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狡猾

因年節臨近， 各莊頭租時， 除了送鶏鴨魚鵝， 亦有許多牛羊送來。這些東西多半由大廚房，存在傅家的冰窖裡，也分了些給開著火的小廚房， 攸桐沾了傅煜的，分得許多。

趁著這兩天稍微得空，便夏嫂做些醬牛， 又鹵了些做牛乾， 今晚熬了羊湯， 另做一盆牛羹，準備待會配火鍋吃。

那馥鬱撲鼻的香氣，便是牛羹散出來的。

傅煜冒寒趕路， 去兩書閣後連熱水都沒喝一口，此刻聞見濃香， 覺得腹中， 忍不住多瞧兩眼——白的瓷盆，裡頭裝得滿滿當當，牛切得細碎， 摻了香菇丁、蔥末和碎豆腐，大抵是勾了芡， 瞧著甚是稠濃。

「聞著香。」他隨口道。

「夏嫂掌勺， 做得十分心。牛都是鹵過的， 了味， 再做羹湯，味道也很好。」攸桐笑著吩咐春草，「給將軍盛些牛羹，再把烤好的栗子剝些來，趁熱吃了，驅寒氣。」

這話甚合心意，傅煜解了大氅，隨手遞給。

攸桐一楞，才明白他這是支使幹活呢，頗爲生疏地接了，轉頭遞給煙波。

那邊牛羹盛好，傅煜就勢坐在桌邊。

他吃飯的時候很快，大抵是常年行軍養的習慣，不肯多費半點時間，哪怕此刻在屋裡，也沒打算細嚼慢咽。不過片刻，一碗滾熱的羹見底，攸桐又給他添滿，瞧傅煜心緒還算不錯，便道勸：「夫君晾會兒吧，吃食太燙了容易傷胃。」

傅煜抬眼看，卻聽門簾微，周姑走了進來。

「夫人，菜都備好了，這就點上火嗎？」

「嗯，還跟上回一樣，料碗我待會去調。」攸桐朝春草遞個眼，過去幫忙。想了想，傅煜這人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忽然登門，必定是有事兒的。遂息了請傅瀾音來同食的念頭，等傅煜吃完羹，便道：「今晚準備涮吃，夫君一道嘗嘗嗎？」

「好。」

傅煜被香噴噴的牛羹勾起食，也對的涮有了點興趣。

……

涮鍋擺在東廂房的敞廳裡，圓桌上銅鍋鋥亮，杯盤擺得整整齊齊。

鴛鴦鍋裡湯已鼎沸，一邊是紅火的麻辣味道，另一邊則是酸菜鍋。三盤緻的五花、羊、牛鼎足而立，另有去骨去刺的魚片、蹄筋、臘味、鴨鴨腸和費了許多功夫打出來的蝦、蟹丸，旁邊則是韭黃、豆芽和幾樣窖藏著的菜，另外泡了筍乾、木耳，林林總總，頗爲盛。

再往外，則是小巧緻的番薯餅、拌鵝掌、拍胡瓜等小菜。

春草搬來方椅，請傅煜坐了，攸桐便道：「夫君，能吃辣麼？」

「還行。」

攸桐便選了最穩妥的芝麻醬做料碗，加些蔥末、椒末、香油等，舀點滾燙的酸菜湯衝開，擱在他面前。那芝麻醬是專門命人炒了芝麻磨的，醇香細，味道極好。頃，鍋裡下的羊煮，傅煜自撈了，蘸了料送到邊。

剛出鍋的熱乎燙，卷著芝麻醬和辣椒酸菜的香味，滋味甚。

傅煜稍覺意外，卻沒說什麼，只管再搛來吃。

攸桐也沒廢話，調了料碗愉快開吃。

屋外寒風呼嘯而過，裡面炭盆熏得和暖，火鍋頂上熱氣騰騰，更是熏得人渾暖熱。

傅煜索連外套了，也無需旁人伺候，自挑著煮的來吃，偶爾攸桐筷子打夾不住，還會幫幫忙。見鴨鴨腸，也毫不遲疑地送口中。連日奔波殺伐後的冷肅沉鬱也被這熱氣烘得消散，他向來冷清淡漠的眉目漸漸舒展開，隔著熱騰騰的霧氣，不像最初淡漠疏離。

夫妻倆圍爐涮，起初還涇渭分明地各守一邊，到後來卻是合力尋找藏著的菜。

攸桐搶著吃了些，稍飽口福，便取銀勺來，親自下蝦。

這東西爽口脆，容易上癮，傅煜頭一回吃便著了迷，上雖不說，目卻隻四打量，翻找蝦，不復最初的沉穩端肅姿態。他下手快，沒片刻便將煮進去的撈去大半，攸桐出招慢，白忙活了半天，卻隻撈到兩粒而已。

瞧著鍋裡又浮起一粒，才出手去，對方的筷箸已搶先攻到。

眼看對方就要奪走獵，攸桐又是饞又是氣憤，忍不住道：「夫君！」

傅煜作微頓，抬眸看，眼底不知何時帶了笑意，「怎麼？」

「這個蝦——」指了指鍋裡的味，「做起來很麻煩的。」

見傅煜仿佛沒明白，又補充道：「我幫著打蝦，手腕都酸了，整個後晌就打出這一小碗。」這話說完，心裡唾棄自己太過小氣，連點吃的都要計較，然而卻貪那僅存的味，眼瞧著那一粒，了。

