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笑

三輛車， 陸舟在最前領路。

他對這裡悉， 當真算得上是他的地盤， 聽他們說了旅館名字就知道在哪。

有了這人導航， 也省的分心去聽那冷冰冰的機械聲了。

沈亦歡坐在他副駕上，這車是他自己的， 不是軍營用車，對著那路虎車標嘖嘖兩聲， 偏頭問︰「這次的負責人怎麼是你啊？」

「不算直接負責人，派下來的任務。」陸舟說。

「我聽秦箏導演說這次是直接和『上面』通的拍攝活啊，你都已經到這級別了。」有點佩服，還有點莫名其妙的自豪。

陸舟笑了聲︰「怎樣算『上面』啊。」

他笑聲也是沉沉的，像塊在火裡煨熱的礫石， 又糙又燙的。

沈亦歡恍惚覺得， 這好像是兩人重逢後第一次聽他這樣的笑聲， 真正的笑聲，盡管也只一瞬。

扭頭看陸舟， 才發現他好像心很好。

沒了從前沉沉的覺。

明明剛才還在外面兇，現在又雨後天晴了， 奇怪。

已經到落日時分， 他們朝西開，遙遙無邊的公路一直延申開去，遠方的天地化一道地平線， 太在地平線上跳躍著下沉。

金滿天。

滾燙的燒灼在眼皮上。

陸舟手一抬， 將沈亦歡座前的遮板拉下來。

沈亦歡揚眉輕笑， 有狹促的意思，陸舟這態度轉變的，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跑來新疆找他的原因才讓他高興，連帶邦邦的脾氣也好了不。

