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合上休息艙的門，回頭，一雙深沉的綠眼睛正盯著他。

    “你什麽時候醒的？”楚辭問。

    西澤爾打了個嗬欠：“你出去的時候。”

    他話音剛落，休息艙的照明無聲亮起，一片冷白。

    “我還以為你睡得實……”楚辭一屁坐在小床上，這間休息艙沒有舷窗，他對著雪白的艙壁看了一會就覺得眼睛疼，大概是之前黑暗裏呆久了的後癥。

    西澤爾問道：“我聽見你在和別人說話？”

    “一個小孩，”楚辭想了一下，加了個定語，“有點奇怪。”

    西澤爾心道，你就是個奇怪的小孩，還說別人？

    他問：“怎麽不睡覺？”

    而楚辭低下頭，答非所問：“我以為你會住我，不讓我出去。”

    “你又不會跑。”

    楚辭朝他做了個鬼臉，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很稚，於是故意板起臉：“我們會去哪？跟著這艘船走麽？”

    “我告訴他們我們要去卡斯特拉的主星，”西澤爾撐著床板坐了起來，“如果他們的航線有經過卡星係，他們應該會把我們送過去；如果不經過，會將我們留在就近的中轉空間站，我們可以在那裏等待去往卡星係的星際航班。”

    “可我不是很想去主星，”楚辭說，“我想回錫林。”

    西澤爾抬手了他的頭：“我會把你帶回去的。”

    楚辭半響沒有說話，西澤爾彎腰去看他的臉：“怎麽了？”

    “你怎麽總是要我的頭……”楚辭嘟囔。

    西澤爾笑著道：“難道你還信大人說的那一套，頭就長不高？”

    楚辭幽幽道：“不，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好像已經一個星期沒有洗頭了。”

    西澤爾：“……”

    說到這，楚辭一抬“蹭”的站了起來——比坐著的西澤爾勉強高一點點，他叉著腰道：“說起頭發，我還沒有追究你誹謗我是孩的罪責！”

    西澤爾被他的用詞逗笑：“有這麽嚴重？你還說我是麵癱。”

    “那你可不就是個麵癱麽……”楚辭覺得站著太累，又鹹魚的坐了回去，又覺得坐著就沒了那子氣勢，一時間陷了糾結。

    借此機會，西澤爾用毯子把他一裹，跟擺個小玩意似的端端正正擺在了床中央：“還是睡覺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我不！”楚辭在毯子裹的“蛹”裏掙紮，“你就是心虛——”

    休息艙外忽然響起一陣警醒的鳴笛，打斷了他的聲音。

    西澤爾對他做了個噤聲的作。

    警報還在繼續，但是休息艙一切係統運行正常，甚至連空氣對流都是平穩的，唯有那陣警報，催促著平靜。

    隔了一會警報才停，澤爾起過去將休息艙門打開一條細細的，腳步聲和匆匆的談話聲一齊湧了進來。

    “是那位夫人……”

    “當然是先去找醫療！”

    “……的養……”

    “通訊中央艦橋，快一點！”

    西澤爾回頭道：“不是什麽大問題，應該是船上的客人——”

    隻見楚辭已經從被子蛹裏掙了出來，正抱著胳膊板著臉，生氣的看著他。

    西澤爾：“……不睡覺麽？”

    楚辭不語。

    西澤爾想了想，覺得自己明白了楚辭的意思：“那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

    說完又補充：“恐怖故事。”

    楚辭麵無表：“我想把你的頭錘，這個故事恐怖嗎？”

    西澤爾：“倒也不必這麽腥……”

    “我不想做的事不要強迫我，比如睡覺。你怎麽和老林一個樣兒？”

    西澤爾無奈道：“都快早上了……”

    但是失去了時間概念的楚辭並不在乎，畢竟在宇宙裏，他也看不到或者夜晚。他心想，我真的很想看到白天啊，哪怕是被老林著看書學習的白天。

    這麽思忖著，他忽然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可是就算我們去了主星，如果錫林的輻雨沒有停，是不是也回不去啊？”

