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為孤更

是在聊天嗎？

薑禾的眼睛勉強睜開，終因這一日的辛苦疲憊地閉上。

這場大火是不是把雍國國君燒得神誌不清了，怎麽聊起天來。

“你說什麽？”輕聲嘟囔著。

趙政的聲音近了些，像是就在耳邊。

“給你寫信的那個人，你想嫁給他嗎？”

他的語氣鄭重又帶著試探，像是非要弄清楚不可。

沉沉的睡意襲來前，薑禾心中浮現魏忌的麵容。

年公子，龍章姿，一襲白，玉樹臨風。

俯在他的背上，遇到漫天飛雪，遇到寒梅盛開，遇到柳暗花明，迎著漸暖的東風，回故鄉去。

他說：“薑禾，快走，走了才能活下去。”

他說：“本君背著你走，除非死，不會把你放下。”

他在篝火旁為更換傷藥，滿臉的憐惜和心疼。

他學著在河裏捕魚，捉到一條捧回來，像捧著一顆跳的心。

嫁給這樣的人，便是嫁給幸福，嫁給安寧，嫁給足。

薑禾臉上出笑容。

“好啊，”輕聲呢喃道，“我嫁給他。”

殿終於安靜了。

微風從打開的窗欞吹進來，撥床帳下垂墜的東珠。

白的東珠相互撞擊，聲音和低沉，像是誰在語回應。

俯在薑禾旁的趙政躺回去。

他的心像被人挖走一塊，泵心髒遲遲沒有回流，讓他傷的左更加疼痛。

輕輕把錦被蓋好，雙臂垂下來，閉上眼睛的趙政疲倦卻無法睡。

這

是從來沒有過的緒波。

過了許久，趙政試著翻了個。

傷的左搭在右上，側著，睜開眼睛便能看到薑禾的後背。

的長發隨意披散開，烏黑亮有皂角和竹葉混合的清香。肩膀微瘦然而肩角圓潤，在下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趙政閉上眼睛。

嗅著這樣的氣息，沉沉睡。

第二日秋風送爽，推窗見大雁南行，天高地闊，紅潤的朝越過宮殿的簷角，照在額頭長角的瑞獬豸上，讓它的雙目更加有神。

趙政已經坐起，看到窗外的大雁和旭日，輕聲誦了一首歌謠。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語調低沉悠然，好似他不是坐在層層護衛的王宮，而是行走在田間地頭，看流雲飛雁，聽溪流緩緩。

支好窗欞的薑禾轉過頭來，眼眸中有驚訝的芒。

“這是邶地的民歌，臣妾記得下半句是‘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看來陛下去過邶地。”

有侍和宮婢在時，薑禾稱呼趙政“陛下”，自稱“臣妾”。

邶地，周武王封殷紂王之子武庚於此，如今在魏國境。

做過魏國質子的他，了解魏國民歌，沒有什麽好稀奇的。

隻是不明白薑禾為齊人，為何卻對魏國如此了解。

趙政扶著床沿坐穩，雙垂下，城府深沉的眼神落在薑禾上，角含了一笑意。

“王後也去過邶地。”

這

句話不是詢問，著篤定，又出引繼續說下去的語氣。

薑禾笑著抬起雙臂，伺候的宮婢為穿上一層又一層的濃墨華服。待趙政等待的神明顯有些慍怒，才出些頑皮道：“臣妾哪裏都去過。”

真是說大話不眨眼。

趙政揚眉道：“你過來，為孤更。”

從六歲離開故土起，趙政都是自己為自己穿束發。

他從不容別人自己，就像不吃別的廚房做的飯，不喝別人呈上來的水，十多年來沒有改變過。

薑禾雖然才認識他數月，也已經知道他的這個習慣。

當著宮婢的麵不能發作，隻是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那意思是：你有手有腳為何讓我幫忙？

趙政揚起的眉落下，神有些不耐道：“孤了重傷，需要人服侍了。”

的確是腳不便了。

服侍齊國公主那麽久，如今竟然也心至此。

薑禾有些疚地點頭，看向左右道：“你們聽到了嗎？”

原本服侍薑禾的宮婢立刻擎著趙政的服飾跪地上前。那神既忐忑又激，好像終於尋到了獻於陛下的機會。

趙政如今大婚不久，隻有正妻沒有妃妾。

們份卑賤，就算做不了妃妾，隻要能得陛下一日恩寵，也是夢寐以求的事。

趙政卻惱了。

他抬頭看著薑禾。

墨的裳把襯托得愈加明，好似夜包裹著月亮，讓人想要張，想要奪取。

“薑氏，”他坐著沒有，

聲音也冷厲幾分，“為孤更。”

