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定的菜品本沒這道。
尋了丫鬟低聲一問才知, 原來是廚房的婆子手忙腳,燉糊了鮮鱸魚, 便臨時從院子里扯了幾條臘魚充數。這原也沒什麼, 畢竟六殿下也很喜歡些宮里沒有的地方特,頻頻舉箸。
可楚琳瑯清楚記得司徒晟并不喜這味道——上次他來周家,聞到這魚味就避走不及。
突然又想起, 時的那個“瘟生”對臘魚也是厭惡極了。
那時可憐臭小子, 曾給他送過飯,好像那次……送的就是燉臘魚。
瘟生毫不領會的好意,先是被那魚味熏得直嘔,然后將那一碗魚狠狠扣在了新得的上。
那次,楚琳瑯難得在外人面前嚎啕大哭——這可是大姐親時,特意讓裁給做的, 是從小到大,不必撿穿別人的唯一新。
不過哭如何解恨?記得自己最后將臭小子按到了地上, 騎在他的上,拽著他的領揍……
塵封的時頑劣, 也不知怎麼,竟然在腦子里接二連三地蹦了出來。
楚琳瑯想起自己曾經將司徒大人按在地上打,頓時直覺腦門發脹, 忙不迭起,想要將這盤臭乎乎的臘魚挪得離他遠些。
可還沒等手到盤子, 便見司徒晟已經舉箸, 夾起一塊臘魚,從容放了自己的口中。
吃了這一口不算, 他接連夾了兩筷子, 才意猶未盡舉起酒杯, 一飲而下。
楚琳瑯愣了一下,馬上掛著笑,順手接過丫鬟新端上的菜,招呼眾人繼續吃。
不過眼尖,發現立在司徒晟后,那個觀棋的小廝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主子,仿佛他吞下的不是魚,而是什麼鴆酒毒藥……
眾人又是吃喝了一陣,司徒晟似乎酒飲得太多,有些不勝酒力,便起方便去了。
當他出了廳堂,走到外院茅廁一隅,便再難忍那翻江惡心,沖著一旁樹叢,彎腰嘔了起來。
觀棋一邊拍著他的后背,一邊心疼道:“先生何必非得吃那道菜?”
司徒晟嘔了一會,站起來,接過觀棋遞來的紫砂茶壺漱口,并不回答。
可是觀棋卻明白先生為何要難為自己,憤憤道:“該不會是認出了您,故意用臘魚試探?”
貴客臨門,誰不用昂貴些的鮮魚待客?偏偏周家卻拿窮苦人家才吃的臭臘魚做菜,還特意擺在了先生的面前。
這不能不人懷疑,這姓楚的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在用這臭烘烘的魚試探先生。
司徒晟微微閉眼,此時蔓延在口中的異味還未散去,那中滲骨髓里的腥味,滾涌擴散,如同漫卷暗流,一下子心中蟄伏太深的晦暗記憶沖了出來……
他須得用力按,才能抑住心中快要破繭的魔。
待將紫砂壺里的茶飲干,司徒晟再次舉步回到了飯廳。
飯桌上依然吃興正濃,向來健談的周隨安也不冷場,趁著酒興侃侃而談,講著他在鄉間讀書時的見聞。
也許是周隨安飲酒松懈后,跟在上司面前謹言慎行的做派大不相同,一番妙語逗得六殿下哈哈大笑。
六殿下這才發現,若不談公事,這位周公子實在有趣得,就連對著司徒晟臭臉的謝二小姐都有了談。
可惜司徒晟一回來,飯桌上的笑聲頓時消減了不。
畢竟他是六殿下的師,雖然平日多對殿下從不疾言厲,可到底為師的份。
六殿下有時候當著司徒晟的面說話,也要注意些分寸的。
謝二小姐卻是有些因生恨,盯看著司徒晟尋思找茬,自然也沒了談笑的興致。
司徒晟仿佛并沒發現自己的出現冷場了,他只是看向自己的桌前——原本擺在自己面前的那盤醬臘魚突然不見了。
他狀似不經意問道:“那盤魚的味道不錯,這麼一會就吃了?”
周隨安一聽,連忙解釋:原來方才楚琳瑯也吃了兩筷子后,說味道不對,可能是臘魚存壞了,怕貴人們吃壞了肚子,便讓丫鬟端走,另外換了一大碗放了冰糖餞的烤梨上來。
眾人正好談得熱火朝天,故而誰都沒在意楚夫人的舉。
可是司徒晟聽了周大人的解釋,卻淡淡瞟看了楚琳瑯一眼。
楚琳瑯不聲,可心里卻后悔,覺得自己畫蛇添足,或許不該撤了那盤魚。
不過這時,謝二小姐卻開始發難,冷笑著問司徒晟如此偏那魚,是不是臭魚找爛蝦,迂腐之人就那腐爛的魚味?
謝王妃今日本來就沒打算帶妹妹,是謝悠然非要跟來。
原本以為妹妹想開了,所以不忌諱見司徒先生。沒想到在飯桌上居然如此出言不遜!
不過司徒晟恍如沒有聽到,只是穩穩飲酒,一副君子不與子爭執的漠然,不打算給謝二小姐什麼臺階下。
謝王妃做姐姐的也跟著下不來臺,臉難堪地在桌下擰謝悠然的大。
楚琳瑯可是和稀泥的高手,一看飯桌上劍拔弩張,要炸開周家的房蓋,立刻拍著手說從連州移來的幾叢花開得正濃,若拿來做簪花甚好,請著王妃和謝二小姐去賞花,順便簪幾朵戴戴。
于是,謝王妃使勁著妹妹的胳膊,可算是將拽到了后花園的暖房里。
楚琳瑯假裝去拿剪子,實則跑到外院里避一避,讓王妃可以盡地罵一罵妹妹。
說起來,這分配的院子,可比在連州的時候大多了。外院子還沒安排上人,周家的仆役都在廚房幫傭,這里便顯得分外安靜。
楚琳瑯坐在靠墻的條凳上,百無聊賴地扯了一會垂下枝頭上剛開的杏花。
就在這時,有聲音在頭頂乍起:“夫人怎麼一人在此?”