    西澤爾道：“到時候再想別的辦法。”

    雖然這麽說著，但他卻產生了強烈的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被忘，或者將要發生。

    這時候，休息艙的通訊頻道響起了提示音，西澤爾按了同意通訊，小小的晶屏上就填滿了羅勒的臉，這位保衛隊小隊長和善的道：“剛才那陣鳴警是船上有人突發疾病，危及生命，現在的況依舊比較急，我們剛才通訊過附近幾個星球，醫療條件都不能達到要求，所以我們得改變航線先把病人送回春秋星係去治療，待會星際會在中轉站停靠，隻能麻煩你們在那裏等候去卡斯特拉的星際航班了，非常抱歉。”

    西澤爾點了點頭道：“您太客氣了，是我們麻煩您才是。”

    “真是有禮貌的孩子，”羅勒笑道，“接下來老張會安排好，你們不用擔心。”

    晶屏上羅勒的臉換了張克萊，他語氣要比羅勒威嚴很多：“鍾樓號既然救濟了你們就一定會負責到底，在中轉站完登記之後我們會為你們安排好行程。”

    西澤爾不著痕跡的皺了下眉，道：“謝謝。”

    通訊晶屏暗了下去，楚辭看著西澤爾道：“他還好心？”

    “他隻是不信任我們而已，”西澤爾打開休息艙的終端查找定位，“把行程安排好意味著一直到抵達主星，我們的去向都將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無所謂吧，”楚辭打了個嗬欠，“有人掏錢送我走，何樂而不為呢。”

    西澤爾看了一眼，目複又回到了終端的晶屏上。這一點也不像個十歲小孩說的話，他想，十來歲的孩子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他想起自己的表妹艾黎卡，被家族政敵多陷害，繈褓中時就流落外星係，被找回來那年剛剛十三歲，安靜乖巧怯懦，呆呆的，像一隻弱懵懂的白兔。

    似乎很難融到家庭環境裏，有時候傭人喊的名字要半天才能回應。而自己和的集更是之又，半年前在離開學校往311艦隊實踐服役時他曾在同學的終端上看到過艾黎卡，才知道進了演藝圈，現下已經是炙手可熱的聯邦偶像之一，藝名做桐垣。

    終端晶屏上那張高貴麗、笑容明豔的臉頰和他記憶中怯生生的小姑娘無法重疊，西澤爾無奈的想，時間會改變一切。

    楚辭坐在他邊問：“你在想什麽？”

    西澤爾低頭，笑道：“我在想我妹妹，那時候和你差不多大，但是沒有你聰明。”

    楚辭嗤之以鼻：“你別以為誇我就能收買我，哼！”

    西澤爾本來又想一下他的頭，但是看他一副抗拒的樣子就隻好收了手，道：“最近的空間中轉站距離現在的坐標點——”

    楚辭擺擺手：“別和我說距離，就說什麽時候到。”

    “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後。

    鍾樓號在名的斯托利亞的空間中轉站港口短暫停靠，補給能源以及將西澤爾和楚辭送下船。

    給他們辦手續的是張克萊，他效率很高，最後將終端遞給西澤爾的時候，他抬了抬眼：“有什麽事隨時可以找我。”

    終端連接著星際航班的票坐和放下流通的電子貨幣因特碼，離開了它在聯邦星際社會幾乎寸步難行，除非你蝸居在被輻雨侵蝕的錫林。

    鍾樓號毫不耽擱的啟程了。

    “很難保證這終端有沒有被他們植追蹤程序，”楚辭客觀的分析，“我該說他們謹小慎微還是疑神疑鬼？”

    “他們有理由這麽懷疑，”西澤爾將終端扣在手腕上，另一隻手拉住楚辭，“我們剛上船沒多久那位客人就突然發病，太巧合了。”

