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裡說得對，烈哥絕對是有朋友了！他甚至還瞞著我們！”去升旗廣場的路上，高騰堅定得十分悲憤。

姚弘毅低著頭玩手機：“論壇裡的你也信。”

“不是，你想啊，高一開學軍訓那會，每天早上往烈哥桌上送的早餐五花八門，都夠開間早點食堂了——你什麼時候見烈哥拿過一份？不全都給班裡分了？”

“說不定那包子只是扶老過馬路送的。”

“那他爲什麼都不讓我嚐嚐？”

“……”

姚弘毅被煩得不輕，嫌棄斜他：“就算烈哥有朋友，你傷心什麼。”

“昨晚論壇裡那帖子，我押的可是於茉茉！芭蕾小神多漂亮啊？2分58秒的紀錄也是的，烈哥爲什麼會不喜歡？”

“你又知道不是於茉茉了。”

“於茉茉送早餐的話，肯定是帶蕾花邊蝴蝶結的小點心盒！”

“……”

高騰說完半天，沒聽見迴應，他扭頭一看：“你這麼看我幹嘛。”

“意外，”姚弘毅慨地擡手一拍，“我們騰寶竟然開始長智商了。”

被摁了下腦袋的高騰：“？”

“姚弘毅你擼狗呢，誰騰寶？你大爺的給我回來！”

“……”

新德中學每週一次升旗儀式，除非天氣原因，否則從不延誤，週一的早自習過半後，全校都得拉到升旗廣場上列隊觀禮。

校領導也正好借這個機會肅整校容，做上週的通報表揚或者批評。

姚弘毅和高騰來得晚，到的時候各班都基本站齊了。

旁邊一路好幾個班的生悄然回著頭，目送著他倆經過，又都在沒看到第三道影時失地轉回去。

兩人顯然已經習慣了。

高騰正眉飛舞地做計劃：“等明天育課，我想法兒套一套烈哥的話，你就負責在場邊盯著，看有沒有給他送水——我。”

“？”姚弘毅扭頭。

“完了，”高騰從主席臺方向轉回來，“喬公公不在——肯定是巡班去了！讓他見烈哥在教室裡睡覺，那不得出事？”

姚弘毅臉也不太好看。

喬公公是新德中學紀律主任喬旺發的外號，因爲他說話細聲細氣的，對學生要求又嚴苛得變態，不知道從哪屆缺大德的學生裡傳下來了這麼一個外號。

每回只要是他負責巡查，鐵定要揪出一堆逃升旗的，拎到主席臺上點名批評。

無獨有偶，他也是校領導裡最不待見遊烈的。

高騰扭頭就準備回教室喊人。

只是還沒來得及往回走兩步，他們就被旁邊路過的年級主任喊住了：“姚弘毅，高騰！你倆又幹什麼呢？升旗就要開始了，歸列。”

兩人對視後，高騰悲壯地了教學樓的方向一眼：“烈哥保重，兄弟救不了你了。”

“……”

十分鐘後。

夏鳶蝶站在單獨陪在列外的老苗旁邊，正默揹著手裡的小單詞本，就忽聽見了主席臺下的一片低聲的。

跟著，就是旁老苗無奈的一聲輕“嘿”。

“？”

夏鳶蝶不解地仰起臉。

正前方的主席臺上，幾個學生跟在一位男老師的後，多數灰溜溜地耷拉著腦袋走上臺。

——多數。

自然是因爲有個例外。還例外得十分扎眼。

那頭漆黑碎髮睡得凌，像不適應晃眼的日，那人上臺前還擡膊遮了下眼。

等他放下修長鬆握的指骨，黑圓石落回掌心，也一併抄進口袋。於是深灰衛鬆垮地撐起來，裹出男生約而拔的肩腰線。衛下的長比例更優越得過分，明明是罰上主席臺，被他走得堪比模特T臺。

再配上他上那子漫不經心的鬆弛勁兒，也難怪此刻半場的生目都黏在他上挪不開。

學生陣列裡，興的低聲和竊竊私語，在夏鳶蝶聽得見和聽不見的範圍裡逐漸蔓延。

沒表地擡了擡眼鏡。

旁的老苗尷尬地過去臺下等理況了。低迴頭，繼續翻了一頁的小單詞本。

就在新單詞背到第三個詞意時，幾句極輕的閒聊，從某個角落鑽進耳中。

“……朋友？不可能吧？”

