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陶野果然如約過來了。
拎了許多水果,還有一些食材與一只新鮮現殺的老母。進門時,和夏星眠說:“今天沒來得及回家,直接在你家煲湯吧,廚房方便麼?”
夏星眠喃喃:“廚房是方便,可是這樣不會太麻煩你麼……”
陶野笑瞇瞇地說:“你手骨折了啊,得喝湯才行。我們老家那邊都說,骨頭有傷,必須要喝湯,很補的。”
夏星眠本想和陶野再說聲抱歉,卻見對方完全不提及下午的事。想了一想,也就作罷了。
跟在陶野后面,去廚房,幫忙拿出屜里的鍋和碗。
拿鍋鏟時,瞥了眼旁邊正在洗鍋的陶野,心里忽生出一個念頭。
咣啷——!
廚房瓷磚忽然被摔出一聲響亮。
陶野忙回過頭,見夏星眠垂著打了石膏的手站在那兒,低垂著眼,小聲說:
“……我只有一只手,沒拿穩。”
陶野撿起鍋鏟,安地拍了拍夏星眠的肩,“你先去沙發那兒坐著,我來煮就好。”
夏星眠嗯了一聲,轉去客廳。
過了一會兒,客廳里又傳來一下抑著的氣聲。
陶野聽見,忙舉著鍋鏟出去,看到夏星眠坐在茶幾邊,一只手拿著水果刀在削帶來的蘋果,大拇指尖有一道小口子在滲。
陶野馬上放下手里的東西,去找了創可來。還穿著圍,坐在夏星眠邊幫包手指。
“別削了,放在那里,我一會兒削給你吃。”好聲好氣地勸。
“我沒想吃,我想削給姐姐吃,”夏星眠低著頭,明明臉上也沒什麼表,卻能約覺到眉尖蹙出的那點委屈,“可我只有一只手,對不起……”
夏星眠的小心思有點刻意了,陶野察覺出了什麼,無奈地嘆口氣,問:
“你啊,到底想要什麼,直接告訴我好不好?”
夏星眠知道這是個直接說出口的好機會,可猶豫了半晌,骨子里的矜持還是讓搖了搖頭。“……沒什麼。”
陶野沒再追問,只是去做飯時,眼里還帶著點擔憂與躊躇。
老母湯煮好了。夏星眠在喝的時候,陶野還給削好了一個蘋果。
“課上錄音了麼?”陶野問。
夏星眠搖頭,“沒。”
“那明天記得錄,我來幫你抄。”
“……嗯。”
陶野觀察著夏星眠的表,輕聲問:“你真的沒什麼想和我說的?”
夏星眠抿了口湯,盯著湯面,“沒有。”面如常地回答。
吃過飯,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陶野該上班的時候。
離開時,看了眼默默坐在沙發上啃蘋果的夏星眠,說:“再見,小滿。”
夏星眠咬著蘋果抬眼看,不冷不淡地應道:“嗯,再見。”
是想要說什麼的吧?
陶野有這種覺。
可是夏星眠的態度又那麼若即若離,也不是很能確定了。
傍晚。
天將黑未黑,烏泱泱的云層很厚,看來夜晚有一場大雪。
到了酒吧,陶野著手開門進去,冰涼的金屬把手帶著刺骨的溫度。
給手心里哈氣,同坐在門邊的趙雯打招呼:“趙姐,來了。”
趙雯懶洋洋地朝桌上努努,“喏,陸大總裁的花又送過來咯。”
桌上放著一大捧新鮮帶的紅玫瑰,旁邊別著一張小卡,用金細蕾打了蝴蝶結。
在陶野看花的空當,趙雯忽然前傾過來,聲音低,“你知道麼,陸秋蕊問我你的價了。”
陶野皺眉,“什麼價?”
趙雯:“以為你是被酒吧扣住了唄,想給你贖之類的。可能覺得,你一直不答應做朋友,也不答應做金雀,是因為我們使絆子。”
陶野拈起卡片看了一眼,又扔回去,輕笑。
趙雯夾起一煙放進里,問:“小陶,你是怎麼想的?”
陶野去簾子后面,下大,聲音模糊傳來:“……我和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趙雯吸著煙,說:“可能把你帶到一個更好的世界去啊。”
陶野笑了,“不用,我現在的世界就好。”
趙雯不屑地吐了個煙圈,“有什麼好的?整天日夜顛倒,大冬天穿那麼在臺上跳舞?”
陶野換好服,仍披著大走出來,在桌邊坐下,用小臂將那捧花拂到角落去。
“現在再辛苦,好歹可以有尊嚴地活著。雖然是很有限的尊嚴。”
倒了杯熱氣騰騰的開水,捂在手心,驅去因穿著過帶來的寒冷。
“至我現在的主要生活來源還是靠跳舞。我不想陪陸秋蕊睡覺,就可以不和睡覺,撕破臉,也不會讓我活不下去。可如果完全淪為的附屬,到那時,就真的什麼尊嚴都沒有了。”
“所以——現在就好。”陶野喝口熱水,眼睛又好脾氣地笑彎了,“靠自己活著總比靠別人活著強,對不對趙姐?”
