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沖散迷霧,在云霧后的低緩山巒如畫展開,幾片金黃的檐角掩映其中,正是燕雀山上的亭臺樓榭。
宋婆子早起燒好了水,蒸了糯米排骨,香噴噴的氣味熏得巧姐兒癟著流下一行口水。
宋婆子瞅著孫那饞樣,抿輕笑,和藹道,“快去瞧瞧姑娘醒了沒,醒了咱們就可以開鍋。”
巧姐兒高高興興奔去前頭,不消片刻回來,眼底綴著驚嚇,“祖母,祖母,您快去瞧瞧,姑娘病下了。”
宋婆子一驚,忙得熄了火,用圍了手上的水漬,麻溜帶著巧姐兒趕來正房。
崔沁披著一件月白薄衫伏在塌前捂著,小臉一片煞白,氣若游,云碧正攙著喂水,瞧著像是剛剛吐了一。
“姑娘.....”宋婆子上前扶住崔沁子,讓靠在自己厚實的肩膀,待崔沁喝完水,又小心翼翼將人給扶著靠在迎枕。
濃的烏發順著肩頭落,如瀑布般鋪落于迎枕,小窗灑進來的一抹朝在側臉一晃,即便是面虛白,更添了幾分楚楚憐,容依然耀目。
云碧放下茶盞,眼眶泛紅,吸著鼻子道,“宋嬤嬤,你在這里守著,我去喊大夫來。”
“別急。”宋婆子神鎮定勸住,側坐在塌前的墩子,細心將崔沁的手腕給拉出來,右手搭在手脈,凝神把脈。
云碧被這通作給驚住,便是塌上的崔沁也微的睜開虛弱的眸子,眼底掠過一詫異乃至懷疑。
片刻后,宋婆子松開手腕,溫聲沖崔沁笑著,
“姑娘這是染了些風寒,子虛,并無大礙,抓幾副藥來便可。”
迎著崔沁微斂的神,立即解釋,“不瞞您說,老奴曾在大戶人家當過差,后來兒子兒媳糟了難,只剩下這點骨.....才迫不得已回了鄉下。”
宋婆子紅了眼眶,側眼瞥著巧姐兒出幾分憐和疼惜,
“老奴在大宅子里學了些本事,定能好生伺候著姑娘,只求姑娘收留我們祖孫。”
崔沁明眸釋然,出薄笑,“我定是信您的。”
宋婆子旋即跟云碧說了幾樣藥,吩咐云碧去藥鋪抓藥,再遣巧姐兒去將煮好的清粥給端來,利落碩實的影忙前忙后,不消片刻將里外都安置得妥妥帖帖。
云碧見宋婆子能干,反倒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心中那份惶然和不安消散,轉頭抹干眼淚去街上尋鋪子抓藥。
并不知道,自己從鋪子里抓了藥出來,行蹤便被人窺了去。
葛俊得了侍衛報,上馬直奔宮城。
太傅新喪,罷朝三日,皇帝可以不上朝,可政事卻是耽擱不得,慕月笙清晨便去了閣,堆積如山的折子等著他審批,他一坐下去忙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得歇口氣。
政事堂后面有一兩層的小閣,專撥給慕月笙辦公所用,慕月笙便端坐在堂屋正中,凝神翻閱奏折,廓分明的臉沉淀著幾分難言的冷倦。
葛俊便在這個時候衙署,朝藍青微一頷首,躬立在慕月笙旁,低語道,
“主子,夫人好像病下了...”
慕月笙聞言,清冽的眸子朝葛俊看來,一時有些愣神,默了片刻,凝眉吩咐,
“找個太醫去給瞧....”
“遵命!”
