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崖底。

青云門的大師姐燕枝正在崖底閉關，道統堅固，修為扎實，不過二十余歲便已經結金丹，如今正在閉關沖擊元嬰。

是青云門的驕傲，亦是整個修真界的驕傲，即便是年紀輕輕便要結元嬰，引來雷云徘徊數月，眾人也皆以為毫無桎梏。

萬劍崖上雷云陣陣，修為低者不可靠近，修為高者也皆信任年英才，穩坐青云門主峰，只待好消息傳來。

但萬劍崖底的燕枝卻昏了過去。

似乎陷在夢魘之中，惡鬼纏，即便閉雙眼，也能瞧出臉上濃重的困與不甘。

準備凝結元嬰的這三個月之中，反反復復只做一個夢。

夢見自己站在魔界與修真界的界，此日月同輝，可修真界那邊永遠明燦爛，而魔界之上卻籠罩著永恒的黑夜。

燕枝上的青云門服制已經被浸，那柄催生的寶劍被魔氣纏繞——這位昔日被修真界眾人奉為第一人的青云門大師姐臉上妖氣橫生，眉心已有魔紋。

站在黑夜里，只有一人。

而明之下是曾經最悉的那些人，是的摯親朋，是的手足師弟，而如今個個對執劍相向。

燕枝聽了無數遍這些話，快要背出這每一張臉接下來要說什麼，也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了，所以面無表。

“燕枝心狹隘，毫無容人之量，走到今日，亦是咎由自取。”

——這是那風霽月的大師弟，是外出歷練時撿回，從十二歲兢兢業業扶持教導到二十二歲，嘔心瀝，寄予厚。

“和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將殺了就是，哪有那些廢話。”

——這是那活潑俏的二師妹，來的時候經脈寸斷，與廢人無異，是燕枝為重塑靈脈，才得以重登仙途。

“冥頑不靈，令人失。”

——這是那方才十歲的三師弟，因開蒙太晚被別的峰頭嫌棄，是燕枝給了他容之地。

這些人和燕枝記憶之中的模樣截然不同，滿懷惡意，恨不得立即去死；

而最困的是，這些人中間簇擁著另外一個鮮亮麗的，而與自己生的一模一樣。

燕枝不知是誰，也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

正如同不知道自己為何明明道心穩固，卻會魔，站在此被眾人討伐。

許是見不言不語，最后一個聲音終于開口。

“燕枝已魔，罪當萬死。”

——是的師尊，貫清仙君。

是將從萬劫不復之地救回，手把手教到今日的師尊。

他曾經告訴，是這世間最有登仙封神之人，也是他教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如兄如父，而今卻用這四個字品評。

罪、當、萬、死。

燕枝已經覺得荒謬到提不起脾氣，不愿看這些人，便看那被簇擁在中間，眾星拱月一般的。

那也一語不發，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燕枝的狼狽模樣，姿態高貴。

反倒是邊那些擁躉，一個個警惕起來，仿佛下一秒燕枝便要傷害——可燕枝已然是個經脈寸斷的廢人，生了靈智的寶劍也早被魔氣吞噬，能站在此，已經是最后的力量。

燕枝閉上了眼。

毫無反抗之力，已經是必死之局，接下來要以什麼方式被自己的這些手足親朋大卸八塊、魂飛魄散，早已經在凝結元嬰的這三月里夢見了無數次，再悉不過了。

起初困不解到心神大震，如今也能做到毫無波瀾了。

燕枝閉著眼，不知這個夢魘究竟要重復多久，耳邊還能聽到那些人說的種種討伐之語，卻又似乎拂過另外一個溫和卻模糊的聲音。

“想不起來嗎？該想起來了。”

這聲音太遠，不知從何而來，燕枝卻覺醍醐灌頂，似乎有一本書連帶著許多記憶被強行塞進了的腦海。

燕枝來不及梳理腦海之中忽然多出來的記憶，意識卻一下子猛然遠離。

*

在一片似乎連五都察覺不到的黑暗之中，燕枝腦海里多出來的那些記憶與畫面迅速地拼湊在一起，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