呼薑氏，這是真的惱了。

說起來，在他心裏自己還是一個伺候王族的奴婢。

薑禾走上前去，從被嚇得哆嗦的宮婢手中取過服，幫趙政換過。

趙政已經起站著。

他很高。

薑禾出生於齊國，那裏的子已比楚國子拔不。可薑禾站在趙政麵前，頭頂卻隻到他邊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被人伺候過穿，趙政的作有些僵。

抬手臂太高，以至於袖不好套進去；頭低得不夠，以至於後領不好整理。穿好服後手臂垂著，以至於不好束上腰帶。

薑禾不得不一隻手握住趙政的手臂拉下，穿好袖；踮起腳尖雙手環著趙政的脖頸，整理領；束腰帶時得用兩條胳膊架著趙政的手，才好留出空間束腰帶。

這一次更費時費力，趙政像是突然變了任人擺布卻並不靈活的木偶。

而且隻要有宮婢或侍想要上前幫忙，趙政就冷眼看過去。

不需要說話，就如上弦的弓箭般退了對方的步伐。

直到服穿好，侍總管李溫舟到了。

這是從小服侍趙政的阿翁，薑禾像出燙手山芋一般把趙政的手放在李溫舟手臂上。

“阿翁來了，可以伺候陛下穿靴了。”

想起劫後餘生時趙政這麽稱呼過李溫舟一次，便也如此呼喚。

李溫舟很明顯出了驚愕和激的神，他躬施禮，薑禾連忙把趙政的

手牢牢放在他手臂上。

沒等李溫舟再說什麽，薑禾便抬步走。

後傳來趙政同李溫舟的對話。

“最近你夜裏歇在哪裏？”

“稟陛下，在淨塵院。”

“那裏好嗎？”

“奴婢圖它離止宮近些，方便伺候。”

“你該換個地方。”

趙政晴不定的聲音響起，薑禾已經走出殿門。

長安君趙蛟是從獵場直接奔宮城的。

他腳踝骨折，被人用馬車車板抬進趙政寢殿，過門欄時車板傾斜，趙蛟的腳踝被到。他低聲慘著，淚都快要下來。

趙政正在同薑禾相對而坐用膳，見趙蛟進門，薑禾停箸轉頭看向他。

門板擱在地麵上，趙蛟坐著團抬袖抹淚道：“王兄！臣弟來了！臣弟聽說有人縱火行兇，魂兒都快嚇沒了！王兄無事，大雍真是神祇護佑……”

他真意切地啜泣著，上還穿著縱馬的勁裝。或許是打獵時有所斬獲，上有幹涸的跡。腰裏的香囊不知丟在哪裏，上隻佩戴著玉環，也碎了一半。

趙政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緩緩起。

上的傷雖然很重，但並不影響他走路。趙政繞過薑禾走到趙蛟邊，忍痛蹲下子，握住了趙蛟的小。

趙蛟的右腳高高腫著，沒有上夾板，也沒有敷藥。

趙政的手順著趙蛟的小按下移，趙蛟一開始滿頭大汗，很快便起來。

“王兄，疼，疼！”

他出手要推開趙政的，卻又

不敢。

“這裏裂了，得上夾板。”趙政的手停在他腳踝上方三寸小，沉聲道。

趙蛟的雙手護著小，不讓趙政。

趙政的手卻繼續向下，按在腫得很高的關節那裏。

“這裏臼了，要正骨。”

沒有暗示或警醒，趙政忽然用力一扭！

“哢”的一聲異響，趙蛟的慘隨之而來，聲音哀痛崩潰，幾乎掀翻了屋頂。

趙蛟被侍抬著奔向醫值房。

醫為他碎裂的小上夾板固定，末了道：“歇上三個月不要用力，公子便可無恙。”

“本君的腳踝！腳踝！”

趙蛟指著自己被趙政正骨的腳，含淚悲泣。

王兄心狠，不知道他從此是不是便廢了。

醫忍不住笑道：“想不到陛下竟有這種正骨的本事！長安君的腳踝原本扭轉，如今已經好了。”

好了？

趙蛟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雖然關節並未消腫，那些憋脹卻正一褪去。

醫離開，殿不知為何忽然空無一人。

長安君抬起頭，見太後正向他走來。

的步子很快，神急切不安，剛剛見麵，便忍不住問道。

“腳怎麽樣？醫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