傅煜總算明白過來。

「你很喜歡？」他問。

攸桐對著那雙深邃的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給你。」傅煜頷首，稍稍起，徑直將蝦放到碗裡。

攸桐虎口奪食，心裡覺得過意不去，愈發珍惜，蘸了點料慢慢品嘗。

卻見傅煜筷箸輕挑，從那炭筒背後又撥了兩粒出來，「這兒還有。」

攸桐意外而驚喜，趕撈了一枚到碗裡，道：「多謝夫君！」

滋滋地吃完了，回過味來，心裡又是大怒——傅煜這人可真是險！鍋裡那麼些蝦，他放著近在跟前的不吃，卻只從的地界搶，將味藏在炭筒後面。炭筒遮住視綫，看不見也吃不著，他吃完了別味，還有跟前這點屯糧，可供慢慢用。

真是……又險又可惡！哼。

攸桐暗自腹誹，就聽傅煜道：「這味道不錯，下回給丫鬟多做點。」

「好。」攸桐勉強維持得的笑容。

……

一頓飯吃到尾聲，已是戌時過半。

先前軍報傳來，滿城歡喜，攸桐在傅家，自然也聽說了傅煜的英勇戰功。瞧傅煜意猶未盡的樣子，一時間趕不出蝦，便將僅有的幾粒蟹丸讓給他吃。末了，命人舀一碗酸香可口的羊湯，撒些蔥末端到正屋裡。

而後將廂房留給春草們，請傅煜到正屋喝湯歇息。

夫妻倆婚後聚離多，僅有的幾回接還都是有事才湊到一，這回傅煜登門，必然也有事。

攸桐等酸湯端來，便屏退了丫鬟，自拿了銀剪去剪燈花。

傅煜長而立，目環視，就見案上瓷瓶裡供著新折的梅花、桌邊窗臺上養了幾盆水仙，蔥綠碧，而四角的炭盆旁，都擺了大甕注滿清水，屋中暖和宜人，也不覺得乾燥——倒是個愜意的住。

他心念微，隨口道：「明日送兩盆水仙給祖母。」

「好啊。」攸桐應了，聽他沒下文，回頭就見傅煜站在桌邊，正瞧著。

許是吃得饜足的緣故，此刻燈下相對，他上那冷厲淡漠倒不甚明顯，見桌上有香橙，隨手取了刀破開，遞了半個給，道：「蘇若蘭的事，祖母置完了？」

「按著夫君的置，賣去了銀州。跟串供的金燈也責罰，去外面做活了。」攸桐未料他還記著舊事，那香橙甘甜多，剝開後有清芬香氣，趁著垂首滿吃的時候，微笑了笑，「總是因這等瑣事攪擾夫君，不止在南樓，還鬧到祖母那邊，實在對不住。不過蘇若蘭走後，安生了許多。」

「很可惡。」

傅煜沒否認，卻停了手裡作，將打量。

統帥千軍、執掌軍規、殺伐決斷，他的上自有懾人的威儀。那目老辣沉穩，即便不似平常鋒銳冷厲，盯過來時，也人心裡打鼓。

攸桐不明白他何以如此看，隻偏著頭，出個疑的表。

就聽傅煜道：「有錯，祖母也有輕率之。你呢？」

「我？」攸桐退了半步，「夫君覺得，我也有錯？」

「未必是錯。你本可以做得更好。」

「夫君抬舉我了。攸桐資質愚鈍，做到這地步，已是傾盡全力。」攸桐避開他的目，卻未料傅煜忽然手，帶著薄繭的指尖輕輕挑起下顎，微微蓄力，迫對視。這作看似輕浮，卻因傅煜素日行事狠厲，攸桐在其中，沒覺得曖昧，只是心裡咯噔一聲。

紅燭映照，滿屋和暖，夫妻倆立在桌邊，相距咫尺，甚至能看到彼此眼裡的倒影。

對面的眼眸如同墨玉，帶著審視，似能察人心。

婚至今，他從未這樣凝視過，以前是不屑費神，此刻卻帶了威。攸桐畢竟經歷簡單，上傅煜在軍中對付漢的手段，手掌心漸漸膩出細汗。

「是，確實有不妥當之。」終究沒撐住，老實承認，「起初不該放任蘇若蘭。」

「不算什麼。」傅煜搖頭，「我是說祖母那邊。」

攸桐自嫁府中，便存了避而遠之的心思，對壽安堂不失禮數，卻也沒打算親近，這數月間，雖按時問安，卻從沒像長房的沈氏婆媳一般，變著法地討老夫人喜歡，消弭誤會。這背後的心思，沒跟任何人提，包括春草。

而此刻，看著傅煜的神，卻不知爲何有點心虛。

這個人但凡較真起來，真的是不好糊弄。

迅速思索對策，卻聽傅煜道：「你能令我改觀，爲何不令祖母改觀。」

「祖母份貴重，攸桐不敢得罪攪擾，實在力不能及。」

「是不能，還是……不願？」

傅煜的指腹停留在的顎下，忽然俯湊近，審視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