“真的，好些人親眼所見，烈哥拎著份早餐進的教室，一班的人說現在還在他課桌上擺著呢。”

“那也不能說是朋友啊？”

“好像有人在學校外面看見了，說是個孩塞給他的。”

“啊？難道真是丁懷晴？”

“那就不知道了，大家也在猜呢。”

“……”

無言的震驚裡，單詞本被夏鳶蝶木著臉。

——、朋、友？

早知道會有這麼離譜的謠言傳出來，寧可揹負良心的拷問，也絕不會在那個時候搞什麼兩清的早餐償還的。

可惜悔之已晚。

夏鳶蝶只能一面在心底安自己沒關係、沒人會想到是送的，一面重新仰起臉，朝主席臺上過去。

也是巧了。這會剛好到某人上前挨訓。

紀律主任喬旺發站在臺上滔滔不絕，但擡頭的學生基本都在看他旁的遊烈。

夏鳶蝶也沒有例外。

遊烈好像多數時候都是這樣一副眼皮也懶擡，一視同仁地孤立所有人的狀態，卻又藏不住那張再冷淡也過分惹人注意的臉，隨意一支便拔清冽的架，像金子沙裡，孤高的鶴立羣。

有些人天賦如此，很難不注意。

喬旺發大概也發現了，臉很黑地結束了他的長篇教育：“遊烈，逃升旗儀式也就算了，你校服呢？爲什麼不穿？”

“……”

著兜的遊烈終於在這一秒掀擡了漆黑冷淡的眼。

他像是沒睡醒，長眸輕狹起來，隔空在高二一班某個扎著長辮格外顯眼的上將眼神一駐。

四目相對，夏鳶蝶心裡忽泛起不安。

喬旺發沒等到任何迴應，更沉了臉：“我問你，校服呢？上臺反省都這個態度，你是不是想被記過？”

臺下的學生意識到什麼，順著遊烈的目就要往高二一班的方向看。

夏鳶蝶眼角一跳，正要挪開。

臺上，遊烈先一步，懶洋洋地垂回了眼。大概是剛醒，男生低啞聲線聽起來緒鬆散又厭倦。

“忘了。隨便吧。”

說話時他大概發現睡得口乾，無意識了下薄抿的脣。

冷漠得有點。

臺下一頓，然後有男生起鬨的流氓哨吹了片——

“籲！”

“烈哥帥！”

“……”

不知是那一秒裡臺上那人垂下的額發掠過的影，還是那句將藏起的倦怠散漫的回答，或者他與眼神過的瞬間，夏鳶蝶只是忽然覺著，好像有什麼飛鳥似的東西從空空的口裡掠過去。

聽見不知名的羽翼扇風起。

而遮蔽天空的翳過後，悄然勾出一道清雋拔的模糊長影。

-

在新學校正式上課的第一天，一切基本都算得上順利。

嗯，基本。

夏鳶蝶低迴頭，假裝不察覺走過自己課桌前，兩個學生帶點譏笑地瞥過那隻開了線頭的筆袋的眼神。

從裡面取出筆來，向教室黑板一角寫著的今日課表。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了，上理。

喬春樹趁課間去接水前和說過，一班的理老師姓孟，是個三十出頭文質彬彬的男老師，脾氣多數時候都很好。因爲他是高二上才換的理老師，帶他們也剛兩週，所以其他方面還存疑待定。

理是夏鳶蝶除了數學外最喜歡的科目。

準確說，喜歡一切能用邏輯定理歸納和解決問題，不需要大篇背誦的學科。

——在和喬春樹說了這句原話後，喬春樹只深深看了一眼，然後留下兩個沉重的字。

變態。

夏鳶蝶覺得自己很無辜。

不期然地，還想起了不久前剛用疑問句的同一個詞“問候”了的某人。

“……”

