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第一次見到時月是在新生軍訓上，那時他拿著畫本挑了主席臺的涼居高臨下的坐著，說好聽些是為新生畫像留念，實際上就是閑得無聊來這種君臨天下的萬眾矚目。

那時的時月穿著統一的服裝站著統一的姿勢混在統一的隊伍里，注意到了臺上的他，他卻察覺不到臺下的。

一連數日，檯子上的男生都是姑娘們討論的最熱烈的話題。有人趁著休息時間爬上高臺，運氣好的還能拿下一張畫，運氣棚的則能拿到一張畫像。

時月只在臺下看著也羨慕著，並非羨慕拿到畫的幸運兒，而是羨慕那些勇敢的姑娘，一直想知道們是怎樣那麼開開心心無所畏懼地站在一群互相不認識的人群中談笑風生的，一直想一直想，從軍訓的第一天一直想到倒數第三天，還是想不明白。

這倒數的第三天，所有的隊伍都開始最後的會訓練，偏偏有特殊的人特殊的隊伍搞特殊。在軍人面前搞特殊的下場就是以特殊的姿勢來這個特殊，於是時月所在的五營三連就在萬眾矚目下被罰蹲了，一蹲就是一個小時。

在十數個移的隊伍中找到一個固定不的模特實屬不易，本應是個極好的大模特，然而繪畫者沒有同心更沒有良心，寥寥勾了幾筆就撂攤子看路過主席臺的丫頭們去了。

顧亦安把孩分兩種，長發的姑娘，短髮的丫頭，這是個不姑娘丫頭的年，友萬千清一的短髮，清一的都丫頭。

抬頭英姿颯爽意氣風發，這才是青春該有的模樣，饒有興趣的從萬千小綠人中挑出幾個順眼的，一個個暗送秋波著看與被看的滿足。

這邊最後一個隊伍走過主席臺，那邊被罰的隊伍前也傳來一聲解放的哨音。聞聲轉頭，目略過西北角的側門，筆直的影立在那，隔了整個場卻還是一眼認出那是自己義上應一聲大哥的林衍。

如果他沒記錯，這已經是第六次在那個小門看見他敬的「大哥」了呢，瞬間彷彿找到了新的樂子。可是轉念一想，又想起自己還有個小堂妹似乎是今年上大一，畫本撐著腦袋，心譴責自己兩秒鐘，同樣是哥哥，自己還是有緣關係的堂哥，竟如此不關心自家的小妹，該反思該反思。

說兩秒就兩秒，不多不，時間一到又接著找小丫頭你儂我儂去了。

那邊來探的林衍站了一會轉離開，似是一個信號，轉的同時，剛解放的隊伍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報告聲，一聲接一聲，清脆又急促。

顧亦安不以為意，看著年輕的教抱著一個暈倒的姑娘往涼跑，只笑道，「現在的小姑娘可真是弱啊。」

看戲一般撐著腦袋看小教做急救，看了五六秒覺得索然無味，轉過接著從隊伍中挑短髮的丫頭看。

又五六秒，餘瞥見年輕的教竟抱著暈倒的姑娘往場外跑去，本來凌的隊伍變得混，引旁邊的一眾教齊齊上陣鎮，護送小教拯救姑娘，然而還未出場，姑娘就被半路殺出的男子截去，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顧亦安的大哥林衍。

看到這顧亦安才瞇起眼，方才下的玩味又一次席捲心頭。因為——

被半路劫走的姑娘不是自己的小堂妹。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一時間覺得自己不僅該關心關心小妹，也該關心關心大哥。強制地把這事跟自己掛上幾錢的關係。

對於這個大哥林衍，了解得不多不，三年的相也就不小心知道他這個大哥心悅男人，於是乎，本就對這個家沒什麼的顧亦安越發覺得這個家令人作嘔。

顧亦安只知林衍喜歡男人卻還不知他男通吃，這下是真有意思了。想起新生報到那天，似乎林衍親自開車去接了一個小學妹呢。以為是謠傳，今日看是別有故事。

醫務室里，時月睜開眼約看見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坐，坐的人穿著白三指並在自己右手手腕上，閉目聽脈。站的人筆直西裝，沉著鎖眉，嚴肅中又給人溫馨暖意。