他也是真的彆扭，剛才在外面還那麼氣勢洶洶的質問跑來這裡來惹事，心裡又忍不住的開心與滿足。

沈亦歡偏頭，眼睛亮晶晶的，湊近他︰「陸舟，你是不是很高興我過來。」

他握著方向盤，連個餘都沒施捨半分，拎著沈亦歡的後領子就往回扯。

沈亦歡不滿，抬著手撲騰，想去拍掉他的手。

可是沒用，陸舟力氣大，制幾手指就夠，直接把人重新按回座位上，安安分分的坐好。

「你幹嘛啊！」

他說︰「剛訓練完，上有汗味。」

「……」沈亦歡瞪他，過了會兒忍不住笑了，「我不嫌棄你的汗味啊。」

陸舟話，一般不是問號結尾的話，到他這裡就終結了。

可沈亦歡閒不住，又跟他說話︰「你怎麼還會修車啊。」

「有些路段開車難，會修車有時候是保命的事。」

沈亦歡眨眨眼︰「你們經常會遇上很危險的事嗎？」

「還好。」

他說的輕鬆，沈亦歡卻覺得他的工作應該是真的很危險，那時候還在他肩膀上看到了包裹的紗布。

「你肩上的傷，好了嗎？」

「好了。」

「我們過去還要多久？」

「三小時左右。」他單手扶方向盤，從車後座拎了塊毯子到沈亦歡上，「睡會兒。」

天暗下來，穿的的確有些冷，扯過毯子蓋在上，原本只想看會兒風景，沒想到一歪頭又睡過去了。

等再醒過來已經到目的地，是被陸舟醒的。

節目組訂的這家旅館是當地最好的，可地點偏，比不上其他的酒店，只能算是乾淨。

不過很有地方彩，廊邊掛了幾串燈籠，紅彤彤的。

沈亦歡一下車，就被鋪面來的冷風凍的一激靈，風裡有城市深秋時節的寒意。

下一秒，毯子就搭在肩頭。

回頭，陸舟在後，他沒多停留，跟著大家到後面一輛SUV後座邊，幫忙拿行李箱。

沈亦歡跟過去。

沒睡醒，也沒手幫忙拎箱子，何況，陸舟在，就習慣的依賴，好像他幫拿行李是天經地義，習以為常的。

「帶外套了嗎？」陸舟問。

點頭。

「哪個箱子是你的。」

指了指裡側的藍行李箱。

陸舟和林琥一起把大家的行李箱都拎出來，他手臂壯，小臂用力，輕輕一提，就輕鬆拎起，穩穩放在地面。

全部拿完，他蹲下，把沈亦歡的行李箱放倒在地。

沒設碼，直接可以打開。

沈亦歡懵然看他作，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等聽到　一聲才回神，忽然想起來——

當時整服時都是囫圇的丟進去的，直接放在最上面。

「等會兒！」一掌拍在行李箱上。

陸舟看著，沒，等周圍人道了謝走進旅館，外面只剩他們倆人才開口︰「怎麼？」

「……」

這讓怎麼說。

雖然兩人從前再坦誠也互相見過，可時隔三年，再見到這樣的東西似乎更加尷尬。

「我自己來。」說。

「磨蹭什麼。」陸舟皺眉，直接掀開行李箱。

「……」沈亦歡小心觀察他表。

便見他作一頓，愣了兩秒，目微沉，抬手。

隔著行李箱板，沈亦歡看不到他的作，只覺得臉上發燒發燙。

沒幾秒，箱子重新合上，陸舟手裡一件偏厚的牛仔外套，遞給沈亦歡︰「穿上。」

***

走進旅館。

一樓就是專門供新疆食的地方。

店主是個新疆男人，很高，留鬍子，中長髮，看著獷的。

陸舟推著沈亦歡的行李箱走進去，店主見到他，眼前一亮，高聲喊︰「陸隊！」

「嗯。」他笑笑，走過去。

秦箏等人正在點菜，都是特菜，別地有的，於是請教陸舟推薦幾道菜，他速度很快的點了幾道菜。

抓飯、野蘑菇拌面、辣子、　、新疆優酪，再是幾道清口的小菜。

「多錢？」秦箏問。

店主按著計算，報了個數。

「不貴啊。」

陸舟說︰「這裡不是景區，所以便宜，比景區的更正宗。」

秦箏說︰「那我們到時候拍攝得好好挖掘一下正宗食。」

秦箏剛拿出錢包，陸舟已經遞了幾張鈔票過去。

秦箏忙說︰「別別，陸隊長，已經夠麻煩你了，不能再讓你破費了，何況我們這還是有經費的。」

「沒事，不貴。」他說。

秦箏忙把自己的錢也遞過去︰「店主，收我的收我的。」