楚琳瑯扭頭一看,發現司徒晟不知何時也一人來到了這空院。
他們邊都沒仆從,如此孤男寡相實在與禮不合,楚琳瑯連忙站起,準備去找王妃。
可是司徒晟卻堵住了出院唯一的路,讓走也走不得。
楚琳瑯不僅挑眉看向司徒晟。司徒晟也看著,目深幽探究。
為了免尷尬,楚琳瑯只能笑臉相迎:“大人吃好了?怎麼這麼早就下桌了?”
司徒晟淡淡道:“想吃的菜撤盤子了,自然也就飽足了。”
楚琳瑯想了想,很是坦誠道:“那真是對不住,只是上次大人去我連州府上時,我看您對臘魚似乎不甚喜歡,這才讓人撤了盤子。畢竟這魚的味道,有許多人避之不及。您若吃,便多帶些回去。”
說完,順手摘下院子一側晾著的魚,遞給了司徒晟。
只是這魚未做時,味道更甚,司徒晟沉默著,出的手略微遲緩了些。
楚琳瑯無奈,將魚又重新掛起,笑著給司徒晟找臺階:“本以為只我家人逞強,原來大人您更甚。您都這麼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不喜挑食,也不會有人打你的屁,何必逞強呢?”
在臘魚拿走后,司徒晟明顯松緩了一下,聽著楚琳瑯的調侃之言,他頓了頓說:“以前的確不喜,不過你府上的廚子不錯……”
于是這話題便自然轉向了楚琳瑯老家的風味。
楚琳瑯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只一心想快點離開這院子。
可是司徒大人談正濃,又談到周大人最近的治水功業,楚琳瑯只是賠笑應對著。司徒晟突然慢悠悠嘆道:“寂州什麼都好,就是橋太,對了,你還記得推我下水那條河上的石橋嗎?”
楚琳瑯順道:“石橋?一直是索橋啊……”
說完這話時,猛然打了個激靈,轉而瞪向了司徒晟。
不知什麼時候,司徒晟居然挨那麼近,將抵在了院墻壁上,他的臉上還帶著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
那日淋雨,他便發現楚琳瑯的不對勁。自己言語招惹了,卻愣神忘了還擊,看向自己的眼神還那麼奇怪。
當時他并沒太在意,只是回去換服時,看著的薄衫才猛然明白這里的關卡。
猶記得時,推他下水,上岸時還指著他的后背罵,說他的胎記是“王八”印。
司徒晟猜到或許已經聯想到了什麼。
而今日來周家吃飯,那一道不太應景的臘魚再次印證了他的想法。
太聰明,果真認出了自己,而且還用魚來試探他!
想到這,他眸深沉,眼中著危險的,腦子流轉的盡是晦暗冰冷的念頭——若想嚇住,讓徹底封口,他也有千種法子……
眼看著他張要說什麼,捂都來不及,楚琳瑯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揚手來了那麼一下……
啪的一聲后,司徒晟的臉竟然生生被這兇婆娘給打歪了。
楚琳瑯一臉張地撥開他的手,反拎起他的領子,氣勢洶洶地著嗓子警告:“你欺君罔上,改自己的履歷,可不管我的鳥事!若將來東窗事發,也只砍你一人的頭!在這攀扯我!我之前不認識你!”
要命啊,司徒晟嫌棄自己有個瘋娘丟人,有本事改鄉籍履歷,便自己改去好了!居然還眼來試探,要跟攀談舊。
如此欺君罔上,難道是想拉墊背不?
眼下他試探出了自己,那自己豈不是也了知不報,要跟著連坐?
所以什麼發小竹馬誼,都滾他娘一邊去!拖家帶口的,可跟他玩不起!
司徒晟當真沒有料到,當破了之后,自己居然是被拎住領脅迫封口的那一個。
多才多藝的楚夫人似乎每次能都出人意料。
不過,說的倒也合乎理,畢竟當初江口并無人知他們娘倆的真正底細,在看來,自己不過是自愧時不堪偽造了履歷。
他此時臉頰一片火辣辣,可見這子沒收半點的力,的刁蠻跟時如出一轍,毫未變。
就在這時,院墻的另一側傳來了靜:“楚夫人,你在哪?剪子可拿來了?”
楚琳瑯立刻高聲甜笑回應:“唉,馬上就來啦!”
趕整了整司徒晟被扯的領子,低聲音再次警告:“我真的不認識你啊!”
警告完畢,又變臉微笑問:“司徒大人,您要不要側側?王妃們還等我送剪子過去呢。”
司徒晟似乎也才發現自己擋了楚夫人的路,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往旁邊撤了一大步。
楚琳瑯走了兩步,卻想起自己這次設宴的目的,于是又停下來,小心翼翼試探:“大人……上次奴家的心不好,若是言語無狀,得罪了您,還請不要放在心上。還有方才,奴家真是心急才失態……”
這次司徒大人也變得識趣了些,不再追問楚夫人上次因何心不好,他只平靜道:“每次見了夫人,都覺得……如沐春風,你說的得罪我,是哪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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