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又至。夜幕之下，江綿見到另一個容。暴戾恣睢，宛如人間惡鬼。

*

十九年來，太子容獨自守著一個。

他裏蟄伏著一隻困。

每每黑夜，他看著自己親手撕碎江綿的華服，扼住的脖頸眸沉：“江綿，你若敢踏出東宮半步，孤便擰斷你的脖子。”

白日裏，他試著彌補，替穿好華服，輕係好腰間絛，在耳畔低聲喚的小字：“小螢兒，你離他遠些。他若是失控，會殺了你。”

*

江綿對白日裏的容：敬仰、崇敬、傾慕。

夜後的容對江綿：折辱、迫、誆騙。

他不止一次在耳畔冷笑著騙——

“春日宴中答應你的人是我。”

“去求賜婚聖旨的也是我。”

“江綿，你若想報恩，應該報答的人，是我。”

第23章

夜風清涼,年自冰冷的鐵麵後垂下羽睫看。

稍頃,他依著的話，平淡問道：“公主可是想去？”

李羨魚臉頰更燙。

輕點了點頭,語聲輕得像是草葉上托著的水：“想去。”

臨淵並未多言,隻是略一頷首，又問：“公主可有想去的地方？”

李羨魚抬起眼來，訝異又期許：“什麽地方都可以嗎？”

臨淵忖了忖道：“不能離披香殿過遠。”

遠的地形他尚未探明,且李羨魚不會武功,若是迎麵撞上了金吾衛,便極難躲藏。

李羨魚想了想：“那花園可以嗎？”

道：“若是你不識路，我可以帶你去的。那裏離披香殿不算遠。”

臨淵去過花園,因夜中無人，且周遭並無什麽宮室,守備並不算森嚴。

他頷首,方想轉，李羨魚卻又輕聲喚住了他。

“臨淵,等等。”李羨魚看著他上的夜行，又手了自己上披著的，石榴紅的絨線鬥篷，有些忐忑地道：“我就這樣出去，會不會像是懸掛在夜裏的紅燈籠一樣顯眼？”

臨淵默了默，啟道：“公主穿月白，更顯眼。”

李羨魚‘唔’了聲，有些為難。

的裳多是以各鮮豔的錦緞製，最素淨的,便是臨淵說的月白了。

至於老綠、深青等,素日並不喜歡,箱中恐怕一件都翻不出來。

李羨魚垂下羽睫略想了想，殷紅的瓣重新抬起。

道：“臨淵，你等等我，我去水房裏找件裳來。”

說著，便拿起擱在長案上的一盞羊角風燈，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臨淵在殿等了稍頃，便見李羨魚小跑著回來，懷裏抱著兩件裳。

杏眸微亮，當著臨淵的麵將裳展開。

“你看，這是殿小宮娥的服製。這兩件都是沒人穿過的，隻是箱底久了，怕生了黴，才拿出來漿洗。”

臨淵看向那兩件裳。

一大一小，一長一短，不過形製相同，澤也皆是深綠。

雖說遠比不上夜行蔽，但比之李羨魚上的鬥篷，確實好出太多。

臨淵方想頷首，視線一頓，又問道：“為何是兩件？”

李羨魚眉眼彎彎：“因為你也要穿呀。”

說得這般得順理章，以致於立在前的年都為之一怔，疑心自己聽錯。

直至，李羨魚拿著那件長些的宮服製往他上比了比，有些苦惱地蹙起眉來：“好像短了些……可是這已經是最長的了。”

向臨淵，輕聲細語地與他商量：“臨淵，要不，你將就一下吧。”

臨淵劍眉皺起，往後撤步，避開遞來的宮服飾。

他道：“不必。”

李羨魚向他，以為他是在說自己已經穿了夜行這件事，便認認真真地與他解釋道：“臨淵，這不一樣的。你穿著夜行與我出去，被人看見了。便是刺客挾持公主。”

“若是我們一同穿著小宮娥的服製出去，即便被看見了，便也隻是兩個不懂事的小宮娥夜裏出行——”

臨淵垂下羽睫看，墨的眸子微凝。

他抬手，三下並做兩下去了上的夜行，出裏頭穿著的侍衛武袍。

他道：“這樣可行？”

李羨魚遲疑：“可我還是覺得小宮娥的服飾……”

臨淵摘下鐵麵，放在長案上，薄抿：“公主若是再遲疑，便要天明。”

李羨魚輕輕抬眼看向他。

年的廓在夜裏也依舊俊朗分明，且他的量也是這般得高，要踮起足尖，長手臂才能到他的眉心。

好像，的確是有些不合適。

即便扮上了，應該也不大像。

李羨魚隻好歇了心思，乖巧地點了點頭：“那我去換上。”

這樣若是真被人瞧見了，也是宮與侍衛。

總比公主與侍衛好些。

這次，臨淵沒有反對。

李羨魚便拿了那件小巧的裳鑽進紅帳裏。

再出來的時候，上的石榴紅的鬥篷已經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深綠的宮服製。

小宮娥們的服製都偏素淨，通沒什麽裝飾，這件裳偏又寬鬆了些，並不算合，穿在上，便似將初開的木芙蓉裝進隻過了時的古板梅瓶中。

可偏偏未著脂的小臉白如羊脂，杏眸烏亮，瓣殷紅，一顰一笑間，豔得像是瓶中發出的一枝春。

格外令人注目。

卻渾然不知，還走到鏡臺前，認真梳起個小宮娥們常盤的發髻，戴上一支最素的銀簪子，左右照了照，覺得遠遠看來，誰都認不出了，這才彎起眉來，期許地對臨淵道：“那我們現在便去吧。”