這是一本黏黏膩膩的風月話本，主角是乖巧可人的團寵小師妹，而便是那嫉妒小師妹，時不時總在作妖的惡毒配大師姐。

小師妹俏可人、溫乖巧、無比，是全師門捧在手掌心的明珠；

燕枝自私自利、忘恩負義、惡毒狠辣，屢屢針對陷害小師妹，最終被逐出師門、死無葬之地。

話本子里的燕枝好似一個自己都認不出的陌生人，面目可憎，看著小師妹命懸一線還不肯出手相助，又總是因為嫉妒對小師妹出手，結果不蝕把米，把自己賠了進去。

書中的燕枝屢戰屢敗，最后把自己作得墮魔道，最終死道消，看者拍手稱快，直呼活該。

可燕枝又有另外一段記憶。

記憶之中的人和都與話本之中一樣，但記憶之中的自己與話本之中卻截然不同，諸多劇細節也截然不同。

生平淡，不喜爭風吃醋，只修煉進階。小師妹的到來稱不上歡喜，但也絕不討厭。

不救小師妹，是因為自己凝結元嬰失敗后同樣重傷難愈，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

對小師妹也從無針對嫉妒之意，向來是獨來獨往，一心練劍。

但偏生旁人要指責自私自利、冷心冷清，毫無同門誼，而師門也愈發偏寵小師妹，對自己冷眼相待，連帶著自己應有的機緣都要對小師妹拱手相讓。

不過據理力爭，就被小師妹的追求者唾罵得豬狗不如，到了話本之中，就了因為嫉妒而惡意針對小師妹。

又因兩人容貌相似，燕枝總被那些藍知己瘋狂辱罵，甚至在自己經脈盡斷的時候，還有那等對小師妹求而不得的偏執狂將當做替，肆意欺凌。

小師妹確實如同話本子之中所說的清白無辜，是從來沒有出手對付過自己，可也從來沒有攔著那些藍知已為了鞍前馬后地迫害燕枝，更不曾因為招惹來的仇家害了燕枝而心有愧疚。

小師妹永遠都是那麼理所應當，仿佛燕枝天生欠了的一般。

而燕枝的慘狀在記憶之中比話本里還要凄慘百倍。

凝結元嬰失敗，被雷劫劈散了一魂二魄，實力大幅倒退，小師妹的藍知己又多如過江之鯽，對迫害不止，應對不暇。

而小師妹的老對家則將當做出氣筒，肆意踐踏。

燕枝幾乎腹背敵，盡是對手，最后道心崩潰，一念魔。

最嘲諷的是，的隕落是浸著不甘和屈辱的悲劇，是人為刻意的污蔑和偏心所致，可在那一本為小師妹歌功頌德的風月話本之中，這位以凡人之資道，刻苦勤修方走到今天的大師姐，只是小師妹封神前最后一道炮灰壁壘。

仿佛的存在只是為了襯托小師妹如何明偉岸，而卻是那樣惡劣無恥，所以活該死道消，灰飛煙滅。

等小師妹將這個“世俗敗類”的炮灰師姐斬殺于劍下，就能功德圓滿，飛升神。

那一段記憶不似作偽，燕枝也知道自己的脾和行事作風，不可能主去針對一個無辜的人，事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鋪天蓋地的痛苦和屈辱幾乎迎面而來，燕枝先前沉在夢魘之中的時候從未過這樣象的痛苦，似乎是真的親歷了那些被冷待、被污蔑的一切，最后死在自己昔日師門的手中，灰飛煙滅。

燕枝靈臺府霎時作痛，幾乎是猛地一下噴出一口來，而與此同時，聽見通曉宗門上下、乃至九州的傳音符響徹云霄——

“貫清仙君收下關門弟子溫靜，行五，通曉九州。”

這個夢，這本書……真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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