葛俊離開后,慕月笙就不怎麼看得下去折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按著奏折,尋思半晌,抬眸問藍青道,
“崔棣何在?”嗓音略沉。
藍青瞥了一眼墻角的沙,躬回稟,“這個時辰,想必在衙署當值。”
“你去安排下,中午我見他一面。”
“遵命。”
一刻鐘后,藍青打工部衙門回來,瞧見幾位大臣灰頭土臉從里面踱出,撞上藍青一個個圍了上來,苦不迭,
“藍長史,是不是太傅仙逝,國公爺心不好啊,聽說今日來討示下的都被罵了一遭,我也算追隨國公爺數年的老人,還是頭一回見著他這般克制不住脾氣呢。”
“就是,就是,我這個方案先前廷議過,怎的還被國公爺給挑出了病,將我打回去重寫,哎,可把我給愁死了。”
“........”
藍青瞅見眾人愁眉不展的,頓時苦笑不已。
他能說咱們這位端肅持重的國公爺,被人休夫了嗎?
藍青抬手下眾人聒噪,和悅道,
“近來國公爺確實心不佳,倘若這幾日沒特殊事,最好別來招惹。”
數位大臣如打了霜的茄子,懨懨離開。
午時初刻,藍青正要派人去對面杏花村安置席面,就瞧見葛俊耷拉著腦袋,滿臉頹喪上了臺階。
“怎的這般灰頭土臉?”藍青訝異問著,他比葛俊年長幾歲,平日以兄長居之。
葛俊扯了扯角,出幾苦笑,
“我帶著太醫去夫人那,被人家云碧拿著掃帚給趕了出來。”
藍青滿臉驚愕。
天有煙嵐,時而過散散的云,沉沉悶悶,暑氣難當。
藍青前后背都被蒸出汗珠,愣是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略帶同覷著葛俊,僵笑道,“也難為你頭一回遭人冷眼,著吧,慢慢習慣就好。”
這場面怕是以后還不呢。
“對了,別跟爺說,就說....”
話音未落,余瞥見一悉的烏靴立在門檻,藍青驚得所有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差點將自己給嗆死。
二人愣是跟門神般,眼觀鼻鼻觀心,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葛俊已在腳下摳地,瞧瞧哪里可以鉆進去。
慕月笙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大抵這一輩子都沒這般難堪過。
頎長的影立在穿堂正中,風聲獵起他的袍,一冷幽氣從后甬道灌了出來,滲他領,猝然而生的酸麻一如他眼底抹不去的凄楚。
午時三刻,宮門大開,員從衙署魚貫而出,紛紛散去四面八方吃酒用膳。
這里出來的員非富即貴,吃席都極為講究,為此對面平康坊便開了不高檔酒家,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杏花村。
慕月笙平日膳食皆由廚分發,更從未請人用過午膳,一來沒人值得他費心思,二來,他日以繼夜沉迷朝政,也沒這個功夫。
崔棣被請來,眼底盛著惴惴不安,倒不是擔心得罪慕月笙,而是懷疑慕月笙與崔沁之間起了什麼齟齬,崔沁世可憐,經不起慕月笙任何敲打。
一進來便朝窗下那高大的影,恭恭敬敬行了禮,
“給國公爺請安。”
“大老爺不必客氣。”慕月笙側未他的禮。
崔棣眼底閃過一驚異,略帶從容落座,瞧著慕月笙這舉止,倒不像是來問罪的。
藍青吩咐侍者上膳,鱖魚鴨湯,鸚鵡蝦仁,萵苣豆腐,上了一大桌子。
二人卻是手垂在兩側,誰也沒筷子。
屋鎮著冰塊,冰涼的氣如四橫貫,室清涼一片,落針可聞。
崔棣昨日去太傅府吊唁,回府便聽兒媳婦說崔沁與慕月笙和離,被劉氏那蠢婆娘給趕了出去,他氣了個半死,立即人去尋崔沁下落,關起門狠狠叱責了一番劉氏。
只是劉氏子潑辣,這麼多年了,他也管不住,訓也白訓。
只盼能盡早尋到那孩子,將人接回府是正理。
默了半晌,崔棣按捺不住,傾而問,“可是沁兒有不周到的地方,惹您了怒?”