趙雯笑著嘆氣,“唉。說你傻吧,你也聰明。說你聰明吧,你又帶著點勁勁兒的傻倔。”
陶野含著杯沿,霧氣氤氳著的雙眼。
“這不是倔。”在霧氣中輕眨眼,“有句話說得好啊——‘我們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蟲’。”
“哎,得,又說些我聽不懂的酸話,”趙雯打趣,“真不愧是上過兩年大學的文化人。”
陶野笑道:“你又笑我,我們明明都一樣。”
趙雯:“不不不,你可不一樣。”語氣稍頓,忽然認真起來,“說真的,要是當年你媽不出事,你沒有半路輟學,如今你未必會淪落到這種風月場所的。”
陶野聞言,眼神微變。
“是啊,如果當年堅持把大學念完……”
忽然有點走神,喃喃自語。
“……如果,那時候也有一個人幫幫我,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深夜,凌晨兩點,陶野結束了今天的工作,換好服背著包離開。
果然雪下大了。一片一片的,像鵝翅下最滿的絨。
拿出折疊傘撐開,走下臺階后的第一步,踩進了綿的新雪里。
拿出手機,給夏星眠發了一條消息。
【小滿,外面雪好大。明早起來出門的時候記得帶傘。】
按理說這會兒夏星眠已經睡了。可十秒后,對話框居然跳來了一條新消息。
【確實很大。】
陶野站定在原地,單手打字:【你還沒睡?】
夏星眠:【你抬頭。】
陶野有點懵地抬起頭,猝不及防,看到街角的那個孩。
穿著單薄的風,米的圍巾繞了三圈,裹到了下頜,出一點白的高領。黑發順地披在肩上,發尾隨著冬夜的風微微晃。皮凍得蒼白,眉間淡淡地展著。
沒有打傘,發頂積了一層雪,睫也結了霜。
仿佛冰雕的天鵝。
姿態是孤傲的,孤傲是脆弱的。不能,一就碎。
“姐姐。”
霜白的睫抬起,不等陶野開口,自己先把這份孤傲打碎了。
陶野忙走過去,傾過傘,用手去拂夏星眠頭頂的雪。
“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夏星眠直直地盯著陶野,干涸的了,眼底都有。
開口時,有點猶豫。
“就……你也知道,我現在什麼都很不方便。”
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我就想過來,問一問你,能不能……讓我……和你一起住?”說完,又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忙找補,“畢竟我現在只有一只手……”
陶野這才明白,夏星眠終于把傍晚那句悶在心里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我只有一只手,所以拿不穩鍋鏟。
——我只有一只手,所以削不好蘋果。
原來是想說:
“一起住”。
夏星眠聲音越來越小,目也躲開了,瞥著雪地,“我只是覺得面對面問你會好一點,你……別怪我跑到這里來。”
陶野起了下,故意拖長了“哦——”的一聲,“這是件大事啊,我得考慮一下。”
夏星眠很認真地問:“你要考慮多久?幾天?”
陶野:“這很重要嗎?”
“當然,”夏星眠正經地點頭,“要是超過一個月,可能就愈合了,那我還怎麼……”
說一半,發覺了自己的失言,忙住了口。
陶野笑了笑,選擇不去深想。
其實不在意“手傷”到底是真正的理由,還是一個借口。
看得出,夏星眠需要。很明顯,夏星眠看的眼神,比之前多了一種類似于患得患失的緒。
牽起了夏星眠的手,又向那邊多傾了一點傘,帶著向東邊走。
“我家里不大喔,也是一居室。今天沒有特意收拾,茶幾上會有點,你別笑我。”陶野輕地警告。
夏星眠有點沒反應過來,“你答應了?”
陶野笑,“沒辦法,看你這麼可憐,就撿你回去好了。”
夏星眠沉默許久,到最后,也只小聲說了句:“……謝謝。”
陶野補充:“有條件的。你得答應我,住過去以后,不準再為別的事分心了,好好念書,別耽誤學校里的課。好麼?”
夏星眠乖乖點頭:“嗯,好。”
兩個人并肩走在巷子里,雪地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路燈映在雪上,在寒冷中,涂上一層橙黃的暖意。
夏星眠放在風口袋里的右手揣得更深了一點。
突然意識到,正戴著陶野送的圍巾,手上打著陶野幫付錢的石膏,走在去陶野家的路上。
的生活,正在被一束名陶野的包裹著。愈裹愈,愈濃愈烈。
愈來愈掙不,離不開。
忍不住心里的悸,終于,試探著,向陶野問出那個盤桓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姐姐,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陶野平視著前方,目似有焦點,又似沒有。邊依舊噙著溫的笑。
“可能是因為……”
陶野抿了抿,指尖攥傘柄又了一點。
“淋過雨,所以,更想給人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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