他們這有這種做派，店主撓撓後腦勺，笑著對秦箏推說︰「陸隊遞過來的手我可不敢拒絕。」

收了錢，陸舟對周圍人說︰「大家把行李放好就下樓，這裡做菜很快。」

沈亦歡發現，他比高中時候變了許多。

都是在軍隊裡磨練出來的。

高中時候他就是班長，許多大小活都需要他發言，雖也坦然有序，可現在簡單一句話，都能聽出裡面不容抗拒的威嚴。

秦箏給大家發了各自的房卡。

陸舟拎著沈亦歡的箱子到二樓，房卡進門。

簡單的設施，床鋪不是一般酒店的統一白，而是帶著花的那種，很乾淨，還能聞到上面剛剛曬過太的味道。

沈亦歡跟著陸舟走進房間，好奇的張，一邊心怦怦跳，不由自主聯想到一些關於過去的香艷畫面。

可看眼前的男人，一臉沉著。

陸舟替檢查了門窗，對說︰「收拾完就下來。」然後替帶上房門，便轉頭也不回的下了樓。

***

沈亦歡下樓時大家已經都已經座了。

桌上是幹乾淨淨的家常用的菜盤，不似很多飯館那般花哨，裝盤也最簡單，可菜勾人垂涎，彩鮮艷，分量很足。

一樓除了他們這一大桌，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小桌，看打扮，是當地人。

「亦歡，快來。」秦箏朝揮手。

一大桌子，隻陸舟旁邊還留一個空位，顯然是大家刻意留的。

兩人關係不一般不言而喻，看初見像有仇，看後來又像，陸舟不說，他們也不敢問，自然的敬畏。

沈亦歡過去，挨著陸舟坐下。

明天還有工作，現在又晚了，沒人喝酒，都喝優酪。

這裡的優酪味道跟超市裡買的不一樣，很稠，手工做的，攪起來有點像雪糕，上面撒了幾顆黃綠的葡萄乾，很甜。

沈亦歡喝了兩口，嘗出來味，很快喝完一杯。

拿著相機拍照，不僅拍食，也拍人，質樸的燈泡燈泛黃，大家奔波一天臉上有倦意，吃喝聊天，拍出來很有質。

拍了幾張，偏過，對著陸舟。

——

聞聲，他抬手，大掌罩在鏡頭上︰「我的照片不能發出去。」

沈亦歡說︰「我不發，就自己看。」

陸舟看一眼，撤了手，沈亦歡對著他又拍了兩張，都沒看鏡頭。

大家邊吃邊聊，倒也熱鬧。

陸舟話，只問到他時才開口，沈亦歡和這些電視臺的工作人員還沒絡，不上，也沉默。

秦箏問︰「陸隊長，你今晚也在這休息了還是還要趕回軍營。」

「我明早回去。」

今天半夜有西北大風，風沙嚴重，路程遠又偏僻，不安全。

「是這樣，我們是有專門邊防軍人專題的，原本怕打擾你們，是打算在結束全程後再去的，現在看可能明天跟你一路直接去軍營進行拍攝方便些。」

秦箏笑著，「說實話，我們對新疆實在是門外漢，通過網上的資料瞭解也不徹底，如果能先去軍營拍攝，還能先提前跟你們這些駐紮新疆的人好好瞭解一番。」

沈亦歡睜大眼，車上秦箏說行程時就沒認真聽，不知道竟還有在軍營拍攝的行程。

能去陸舟工作的地方，讓特別期待。

還真是非常想去看看，陸舟這些年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工作的。

聽完，陸舟說︰「時間提前需要審批，我一會去找司令問問。」

「太謝謝你了。」

新疆菜油多多，對趕路一天腸轆轆的大家很對胃口，沒一會兒就全部盤，紛紛捧著肚子舒暢的靠在椅子上。

陸舟卷一寒氣從外面進來，對秦箏說︰「獲批了，明天可以一起進軍營，但是在裡面的規定要嚴格遵守。」

秦箏說︰「那是一定的。」

陸舟︰「大家今天早睡，明天五點鐘準時樓下集合出發。」

有人吃驚︰「淩晨五點還是下午？！」

「淩晨。」

眾人心裡苦不迭又不敢怎麼表，憋屈的紛紛抓時間上樓洗漱休息。

沈亦歡落在最後，在車上睡過，現在沒睡意，見陸舟走到櫃臺前跟店主說話，便跟過去。

店主從櫃子裡出一包煙︰「陸隊，你這煙該戒得戒啊，對沒好。」

他出一支，點火，咬齒間，含混的「嗯」一聲。

呼出一口煙。

沈亦歡坐上他旁邊的高腳椅，陸舟偏頭。

沈亦歡問他︰「你還不去睡啊。」

陸舟說︰「你先去睡。」