無論何時,崔棣從未把慕月笙當過侄婿,崔沁當初嫁給慕月笙,他并不同意,奈何那孩子一腦鉆進去,他勸不住,如今好了,到底還是分了。
慕月笙在江南名頭如風聲鶴唳,一介文弱書生憑著一柄利劍撬整個江南,讓無數豪族影從,靠的不是無雙的智計和雷霆手段,還能是什麼呢?
朝中沒有人不忌憚他,沁兒那傻丫頭居然還敢嫁給他,了遍鱗傷回來,崔棣想想都心疼。
慕月笙見崔棣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想起崔沁數次說他沒把崔家當岳家的話,心頭涌上一悔懊,遂寬和道,
“您別這麼說,是我對不住,主與我和離的。”
崔棣眸震驚,“...主離開的?”
“是。”慕月笙鄭重點頭,他一張俊氣人的臉慣常沒什麼表,此刻卻難得現出幾分溫和,
“崔老爺,原是我不對,惹了傷心,可到底是崔家姑娘,怎麼能讓孤一人住在外頭?”
一想到若有賊人窺測崔沁相貌或起歹心,慕月笙便覺煎熬,只恨不得立刻將捉回來。
崔棣面難堪,原來慕月笙是為此事而來,倒也有心,他鄭重一揖,“此事是子不對,我已叱責了,正派人在尋沁兒下落,只是這丫頭帶著幾箱子嫁妝,憑空消失了一般,暫時不曾有消息。”
“在燕雀山下的燕園。”慕月笙眸湛湛截住他的話。
崔棣心頭更為震撼,這才和離一天,便把下落給打聽得清清楚楚,可見是暗中派人跟著護著的,定是對沁兒還存著心思。
崔棣下心頭復雜緒,著慕月笙緩緩點頭,“謝國公爺告知,我這就去接回來。”
說著便連忙起,也顧不上吃飯,直往外奔。
慕月笙也不攔他,只是起朝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施了一禮,崔沁在外面多待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險。
安全嘛,他的人看著倒是不怕,就是擔心獨自一人拋頭面被人瞧了去,惹了登徒子人憂心。
腦海里滾過那張灼艷無雙的臉,當真是國天香,世無其二。
大抵是不樂意被人瞧的。
崔棣吩咐小廝買了幾個胡餅,在馬車里匆匆填了肚子,小憩片刻便到了燕園。
下了馬車,小廝已敲開了宅院的門,云碧瞧見崔棣來了,眼眶頃刻泛紅,朝他福了福,哽咽著道,“老爺,您可來了....”
“快帶我進去看看沁兒!”崔棣眉眼著,臉極為不好,大步往里邊走。
宋婆子那邊聽到靜已攙扶著崔沁起床,上午煎了藥喝,睡了兩個時辰,出了一汗,倒是好了不,宋婆子又幫著將那沉甸甸的青給挽了一個隨云髻,攙著下了塌。
崔棣匆匆掀簾步,一眼瞧見侄若消瘦的荷枝立在那,眼淚登時涌眶中,“沁丫頭!”
(AdProvider = window.AdProvider || []).push({"serve": {}});崔沁綿綿地朝他施了一禮,“大伯父。”
崔棣眼眸酸脹難當,不忍瞧的模樣,別過臉去抹了一把眼淚,回眸斬釘截鐵道,
“快些人收拾了東西,這就跟我回去。”
崔沁眉眼秀雅如故,角緩緩溢出一笑容,平靜又從容,
“大伯父,我哪兒都不去,我在這里就很好。”
崔棣已皺眉,“胡說,你跟我親兒有什麼分別,怎的讓你獨自一人在外頭租園子,我知道你埋怨你大伯母不禮遇,伯父已經叱責了,剛剛得報,你北崔家的老祖母罰去了祠堂,家里如今是你大嫂管家。”
“快別耽擱,跟我回家。”
崔沁不等他說完便已搖頭。
太西斜,斜灑落窗欞,投下一束柱,空氣里因子翻騰滾,屋子里還殘留著藥香,宋婆子面關懷,巧姐兒滿臉憨,哪怕是云碧也底氣十足從容而立。
崔沁收回目,滿面寧和,“大伯父,您看我在這里,想吃什麼便煮什麼,想什麼時候起便什麼時候起,無拘無束,無牽無掛,竟是比哪里都好,您待我再好,終究不是自個兒的家,高興便留著,不高興便趕走,沁兒雖無志氣,卻也不想再看人臉過活,還請您原諒侄!”
