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華走到跟前，才聞到他上一極淡的酒氣，連帶著令他下樓的腳步了些，著芝華的手了幾分，像一團逃不開的火。

“黎歌跟你聊什麼了？”他漫不經心問。

“沒什麼。”芝華停了停，有意調節氣氛，笑著說，“好像誤會了，說拍《木影》的時候，你去探班是為了看我，那個時候我們分明不認識。”

程濡洱不接話，沉默得有些異常，牽著走完樓梯，再走出大廳，一直到坐進汽車後排，忽然側過看。

“隻聊了這些？”他冷不丁問。

車門關上，司機和裕生在車外不遠站著，往車瞧了瞧，卻沒過來。

芝華抿抿，有些話說出來，像是眼地找人討要名分，說不出口，於是答：“對，就這些。”

語氣和剛才程濡洱隔著門聽到的一樣，冷靜得令人生氣。

程濡洱忍住心底煩躁，手到車窗外，曲起指節叩了叩車門，對不遠二人說：“出發。”

不遠腳步聲趕過來，裕生和司機坐進前排。剛一坐下，裕生就到氣氛不對，大著膽子回頭看了一眼，見程濡洱扭著臉看車外，一副賭氣的模樣，芝華渾然不覺，還衝著裕生點頭問好，裕生心裡覺得好笑。

難得見到程先生這麼有人味的時候，裕生想了想，上一次見程先生緒波，還是終於找到芝華的那天。

汽車引擎轟響時，裕生忽然有了壞心思。

“程先生，您看著好像不舒服？”裕生故意問。

話一出口，芝華跟著看過去，眼裡是不設防的關切。

程濡洱猝不及防，滿心的煩躁不堪像撞在棉花上。

“你不舒服嗎？”芝華問他。

程濡洱看著的眼睛，的眼裡分明已經裝滿了他。

“沒有。”程濡洱眸了，面逐漸和緩。

還急於要求什麼呢，能像現在這樣面對面坐著，已經很難得了，他錯過整整8年，才又一次走到面前。

他本該別無所求，只是得到了一點點甜頭，才忍不住想要更多。

《木影》的劇本是他替黎歌選的，黎牧對這個妹妹有求必應，總帶著來飯局上臉。程濡洱對與被不興趣，但看得出黎歌的眼神，像以往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一樣，是人對男人的喜歡。

可黎歌是黎牧的親妹妹，程濡洱無法照從前那樣，直接讓裕生把人弄出去，只能聽著隔三差五跑到眼前喊“四哥”，後來鬧著要進他的經紀公司，一時興起去當演員。

那是一年前周熠給他出主意，讓他隨便買一家經紀公司，投資點影視文娛，起碼和戲曲沾點邊，也許就能遇上了。

程濡洱知道靠投資找到芝華的概率，比大海撈針還離譜，但他已經窮途末路。他的記憶裡，只有芝華的臉，他們說過好幾次話，但每一次都沒有詢問彼此的姓名。

就連唯一知道的名字，也是偶然聽見別人喊，才落到程濡洱的耳中。他並不知道是哪兩個字，只知道發音是zhī huá。

他不知道這樣茫然找下去的意義是什麼，可除了這個，他的生命裡找不到別的念想，死馬當作活馬醫，買了一家快倒閉的經紀公司，權當行善積德。

當然，他並不指真的有神明，但神明給了他獎勵。了演員的黎歌，興致遞上來三個劇本，讓程濡洱幫選。

也許是那天的天氣很好，程濡洱難得有耐心，把三個劇本逐一看了，拿起《木影》遞回給黎歌，“這個吧。”

只因為這個劇本裡，有那麼一點點昆曲元素。

黎歌也像是鮮嘗到甜頭的小孩，功讓他挑了劇本，接著就吵著讓他去探班。

不依不饒吵了一月有余，黎牧也被鬧得頭疼，出面讓程濡洱幫個忙，滿足妹妹這點小心願。

“我太太手裡有幾家雜志，可以采訪劇院，順便找他們看看劇院演員名單之類的。”黎牧向他提出換條件。

“好。”程濡洱乾脆利落答應了，盡管他對此不抱太大希。

探班那天也是個好天氣，正值暑熱的季節，下午的太依舊很烈，走在日下卻不覺得曬著難。他的車停在影棚廠房門口，裕生替他開門時，車門飾金屬條見了，把他的眼睛晃住，程濡洱短暫地閉了閉眼，酷暑的熱浪撞進懷裡。

他忽然沒來由地心跳加速，烈日下的世界浸在漫無邊際的滾燙裡，程濡洱了額頭的汗，跟著裕生往裡走。

棚裡正在拍攝，黎歌坐在景的一張藤椅上，穿著學生氣的丹士林藍旗袍，對眼前的男演員說臺詞：“竟然是你！”