    明亮的過人工大氣層傾落，耀眼而溫暖，明永恒。楚辭站在之下，嗅到幹淨的空氣，聽見空間站逐漸喧囂起來，他產生了一種恍惚的失真。

    空間中轉站不小，至有十幾個港口在運狀態，這也就意味著它所承載的人數不會，甚至於常年定居在此做生意的商人也很多。最近一趟往卡斯特拉主星的航班兩天之後抵達，也就是說楚辭和西澤爾要在空間站裏等待兩天。

    港口附近專供中轉旅客居住的旅店很多，餐廳也不，還有來自於附近各個星球的特產、零碎等，早上九點，這裏已經非常熱鬧了。

    楚辭從來沒有離開過錫林，老林有時候會去霧海買一些特殊零件，但是絕對不會帶上他。因為霧海相當於落水集的升級加強版本，三顆行星沒在聚集流的大片星雲之後，因此稱為“霧海”。那裏環境相當兇殘，得堪比哥譚加強版，這也正是麵對張克萊的時候，西澤爾說他們是從霧海逃出來的緣由。

    “先找個住的地方渡過這兩天——”

    楚辭接上他的話：“然後等到了主星再說，你已經說過了，不用再重複。快去找，我困了。”

    西澤爾道：“早上讓你睡覺你不睡……”

    楚辭拽著西澤爾的袖子使勁把他往下拉，西澤爾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配合的蹲了下來。楚辭爬到他背上，將腦袋枕在他頸側，嘟囔道：“小孩都這樣……”

    西澤爾剛想說“你現在又是小孩了”，一偏頭發現他已經合上了眼睛，纖長濃的睫在眼瞼上投下一小片影，好像是某種弱鳥類的翅膀，忽閃過細微的風。

    這句話就這樣停在了西澤爾的邊，他找了一家離空間港很近的旅店暫時落腳，然後借了旅店老板的終端，企圖在星網上搜集到一些消息。

    下午羅勒發通訊過來詢問他們的況，西澤爾和他簡單的說了幾句，結束掉這通通訊之後他一抬頭，旅店窗外窄窄的落水臺上已經鍍了一層昏黃的暮。

    據說現在通用的人工大氣係統所用的統一標準無限接近人類的母星地球，連黃昏線的都相差無幾，以表達當代人類對母星地球的敬仰和懷。

    但是那些設計師肯定沒有一個人見過真正的地球黃昏，楚辭想，看著窗外的天漸漸暗了下去，他竟然睡了一整天，天都黑了。

    他躺在床上一不的道：“我醒了。”

    西澤爾還在鼓搗那個終端，頭也不回的“嗯”了一聲。

    楚辭一骨碌爬起來，“蹬蹬蹬”跑到他背後：“你在幹嘛！”

    “找東西。”西澤爾並沒有避過他的視線，但是終端屏幕上的打開的消息框楚辭一個也看不懂，他了眼睛，道，“那天在礦裏，老林都和你說了些什麽啊？”

    對於他這個問題，西澤爾似乎有些詫異，楚辭道：“拜托，我知道他是故意讓我上去的，他肯定有話和你說。”

    西澤爾將終端放在一邊，道：“他問我的星艦為什麽會墜毀在錫林。”

    楚辭抬了抬眼皮：“為什麽？”

    “因為艦隊從一開始就被騙了，最後才會進敵人的陷阱圈。”

    “我可以罵你們指揮嗎？”楚辭問。

    西澤爾點頭：“可以。”

    楚辭：“這是什麽傻啊早上起來搖搖頭裏頭哐當響吧？”

    西澤爾：“……為什麽？”

    楚辭：“什麽為什麽？”

    西澤爾：“為什麽哐當響？”

    楚辭：“因為他腦子裏都是水啊！”

    西澤爾：“哦，學到了。”

    楚辭：“學到什麽了？”

    西澤爾道：“我以後罵人就這麽說。”