搖搖頭︰「我不困。」又問店主，「您這還有剛才那個優酪嗎？」

吃的有點多，胃裡泛膩。

「有啊。」店主笑道，又從裡屋裡給拿出一杯。

「多錢。」

「你跟陸隊這關係，我不收你錢。」他說。

打從兩人一進來他就看出來了，什麼時候見過陸隊這麼對一個姑娘。

不過他也是沒想到，陸隊心上人會是個這麼俏生生的小姑娘，兩人反差太大了，他原以為陸舟會是欣賞英姿颯爽那種人的。

沈亦歡︰「別，您這賺錢也不容易，我也不知道多錢，這20塊給您。」

陸舟側目︰「5塊一杯，沒那麼貴。」

沈亦歡翻了翻錢包，沒找出零錢，看店主那架勢又是不肯收。

「別給了。」陸舟說，「睡覺去吧，明天五點集合。」

「你房間哪間？」問。

「幹嘛。」陸舟斜睨他，眉眼攏在煙霧裡，看不真切。

「問問。」

店主笑起來，心直口快︰「我們這房，你們這麼多人一來，早沒房了，陸隊只能在車裡過夜了。」

陸舟原本不想告訴沈亦歡，怕又生什麼事，果不其然，聽完，立馬皺眉扭頭，直接說︰「晚上睡車裡不冷嗎？」

「還好。」

「那我跟你一起睡。」

陸舟聲音沉下去︰「你別鬧，萬一冒發燒這裡離衛生站幾百里地。」

「你不是說還好嗎？」沈亦歡堅持。

他乾脆︰「冷。」

「那你……」遲疑，低聲音湊近他耳朵，「要不要來我房間蹭一晚？」

陸舟沒說話，但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看兩人僵持不下，店主勸解道︰「那車晚上不能開空調，這離補給站也遠，得省著油，陸隊也是怕你凍傷了。」

還不開空調！？

沈亦歡驚了，這他媽是什麼艱苦條件。

「睡覺去。」

陸舟見不，直接上手，擰著手臂往樓梯口拽，又在後背推一把。

然後直接轉，頭也不回的就往外面走。

***

外頭的風沙還沒起，這會兒天空還澄澈，頭頂一圓月明亮碩大，像個圓盤。

空中偶有幾片雲，約擋住一點月亮。

周圍雜草叢生，風一吹，就是刷刷聲，整齊劃一，黑夜裡都能看出伏倒的草叢。

陸舟半闔眼，叼一支煙，懶散的靠在椅背上。

他在這裡生活的久，對夜裡的各種聲音都悉，軍營裡需要守夜，容不得一分心，很有可能過一個細微聲音就會釀大錯。

久而久之，鍛煉的他聽力極好，只不過夜裡睡眠也更淺，一有靜就會醒。

他小時候父親忙於工作，母親打一出生就去世，沒法照顧自己的時候都是家裡保姆照顧，再大點就自己照顧自己。

也養他孤僻冷漠的格。

沈亦歡的出現，是他一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笑容燦爛又狡黠，脾氣能能，像狐貍又像豹子，一雙天生笑眼勾人魂魄。

的脾氣的缺點的坦與熱烈，都是陸舟從來沒有遇過見過的，像一束照進他平平無奇的心底。

說是怦然心，說是一見鐘，都可以。

可對他也不好。

不拿分手威脅。

不準他跟這個生那個生說話，自己卻異好友一堆，一起泡網吧去ktv去喝酒。

脾氣也差，一點小事就不高興，最後還要他著火耐心的一遍一遍哄。

最後分手一走了之，瀟灑自如，好像那五年本就沒有一點點喜歡過他。

旅館門口傳來一陣聲音。

他側頭。

就看見沈亦歡包裹的嚴嚴實實跑出來，拉開車門，手筆直往前一。

「什麼？」

「熱水袋。」

那個熱水袋不知道是從哪翻出來的，舊式熱水袋，紅，上面是凹凸的波浪條紋。

陸舟接過，還是滾燙的。

沈亦歡︰「旅店裡有熱水，要是冷了你再去灌點，別冒了。」

說完，像是實在凍得不行，跺了跺腳，快步跑回去。

陸舟手裡著熱水袋，看著沈亦歡離開的背影，終於是勾起。

他笑聲悶悶的，埋在腔，倚在靠背上，低頭注視著熱水袋，笑的滿足而妥協。

***

沈亦歡對他不好。

可也對他很好。

除了沈亦歡，就沒人心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