夏鳶蝶翻開本子的手停頓，眉心輕蹙。

怎麼又想起他了。

“哎？我沒走錯班級吧？”

一個意外又陌生的男聲忽地勾回夏鳶蝶飄走的神，仰頭看向教室門方向。

抱著教案的年輕男老師倒退回去，了眼班級銘牌，他才迷地歪回頭來看向坐在第一排第二列首桌的夏鳶蝶。

幾秒後，男老師反應過來：“你們班來新生了？”

“是啊，孟老師，您是不是又沒看老苗發的羣消息啊？”班裡中排有生笑嘻嘻地搭話，“您不會是把老苗屏蔽了吧？”

“噓，這可不行胡說。”

孟德良夾著教案進來，笑瞇瞇地上了講臺。

和其他老師提前上課的習慣不太一樣，進了教室後他就做自己的事，全當底下吵吵鬧鬧的學生們不存在。

直到上課前三分鐘的預備鈴拉響。

在教室的一班學生們自覺開始回位，班級裡也漸漸安靜下來。孟德良這才從整理好的教案材料裡擡頭，仍是笑瞇瞇地提了眼夏鳶蝶。

“這小姑娘看著像南方人呀，哪裡轉來的？”

夏鳶蝶屬實有點意外，剛擡起頭。

後排不知道哪個角落，有個男生怪聲怪氣地藏著腦袋來了句——

“村裡來的！”

“……”

一句過後，不論有意無意，教室裡頓時沒憋住片的笑聲。

夏鳶蝶張開的脣輕抿了抿。

藉著扶眼鏡的手勢，一聲未吭地低迴頭去。

臺上，孟德良顯然愣了下。

然後便是許久的、近乎漫長的，他一個人的安靜。

直到教室裡最後一笑聲都尷尬停下，幾個帶頭鬨笑的學生開始有些不安，眼去瞧講臺上那個仍舊笑瞇瞇的，帶著金眼鏡卻一個字都不再開口地著他們的男老師。

有晚了一步回來的學生——譬如換了個樓層纔打到熱水的喬春樹——進教室後，察覺這詭異氣氛，他們大氣都不敢地回了位置。

喬春樹扭頭，無聲小心地給夏鳶蝶做口型：

‘這是怎麼了？小孟老師發火啦？’

‘看他也不像啊。’

夏鳶蝶輕搖了搖頭。

就這這一秒，上課鈴正式打響。

鈴聲後，更加死寂的教室裡，孟德良終於淡去了笑，他仰頭看向方纔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兒有個平日裡就最搗出風頭的男生，這會正把腦袋得低低的，死都不肯擡頭的架勢。

“這第一節課自我介紹那時候，忘了和你們說，我小時候也是農村孩子，”孟德良拿食指輕託了下眼鏡，“要是村裡來的就比你們低一等，那要不我下去，坐著聽，你們誰覺得自己出生在城市裡就高人一等，誰上來講這堂課，行不行？”

“……”

講臺上的年輕男老師確實文質彬彬，說話都斯斯文文的，著點安靜。

但愣是唬得偌大教室都沒了靜。

死寂般的幾秒過後。

忽地。

“啪，啪，啪——”

散漫而清凌的鼓掌聲，從教室後面某個方向響起。

繼而蔓延，羣，最後連起整個教室，無論其中是否還有一點點的不服氣或是異議，全被逐漸響徹的鼓掌聲蓋了過去。

掌聲裡，夏鳶蝶微微擡頭，朝講臺上溫地笑著的、只見過一面的陌生男老師輕輕頷首。

這是想做的第一件事。

而想做的第二件……

夏鳶蝶攥了攥指尖，直到掌聲結束，所有人迴歸上課狀態，才慢慢鬆開——

忍住了。

沒有回頭。

——

最後一排，在高騰歪著頭的目瞪口呆的神前。

遊烈懶洋洋垂下了手。

“不是，烈哥，”高騰撓頭，聲音得再低都藏不住他的不可置信，“您這是，幾個意思啊？”

“沒睡醒。”

遊烈依舊是那副倦怠冷淡的眉眼，他蜷起腰腹，趴回桌前，聲音低低地又闔回去眼：

“…夢遊，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