程濡洱沒往人多的地方去，找了個還算涼的位置坐下，心口仍然砰砰不停。這種覺怪得很，但程濡洱隻當是車外溫差大帶來的不適。

景裡的兩個演員演著對手戲，程濡洱對他們的臺詞不興趣，拿出手機想消磨時，忽然聽見有人從影棚大門趕進來，直往導演的方向走去。

他只是隨意地看過去一眼，世界忽然瞬間停住。他看到一個穿著紫旗袍的影，烏黑的頭髮盤起漂亮的髻，離他大概六米遠的距離，隻留給他三分之一的側臉。

匆匆一眼，已經是驚濤駭浪。

最後一次見到時，才20歲，記憶裡那張臉，越過時間的迷霧，一寸寸與眼前的側臉合。

心跳快得要炸開，他竭力穩住呼吸，攥著手機的手得指節泛白，忍住腦海裡一次次的暈眩，說話時聲音抖得完全不像他。

“裕生。”程濡洱凝看著那抹紫，聲音很低，“我是在夢裡嗎？”

“程先生，你怎麼了？”裕生一頭霧水。

那抹紫不經意回頭，目只是從程濡洱上過，很平靜地過，像鏡面劃過一塊微融的冰。但程濡洱張了張，卻發現自己已然說不出話，嚨好像被堵住，只能發出笑聲，全上下所有的，都被瞬間走。

過了好幾秒，他才艱難地找回聽覺，正聽見黎歌在念臺詞，“緣分到了，天涯海角也能遇到。”

紫停了停，轉往門口去，好像要離開了。程濡洱眼神有一慌，忙喊裕生：“快去問劇組，什麼。”

裕生順著他的目去尋，看到正要與他們肩而過的演員，徐步走到廠房大門邊，卻不急著出去，大概是被烈日攔住了去路。

只需片刻，裕生就從副導演邊回來，不僅要來了演員簡歷，還帶回一份角劇本。

程濡洱接過簡歷，心急地找的名字，反覆看了三次才看清上面的字——梁芝華，已婚。

“今天好熱啊。”的聲音挾著熱浪飄來。

撐著傘的助理趕到門口，帶著往酷暑裡走去。

“真不喜歡今天的天氣。”小聲抱怨。

程濡洱站起來，門外炙烤下的水泥路面，耀著令他頭暈目眩的澤。的目自始至終，不曾為他停留分毫。

但是，梁芝華，今天真是個無比炎熱的好天氣啊，程濡洱心裡想，活著總算是有點意思了。

此後，程濡洱風雨無阻，連著來了近一個月，坐在那個安靜的位置，旁若無人地看著。芝華的戲份殺青後，程濡洱便不再來。

所以，哪有什麼誤會，怎麼可能是誤會。他32年人生裡，能令他到快樂的日子，一隻手能數清，這些快樂大部分都與芝華有關。

他如死水般反覆的生活，終於有了新目標，想著簡歷上的“已婚”，像個拎著鋤頭的小，試圖在修好的牆角下松一松土。

秋後的某個夜晚，幾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時，又聊到芝華的事，黎牧想起來他早先允諾的事，他自己忙得忘了也罷，蹊蹺的是，程濡洱也沒主提起。

“市裡有兩家演昆曲的劇院，你看先采訪哪家？”黎牧有些不好意思，“早答應你的，之前忙忘了。”

程濡洱聽著，只是笑了笑，著瓷杯吹散熱氣，慢條斯理飲茶。

“還等你這個不靠譜的，你再忙忘一陣，老四說不定已經把人騙到民政局去了。”周熠笑他。

“什麼意思？”黎牧聽得一愣，來回看眼前憋笑的兩人，才反應過來，“人找到了？”

“找到了，梁芝華。”程濡洱擱下瓷杯，念的姓名時，語氣是罕見的和，“對了，三嫂是不是有固定的茶話會，讓邀請芝華參加。”

“可以是可以。”黎牧皺了皺眉，“但是喬榛的茶話會邀請的都是已婚士。”

“嗯，我知道，所以很適合邀請，這樣顯得不突兀。”程濡洱說得仿佛平靜無事。

空氣默然片刻，黎牧猛地一口氣，驚訝的聲音傳來，“已經結婚了？！”

他激地往前挪了挪木椅，木頭劃在地板上，扯出尖銳的嘯。比這聲音還響的，是黎牧更驚恐的聲音，“你還想當小三？！”

桌上的茶水被晃得灑出來，房頂的環形白熾燈映在昏黃茶水裡，像一破碎的月亮。

很可惜，那不是一個完的初遇場景。黎牧代得匆忙，喬榛便沒當回事，任由席上其他人拿芝華取笑。程濡洱在隔壁聽著，實在忍不住推門闖進去。

夏末初秋的平凡夜晚，他們的目終於撞在一起。看見那雙倔強的眼睛，程濡洱心口一疼，聽不得別人喚嚴太太，令像個失去姓名的可憐人，於是他問了一個很怪異的問題。

“嚴太太，怎麼稱呼？”

“我梁芝華。”

“噢，梁小姐。”

他只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卑劣小人，想別人的玫瑰。

[題外話]

1，程濡洱和梁芝華的故事存在於我的腦海起碼有4年了，但是因為懶，每次只是想解的時候才打開文檔寫一寫，沒想到現實世界裡也有人和我一樣喜歡他們的故事，非常謝。

突然加更兩章有點慌了，趕追趕存稿進度，大家放心我一定會努力更完。

2，《淒地》這首歌我也聽了好幾年，以前從未仔細看歌詞，最近碼字的時候又聽到這首歌，仔細一看歌詞，竟然和程濡洱的心理完全契合。

3，所以推薦大家搭配《淒地》-郭頂，閱讀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