臨淵默了默，終是沒有說破，隻是略微頷首。

“好。”

*

夜如水，天穹上一明月皎潔。

臨淵帶著李羨魚一路避開宮人，行至披香殿的照壁後，熄去了手中的羊角風燈。

照壁往外，便是殿門，兩名小宦在殿門值守，正打著嗬欠，不著邊際地講著小話提神。

“顧太醫的方子果然靈驗，這一劑藥下去，夜裏東偏殿那，似乎都沒什麽靜了。”

“畢竟顧大人算得上是公主的族兄，連著親戚呢，辦事自然也上心些。”

“可惜了，公主畢竟是公主。若是在宮外，這表哥表妹的，說不準還是一樁佳話——”

他們頭耳語，李羨魚並不能聽清，隻是借著宮門上懸掛的紅燈籠依稀看清了他們的容貌：“似乎是小答子與小應子，臨淵，我們能繞開他們嗎？”

話至一半，側首卻見方才還立於側的年已不見了蹤影，隻一盞熄滅了的羊角風燈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李羨魚輕愣，又聽見殿門傳來兩聲悶響。

立時抬眼看去，卻見小答子與小應子一左一右地歪倒在地上，半點聲響也無，比門口的石獅子還安靜。

李羨魚杏眸微睜，險些驚呼出聲來。

千鈞一發之際，臨淵回到的旁，低聲道：“他們隻是暈了過去。”

李羨魚隔著夜看向他，終於還是輕點了點頭。

沒再做聲，隻是提著裾，躡足跟著臨淵往外走。

待邁過殿門的時候，擔憂地看了眼兩個小宦，心虛輕聲：“明日、明日，我給你們加月錢。”

臨淵低聲提醒：“公主，走。”

再不走，巡夜的金吾衛便要途徑披香殿前。

李羨魚輕點了點頭，收回視線，小跑著跟上他。

披香殿很快便被拋在後，周遭漸漸沉寂靜。

李羨魚手握著年的袖緣，跟著他行走在偏僻的小徑上。

此刻月轉淡，鋪地的白變朦朧而清淺的紗霧，落在年武袍的劍袖上，淡如蒙霜。

夜是很好的容，將一切的知都倍擴大。

夜風拂麵的♪清涼，道旁栽種的桂樹香氣濃鬱，便連繡鞋踏過草葉的沙沙聲，亦是那般清晰耳。

偶有一兩列金吾衛從遠經過，更是令李羨魚屏住了呼吸，心跳迅疾。

夜晚的宮廷與白日裏截然不同，一切都是那樣的新奇而刺激。

李羨魚愈發期待起夜中的花園來。

輕攥了攥臨淵的袖緣，小聲問：“我們離花園還有多遠？”

臨淵抬眸看向前夜，並未立時作答。

待出了披香殿，他方明白，帶李羨魚出行是一件多麽麻煩的事。

屋簷，殘牆，水坑，許多他能走的路，李羨魚都走不得。

行程比他預想得，要慢上許多。

但年並未抱怨，隻淡聲答：“至多一刻鍾。”

李羨魚放下心來，一路走，一路悄聲問他一些旁的事：“臨淵，你時常在夜裏出來嗎？”

臨淵道：“不算時常。”

李羨魚又問：“那你出來做什麽呀？一般都去哪裏？也去花園嗎？”

臨淵半垂羽睫，掩下眸底晦：“尋仇。”

李羨魚輕愣，纖長的羽睫輕扇了扇：“宮裏也有人牙子嗎？”

臨淵隻是簡短道：“沒有。”

李羨魚還想在問，前行走的年卻驟然停下了步伐。

李羨魚沒收住步子，險些撞上臨淵的脊背。

“臨淵，你怎麽——”

話至一半，李羨魚的語聲輕輕頓住，杏眸微亮。

夜幕中的花園已近在眼前。

李羨魚提走近，沿一道漢白玉鋪就的曲折花/徑而行。

側是繁花異草，藤蘿翠竹，沐在鋪霜般的月中，與白日中看來，分外不同。

李羨魚步履輕盈地走了陣，稍頃在一朵大如金盤的花盞前停下步子。

“好香。”杏眸微亮，探手將花枝攏低了些，去給畔的年看：“我認得這花，這是父皇為王人從青瀘運過來的金銀盞，你快看，好不好看？”

而年側，尚未來得及俯，李羨魚卻已鬆開了手裏的花枝，視線又被另一朵鬥雪紅引了過去：“臨淵，你看這朵，這朵是為了蘇才人從寶澤觀挪過來的。”

“還有這朵……”

在花木中穿行，心思變得這樣的快，仿佛每朵花都喜歡，每朵花都有來曆。

臨淵跟在側，看終於在園深停步。

花木掩映，立著一架懸在梧桐樹下的秋千。

李羨魚提小跑過去，手輕握住兩旁垂下的秋千索，小心翼翼地試著踏上秋千凳。

稍頃，在秋千上站穩了子，便對臨淵彎眉笑起來：“臨淵，幫我推一下秋千吧。”

臨淵抬眼看向。

他想說，這樣並不安全，容易被遠的金吾衛察覺。

可穿著小宮娥服製的立在秋千凳上，笑盈盈地著他，雪烏發，紅齒白，眼裏流著星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