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向嶼是有理由生氣的。

    當初也有過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艱難日子，他擋在前麵，全力抵擋來自對麵的槍林彈雨，從沒想過，致命的一槍是從背後開的。

    “段向嶼，我走過的每一步，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慮的，我沒有後悔過，也從不往回看。”

    周穗看向他，抿一笑，釋然地說：

    “希你也一樣。”

    “逆行負全責，用你說。”

    段向嶼淡淡回複。

    方才那拉到極限的弦終於繃斷。

    段向嶼當然知道周穗的怪癖，當年高中畢業後，學校後山那裏開了一個大型實景遊戲場，有CS，有迷宮。

    別人從迷宮出來玩好幾圈CS了，周穗還困在原地，執著地相信自己做的符號，不肯往回退。

    直到天黑了，也沒繞出來。

    後來是段向嶼扔了一繩子，把拉上來的。

    別人笑軸，周穗特認真地說：

    “我媽說過的，人可以壁，但絕不能走回頭路。”

    過了今天，以後就不會再有瓜葛了吧，段向嶼想。

    *

    再往後，兩人都沉默著。

    車子行駛過一條單行道，停在實驗小學的巷子口。

    段向嶼找了一個車位把車停好，熄火，衝對麵的文店裏一指。

    店裏已經沒有顧客，燈通亮著，單曉敏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衫，外麵圍著一個綠的小圍，手裏的巾上下翻飛著，正在逐本給那些兒繪本消毒。

    看到安然無恙，行自如，麵泰然祥和，周穗懸在心口的那塊大石頭忽然鬆下來了。

    “段向嶼，謝謝你。”

    很真誠地道謝。

    段向嶼抿，淡淡道：

    “店是龐曉鯤開的，謝他去。”

    “不，我就謝你。”

    周穗知道，因為當初不由分說離開段向嶼，龐曉鯤一直記恨，他肯出頭管這個閑事，一定是看段向嶼的麵子。

    周穗推門下車，走到店門口忽然又折回來，躬著子問段向嶼：

    “段向嶼，你不會走吧？”

    段向嶼往後調了座椅，舒服躺好，閉上眼睛假寐：

    “放心，我沒有不告而別的病。”

    周穗抿笑笑：

    “我知道，世界上沒幾個像我那麽狼心狗肺的。”

    替他把話說了，他隻能沉默。

    *

    店門是虛掩著的，推門進去，門上的風鈴應聲響起，清清脆脆的。

    聲音停了，風鈴的鈴舌還在輕輕跳著，像是清晨沾著水的小雨滴在荷葉的中心來回晃，趣十足，很符合這家店的定位。

    “您好，歡迎臨！請問需要買文還是教輔書籍？”

    單曉敏放下抹布和繪本，戴好口罩，小跑步著往門口的方向迎過來。

    “我找人。”

    周穗應答。

    兩人視線對上，單曉敏愣住，下意識使勁口罩的金屬條，轉就要逃跑。

    “站住！”周穗低聲喝斥住單曉敏，嚇得立在原地。

    “你不是每天都去醫院看過我嗎？現在看到了，怎麽又要跑？”

    周穗穿過書架停在單曉敏麵前，單曉敏低頭，使勁掐著手指，口罩遮住大半張臉，厚重的劉海蓋過眉頭，隻出一雙紅紅的眼。

    “周老師...我錯了...我沒臉見你。”

    周穗拉開椅子坐下，點點麵前的空位，示意也坐下。

    做班主任三年，周穗沒跟單曉敏這樣麵對麵坐，不過以前每次都是在準備教案的時候，單曉敏給出建議，因為做錯事挨批評還是第一次。

    “你爸今天來找你了，他說你十天沒回去，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周穗開口。

    “沒有為什麽。”

    單曉敏還是不敢抬頭。

    “沒有的話，我就打電話讓他領你回去。你曠課的事我也要追究。”

    周穗拿出手機假裝打電話，單曉敏忽然抬頭，上前搶下的手機，藏在背後，激地大道：

    “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他欠下的賭債是天文數字，我的命本就不值一提...”

    單曉敏角一癟，眼底無端升騰起一團霧氣，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滾。

    哽咽著說：

    “他們給我看那種很惡心的視頻，讓我學習...”

    “周老師，我會被那些人玩死的...我還不如幹幹淨淨的死...”

    “...”

    雙手撐在桌麵上，雙肩塌著，像一團失去筋骨的皮，鬆鬆垮垮地癱在那裏，仿佛風一吹就要散架似的。

    周穗有很多問題，想知道單曉敏口中的他們是誰，他們都做了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選單曉敏。

    斟酌再三，這都不是很好的切點。

    周穗思忖片刻，決定從最恐懼的事說起，手扯下單曉敏的口罩，低聲音問：

    “你有什麽把柄在他們手上？照？犯罪記錄？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單曉敏愣了一下，淚珠掛在眼角：

    “周老師，你怎麽知道？”

    “你被到要靠尋死才能擺了，這不難猜。”

    單曉敏直起腰來看著周穗，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細聲道：

    “您猜對了，是照。還有視頻。”

    果然，不出所料。

    周穗擰著眉頭問：

    “誰拍的？”

    單曉敏搖搖頭，喃喃地說：

    “我不知道。蔣希雅應該知道，認識那些拍照的人。”

    這個答案讓周穗頗意外，蔣西雅自高一起就是班裏的文藝委員，長得漂亮，家境好，樂觀開朗，還很會調節班級的氣氛，算是班裏是最歡迎的生。

    和單曉敏是每天一起吃飯，回宿舍，是形影不離的好閨。

    “你們不是...”

    “在此之前，我也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單曉敏邊說邊哽咽：

    “沒想到隻是我以為的。”

    周穗抓住的小手，給安全。

    單曉敏深吸一口氣，沉默著緩了緩緒，斷斷續續地說：

    “我爸半年前資金鏈斷了，他在網上炒，欠了很多錢，那些人上門明搶，我的儲蓄罐被他們搶走了。我連買胰島素的錢都沒有了...

    我哭著跟蔣西雅借錢，介紹我去做兼職COS，就是那種按照攝影師要求扮演二次元形象來拍照的，一套服1000塊。我那一天拍了五套，除去介紹人的提，拿到手3000多，我當時真的很激。”

    高三是分大小周的，大周能休息半天，小周隻能休息一個晚自習。

    單曉敏今年確實在大周曠課過幾次，礙於小測的績很穩定，周穗隻是輕輕地警告，並沒有分。

    最近這次績坡太厲害，周穗準備跟談心的，還沒等找到合適的時機，就出事了。

    “你拍的是不雅照嗎？”

    周穗問。

    “當然不是，會有一些的作，都是按照漫人的原圖擺拍的。

    但是...但是...我在試間換服的視頻...被...被...”

    單曉敏說到這裏，已經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