崔沁扶著塌沿,巍巍跪了下去,朝崔棣行大禮,
“不可!”崔棣已面脹紅,雙手出,微的抖,愧難當。
“你快別說這樣的話,你嫁了慕月笙,將自個兒折騰這般模樣,落得個孤零零的下場,反倒是大伯我因你免遭滅門之禍,還因禍得福升了,你若是獨自在外,我于心何忍,我又如何面對你亡父英靈。”
崔棣說著,已老淚縱橫,涕淚加。
崔沁給他磕了一個頭扶著宋婆子手臂起,弱著他笑,“大伯,當年是您將我接府中,給了我棲之地,又養了我一場,您對我夠好了,我不肯跟您回去,不是因為大伯母,而是我不想再寄人籬下,那日子我過夠了,得空我會去探您,您請回吧。”
心中雖恩崔棣,可不想再與崔家有任何瓜葛。
孤零零的,有孤零零的好。
崔棣見心意已決,說再多都是無用,不悲從中來,大慟落淚。
僵持了半晌,崔棣左右掏出一些己銀子,紅著眼要遞給崔沁,
卻被崔沁笑著推回,“大伯父,沁兒有銀子花。”
崔棣覷著笑如花,暗作思量,眼下剛和離,該是心灰意冷之時,且待時日,心開闊,再將接回府中,以侄品貌和他如今地位,為擇一佳婿不難。
離開之時,他執意留下一婆子給看門護院,崔沁推卻不得只能收下。
慕月笙至晚方歸,從葛俊口中得知崔棣親自去接,崔沁依然無于衷,一時躁郁不堪。
遙想當初聽說青梅竹馬的師妹裴音,在繼母蹉跎下幾尋死,他二話不說想了那法子將給救下。如今崔沁被崔家冷落排,一人孤在外,他竟是想不出個半個法子來幫。
他已經失去照應的資格。
他丟了他的兒。
一極致的無力和懊悔涌上心頭,慕月笙幾乎是撐在廊柱上,半晌不過氣來。
倘若回了崔家,有人照看有人護著,他或許還能紓懷一二。
如今一人形單影只,若一葉浮萍,每每想起,慕月笙都恨不得去將帶回府中。
此念頭在腦海中一閃,慕月笙眼向半空,
半彎月高懸,清寂的月驅散滿院躁意,一只雀鳥打院角桂花樹中躍起,撲騰兩下如離箭消失在高空深。
慕月笙收回目,原先的猶疑竟是有了堅定之。
慕老夫人因著崔沁離開,連病了三日,七月十一這一日方能下地。
當晚喚來大房和二房兒子兒媳西次間用膳,崔沁主和離,到底瞞不過兩位夫人,蘇氏與沈氏皆是瞠目結舌,雖說慕月笙不如兩位兄長溫小意,可這樣的相貌,份和地位,能主離開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飯后,大老爺和二老爺躬立在老夫人兩側,聽訓導,
“我如今呢,也只有你們兩個兒子可倚靠,咱們今后也要有些骨氣,有些擔當,與那國公府分門而立,省的旁人都說我們母子三人是靠他權勢過活.....”
慕月笙打外回府,聽說老夫人病愈,正打算來請安,不想一只腳才門檻,便聽到這句話,一時僵在那里,氣出冷笑,只見里頭老郡主越說越起勁,連豎高墻的話頭都砸了出來,他氣得直接掉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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