天下第一學府，此間出過多狀元榜眼你們也知道，如今朝中打算開辦學，寧長公主本打算今歲在白鹿書院增加學學堂的，可如今書院裡出了命案，此事便要擱置了，並且，此番亡的第一位學子，是吏部員外郎劉元之子，案發後他往京畿衙門和刑部跑了多回，到如今，聖上與寧長公主都知道了。”

宋懷瑾一聽又是樁建章帝過問的案子，神不由一，傅玦便道：“此案刑部牽頭，大理寺協助，不必太過擔心，但有錯，也是刑部向聖上代。”

宋懷瑾忙道：“自然聽世子調派。”

傅玦頷首：“那便去白鹿書院罷。”

白鹿書院在城南莫愁湖畔，此去要走小半個時辰，戚潯先去值房取了驗箱籠，心底卻在盤算白鹿書院怎會生這般大的案子。

白鹿書院是大周立朝時所建，初為一位大儒私有，後發展壯大，門生學子遍布天下，天下，到如今京畿衙門與禮部學政一同管轄，在大周，是除了國子監之外最令年輕士子們嚮往之地。

戚潯提著箱籠一路小跑，出衙門便見主們車馬齊備，尋到大理寺與配的馬兒，提著箱籠翻而上，雖瘦胳膊瘦，卻利落颯然，看的林巍也不嘖了一聲。

催馬，與宋懷瑾和謝南柯等人同行在馬車最後。

坐在馬背上，戚潯低聲問宋懷瑾，“大人，傅世子怎去了刑部？”

宋懷瑾亦輕聲道：“他上的傷許是好不了了，且幽州大捷，西涼要與我們議和，不知要耽誤多時辰，不過這刑部，應當是他自己要去的。”

在馬背上側與宋懷瑾低語，馬車裡的傅玦和林巍看的一清二楚，林巍道：“戚仵作倒是得宋卿看重。”

傅玦和緩道：“得上司看重是好事。”

林巍又忍不住問：“主子當真覺得戚仵作能驗出不同來？”

京畿衙門的仵作早已驗過，並未找出有效線索，如今與大理寺合辦，若戚潯也驗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安排便是徒勞了。

傅玦挲著指節上一塊舊疤痕，“打個賭？”

林巍一聽，立刻撥浪鼓似的搖頭，“不了不了……屬下也覺得戚仵作驗厲害，必定能找出蛛馬跡，屬下絕無懷疑！”

傅玦勾，林巍嘀咕道：“與您打賭屬下從未贏過，屬下可不會再上當了。”言畢，他又朝外張道：“主子為何不選兵部要來刑部呢？查辦案子瑣碎的很，可全沒有咱們在幽州的時候痛快。”

傅玦也看向窗外，一道簾絡之隔，馬車後眾與人說笑的聲音傳來，他緩聲道：“忘了幽州吧，京城才是我們安立命之地。”

林巍乖覺的點點頭應是。

白鹿書院佔地闊達，整個莫愁湖以東皆是書院地界，戚潯一行沿著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一路走向湖邊，路過一塊寫著“白鹿書院”的靈璧石便到了書院正門，此時已是日頭西斜，書院正門閉，兩個京畿衙門衙差在側門等候。

見到隊伍，此二人立刻迎了上來，“大人，世子，山長和學子們都在書院明禮堂等候。”

覃文州下馬車，傅玦被連著椅抬了下來，等大理寺幾人下馬，眾人一齊從書院側門而，明禮堂為書院待客之地，還未走到跟前，便見一位白髮老者帶著後數十人走了上來，而其中竟還有個著明紅裳的年輕子。

白髮老者一看便德高重，可他還未開口，紅子先上前道：“覃大人，為何還要再查？昨日不是說了常清的確是服毒自盡嗎？”

生的雪花貌，眉眼明艷，言辭間顧盼神飛，倨傲之意分明，話剛說完，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站著的戚潯，很有些詫異道：“是何人？”

覃文州面上帶笑，“郡主，這是大理寺仵作，此案疑點重重，世子決定與大理寺一同查辦此案，不是那般輕易能了的。”

子這時看向傅玦，先前還有些跋扈的聲音和了幾分，“傅玦哥哥，你這是哪般安排？”

傅玦涼聲道：“孫菱，這是命案，由不得你胡鬧。”

姓孫，又是郡主，戚潯眼珠兒一轉便明白過來的份，原來是忠國公府那位頗太后和聖上寵的長樂郡主。

傅玦面上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可一旦冷下聲來，便是覃文州都有些發怵，孫菱表變了變，撇道：“是長公主吩咐我來的，罷了罷了，且查吧……”

說完又打量戚潯，似乎未見過公差之中有子，覃文州見狀便對山長齊宗義道：“要重新驗，帶路吧。”

齊宗義也很意外，其後學子們亦忍不住切切私語起來，戚潯是大理寺仵作，眾人對一個子做仵作驗持懷疑之。

齊宗義帶路往停的廂房去。

孫菱本走在傅玦後，這會兒也三步兩回頭的看戚潯，沒多時，乾脆走到戚潯側來，問：“你什麼？”

“卑職戚潯。”

“你驗多久？”

“驗七年。”

孫菱眸子瞪大了，戚潯本以為這般千金貴冑的郡主小姐，多半會嫌惡之，可沒想到只上下打量，又問：“你比昨日見過的京畿衙門仵作還厲害？”

戚潯彎，“不比他差。”

孫菱嘖的一聲，“那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般厲害，若是，我必定在長公主面前為你說話！”

戚潯不知作何回應，又看了後那些學子一眼，低聲道：“他們眼下必定覺得你比不上昨日那仵作，你可要打他們的臉！”

戚潯不由得笑了，“是。”

孫菱沒想戚潯並不在此時謙虛，眼底更有期待之意，而眾人走過一段兩曲廊，到了偏僻小院，山長齊宗義道：“諸位請——”

四就停放在院中堂，覃文州親自帶著戚潯屋，隨從掀開上罩著的白布，覃文州指著四道：“這是第一夜死的劉希，這是後來死的楊俊，這是第三個死的曾文和，那便是常清。”

死者常清躺在最右側長案上，戚潯放下箱籠戴上護手面巾，先上前查看常清頭臉。孫菱和學子們都站在門外不敢近前，看掰開死者口，又細看其髮眼鼻之地，不由紛紛摀住口鼻後退，只覺膈應的。

而很快，戚潯就頭也不抬的道：“常清並非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