「小叔叔…」聲音輕弱著林衍，兩眼無辜不知發生了什麼，腦海中的自己在哨音結束之後兩酸地站起與舍友相互扶持無聲地吐槽小教的心狠。

暈倒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後知後覺的只覺得鼻子疼，手去卻被林衍半路攔下。

「你暈倒了。」頓了頓，又補充道，「臉朝地。」

「……」時月還是不相信，左右看看，對上醫生的眼，看到肯定得點頭后，才選擇相信一點點。

「哦。」

委屈的小模樣惹得年輕的醫生寵溺的笑，老父親般出手時月的頭髮，「沒什麼事，低糖還有點冒，注意休息。」起，又對林衍說，「你去給的教請個假，這兩天的軍訓先別去了…」

「啊？軍訓不去了？」時月驚訝，莫名的有些……失落？對，就是失落，說不上來的失落，丟失了什麼東西似的，「我，很嚴重嗎？」

兩人同時看向時月，又相視最後還是由林衍這個當叔叔的開口，「是，可嚴重了呢，你再不醒我就要聯繫殯儀館的人給你準備後事了。」

「討厭。」時月扭過頭，表示不想理會這個小叔叔。

「好了，別鬧了，躺下睡一覺，我去給你請假。」

嘟著，極其不滿地躺好，一雙大眼睛盯著輸管里一滴一滴往下掉的水。本想當個漢子，最後關頭竟變了妹子，哎，可憐訓了半個月卻無緣善始善終。

「閉眼。」說著手幫時月合上眼，轉跟著醫生出去。關了門，在時月聽不到地方兩人都皺了眉，「怎麼了？」

「沒事，」輕描淡寫，餘瞥見林衍的擔心，搖搖頭，笑問，「倒是你？什麼時候多了個侄？」

「什麼？」一時沒聽清，反應過來時，陷沉默，「四年前。」

「是……」

「嗯。」

「知道嗎？」

林衍搖頭，邁出醫務室大門的前一步從懷裡拿出煙，自己不遞給醫生，「不需要知道。」

兩人沉默著出門，卻不曾看見後一個抱著畫本看戲者打開了時月病房的門。

聽見聲音的時月看不見卻能覺到「小叔叔」離自己越來越近，心想，你不用去上班嗎，整天待在學校里不會被扣工資嗎？叔叔啊，要好好工作吶。

可是心聲是比沉默還沉默的，邊的人不但不走反倒沒見過似的，一直盯著看。

顧亦安饒有興趣地撐著腦袋看時月裝睡，看想醒又閉著眼的可模樣，第一次覺得長頭髮的姑娘也這麼有意思。

打開畫本看著裝睡的姑娘，一筆一畫將著可模樣留在紙上。他畫著睡著，筆尖劃過白紙輕微的聲音中的呼吸也趨於平穩。

最後一筆落，再抬頭那姑娘竟睜了眼。惺忪的睡眼迷離看不清人，只覺得目如水無盡溫，目所及儘是悉的溫暖。似醒非醒的人無所謂面前是誰，彎了眼睛笑得甜甜的。

顧亦安任由這麼看著自己，不躲避也不回絕，各種目他都見過，知道該以怎麼樣的目回禮。眉眼帶笑迎上的目，四目相才發覺眼中有萬丈星空萬里。目盼兮，巧笑倩兮，所謂伊人，不若如此。

——喂，哎！臭小子！！耳邊傳來遙遠又悉的呼喚，許久許久沒有聽過的聲音，夢幻又清醒，他知道那是來自心底的聲音，記憶中的那個大院，滿是孩子的大院。

分開的第四年他第一次這麼清晰得看到有場景，不再迴避，順著記憶應聲。

遮天蔽日的古樹，盤錯節的枝幹，樹葉茂盛之中坐了一個丫頭，短髮的假小子，把自己當個男孩子，上樹捉鳥下水魚。

攀著端坐在樹上，裡叼著個棒棒糖饒有興趣地捧著個小本子翻看，看一張撕一張，撕一張往樹下的年頭上扔一張，「我說你小子是不是欠？老子眉黛青山雙瞳剪水，讓你畫得跟瞎子似的，欠揍啊你！」

那時的他還年，沒有現在高也不是現在低沉的聲音，稚的年音卻還是現在的不恭，「呵，大姐，我能畫你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

無奈中帶著藏不住的笑意，接住新扔下的畫，抬起頭與樹上的人對視，說得沒錯，那雙眼清澈明亮無以形容，逝去的都是最的，一點點不知不自覺間達到完的。

那眼睛眨了下，清冷中多了溫，他出神又在笑眼中回神。他冷笑，呵？怎麼能跟相比？不再看時月的眼睛，轉眼的功夫，那眼睛就閉上了，只留給他不絕的平穩的呼吸。

白日夢一場，顧亦安一支鉛筆還停留在半空，將落未落。笑自己可笑，聳聳肩完最後的落下，看一眼畫中人，竟有些分不清畫得是誰。

短髮長發，長發短髮，若是那丫頭頭髮不剪，這麼多年也該這麼長了吧。

顧亦安看著時月的睡，看著的長發，搖搖頭，暗笑不可能，用盡餘生也不可能再見那丫頭一面更別說見長發的模樣。

安歌，如果你還活著……該多好……

微熱從指尖傳來，十指連心錯把暖意當異世界的傳話，欣喜過後才發覺手放在了姑娘的臉上。小臉紅撲撲紅過了過了頭，顧亦安有些慌，恍惚間穿越時空一般回到多年前，那時還在，那時他還不顧亦安，還只是一個離開福利院面對生活威脅的年。

人一旦陷回憶，腦子也跟著回退，那片照顧妹子的區域剎那間變了空白，不知所措的踱步，來來回回間突然想起去醫生。

「安歌，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一語口，徹底分不清躺在那的究竟是誰。是丫頭還是姑娘，長發還是短髮都不重要了，此刻那就是他記憶中的安歌，現實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