    楚辭：“……”

    “我其實更想當著他的麵這麽說，”西澤爾淡淡道，“但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著見到我。”

    楚辭沉默了一下，道：“雖然這句話說得很有格，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打斷你……”

    西澤爾問：“怎麽？”

    楚辭眼睛裏充滿了真誠：“我了，但我不想吃營養劑或者能量塊。”

    西澤爾手就要按鈴服務生，楚辭翻了個大白眼，又開始把他往外推，當然也是推了半天毫無作用，但是西澤爾答應了他去外麵找吃的。

    楚辭在升降梯裏蹦來蹦去，一邊蹦一邊道：“過幾天就能回去了，不知道輻雨停了沒有，我回錫林了你去哪啊？”

    “我……”西澤爾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如果可以，我想去新月44看看。”

    “那是什麽地方，好玩嗎？”

    “不好玩，”西澤爾道，“但是那裏藏著艦隊被伏的。”

    “我也好想跟你去看看哦。”

    “不行，太危險了。”

    說話間，升降梯落了地。

    宇宙標準時間19點，天已經完全黑了，人工大氣層調節出蒼藍的墨夜空，大氣層之外，星羅雲布像一條潺湲的大河，翻湧起無數璀璨的星之浪。

    楚辭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得太久，亦或者是星有些刺眼，他覺得眼睛莫名發酸。

    “我想吃空氣糖！”他指著路邊的第一家糖果店。西澤爾不像老林，會用小孩子正在長牙這種借口來阻止他吃糖，從這一點上來說，上校真的是個好人呀！

    西澤爾果然沒有反駁的給他買了一支空氣糖，這種糖果類似於地球時候的棉花糖，但是比棉花糖更輕盈，吃在裏就像是抿了一口甜甜的空氣一樣。

    “又忘了，”西澤爾無奈道，“空腹不能吃糖，你想好吃什麽飯了沒有？”

    “還沒有，”楚辭專心的吃著糖果，隨口回答他，“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沒走幾步就到了空間站的中央廣場，懸浮在空中的幕上正在回放上個月的育賽事彩瞬間剪輯，激澎湃的音樂浪一般，將整個夜晚攪得星迸濺，熱鬧非凡。

    楚辭問西澤爾：“首都星會比這裏熱鬧嗎？”

    “行政主星不會，”西澤爾著他的手，就怕來往人群湧，將他丟了，“那裏很——”

    激烈的音樂聲驟然的消失了，懸空的幕上賽事剪輯的畫麵也隨之消失，換上了新聞播報員肅然莊嚴的麵孔。

    廣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自清掃機人的提示音了廣場上唯一的音源聲響。

    幾乎所有人都抬起了頭，朝著幕的方向。

    廣場上散的燈和大氣層之外的星輝落在每一個仰起的麵孔上。

    而新聞播報員語氣嚴肅的說道：“下麵進行全聯邦通訊範圍急播報：五日前，聯邦卡斯特拉星係偏南，坐標位於α象限（77＇08，45＇30）的三級行星錫林發了大規模病毒基因異變事件，異變率高達979，基因控製局總局執行委員會於事件發後24小時抵達錫林，事件已得到控製。

    “這是憲法紀年以來最嚴重的病毒基因異變事件之一，但卻首次用粒子炮進行理，足見此次基因異變事件的迫和危急。在此，我們再次呼籲廣大聯邦公民積極配合每一次基因檢測，重視基礎基因知識教育普及……

    “最後，讓我們為在此次事件中失去生命的錫林居民默哀，他們將永遠活在聯邦的星空之中。”

    站於幕最下方的楚辭聽見邊有人這樣問道：“用粒子炮會怎樣？”

    回答他的人語氣很是唏噓：“那個錫林的星球，恐怕都被炸沒了。”

    楚辭茫然的低下頭，看見他手裏的空氣糖輕飄飄的飛散開來，像是一朵被風吹散的公英。

    什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