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法空正在藏經閣裡看書時，澄煙悄無聲息到了他邊，給他使了一個眼。

兩人來到藏經閣外，在一棵蒼老松樹下低聲說話。

澄煙從懷裡掏出一個薄冊子。

法空接過小冊子。

卻是一本嶄新的書冊，筆墨香氣猶在，顯然是剛剛謄寫的。

“費了我好大的功夫。”澄煙得意的笑：“你別說，還真在一個犄角旮旯裡給找到了，算你小子運氣好！”

《佛門百咒大全》上面五花八門，什麼咒都有，便記載了這個定咒。

看著就像是小說家的戲言，胡編寫，奇思異想怎麼熱鬧怎麼來。

真正的佛咒都是自加持之法，或者是定心寧神，或者是堅定意志，或者是驅除，等等有益於修持的。

用來打鬥廝殺之用的佛咒往往都是小說家言，本就不靠譜。

但法空非要看，他也便抄過來給他看看，以便讓他徹底死了心。

法空細細翻看，滿意點頭。

澄煙謄寫得極詳細，甚至佛咒的文字都是前前朝舊文。

兩個朝代之前，近乎萬年，文字演化甚遠。

那時候的文字古拙而繁雜，也就慧聞因爲研習佛法才下了苦功學習，否則，法空看了這佛咒也不認得。

“這上面甚至沒有觀想圖，沒用的。”澄煙見法空神專注，不以爲然的潑涼水：“本就是胡寫的，哪有這樣的佛咒！”

法空將這本薄冊子收懷中，正道：“多謝師叔，我回去了。”

“別練啊。”澄煙忽然有點兒慌張，越發覺得法空當了真：“別練出岔子來，到了西天極樂世界，我可沒臉見你師父！”

法空正點頭：“師叔，我師父被廢武功是因爲魔宗吧？”

“別胡說！”澄煙頓時變。

法空嘆口氣：“魔宗的子確實害人！”

“誰跟你說的？！”澄煙臉猛一沉，瞪著他道：“誰說的？！”

“看來果然如此。”法空緩緩點頭。

原主判斷不出圓智的神是什麼，他豈能看不出，顯然是困於之一字。

這個世界的人們是相信的，不像現代世界，不再相信。

“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混帳東西！”澄煙指了指法空。

“師叔，得罪了，弟子告辭。”法空微笑合什一禮，轉離開。

澄煙沉著臉瞪著他後背，直到徹底離開，才哼一聲搖搖頭。

圓智與魔相這件事是忌諱，大雪山誰都不想提，免得擾大雪山宗諸弟子之心。

所有人都默契的守口如瓶，可沒想到，還是被這混小子挖出來了！

——

夕西下，把整座舍院子染玫瑰。

他站在院中央，仰頭觀天，等著有飛鳥經過。

這麼寒冷的天，舍裡沒蟲子，只有松樹與梅花，想看活那就要看天空掠過的飛鳥。

他正盯著天空看，忽然聽到楚煜的腳步聲慢慢來到了舍外。

楚煜的聲音響起：“法空和尚。”

法空拉開門，合什一禮：“楚公子，請進。”

到了門前，他再怎麼不想沾染因果，也不能拒之門外，只能請進來。

楚煜笑瞇瞇的往裡走，隻一人，沒有護衛。

“楚公子的護衛們呢？”

“來這裡，不用他們跟著。”

“楚公子請坐。”

法空沏了兩盞茶，兩人坐到桌邊。

楚煜輕啜一口茶，了紫貂裘，這院子比不得他的院子溫暖，寒氣襲人，還好茶香幽幽，極爲沁人，是真正的好茶，沏的火候也正好。

這法空和尚是個茶道高人。

他放下茶盞，慨道：“我先前有眼不識高人，法空和尚你竟然是一位真和尚。”

法空笑道：“我所會的只是雕蟲小技，不能卻敵不能自保，不值一提。”

“這纔是真正的和尚。”楚煜搖頭：“武功嘛，我總覺得有違佛法之旨。”

法空笑了笑，這話可不好接，便轉開話題笑道：“還要呆幾天？”

“四天吧，”楚煜慨道：“我這病，呆在這邊實在是折磨。”

法空不接招，點點頭：“大雪山確實太冷，不是宜居之所。”

他實在不想沾這因果，如果給大雪山宗的和尚施咒，他不得。

因一點兒因果，說不定還能收穫信仰之力，就像蓮雪一樣。

可權貴之家，就不必白費功夫。

一時心，不但沒好，還會有無窮麻煩。

楚煜道：“如果不是太冷，母妃會過來親自奉香還願。”

法空笑道：“王妃至誠虔信，善哉。”

楚煜嘆一口氣，慨萬千：“母妃對佛法一片至誠，父王也由著母親，千辛萬苦幫請了一部阿彌陀佛經，據說乃西迦貝葉所書寫，乃數千年前一位大悟還神僧所著。”

法空微笑如常，心下卻一。

楚煜道：“我也看過那部阿彌陀佛經，與尋常佛經並沒有不同，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玄妙來，法空和尚你可知它有何玄妙，真有莫測的偉力？”

“能觀瞻一代神僧的筆跡，從而一窺其風采，已經是極難得，”法空笑笑：“王妃能得此經，真是莫大的緣法，看來果然與我佛有緣。”

“可惜，這緣法救不得母妃。”楚煜嘆息，轉頭遙看大雷音寺大雄寶殿的方向，出迷茫神：“我常常懷疑母妃如此虔誠到底值不值得，可母妃堅定非常，說佛祖一定會救。”

他說著話，臉以眼可見的速度蒼白，眨眼功夫如敷一層石灰。

法空神肅然，心下無奈。

暗自搖搖頭。

這小王爺看來對自己下了一番功夫瞭解過，知道自己喜歡西迦貝葉經。

又特意在自己的舍發病。

先以利自己之心，再以病疼引自己惻之心，得自己施展回春咒，當真是好算計。

法空忽然揚聲喝道：“趙統領，陸先生，快，楚公子他……”

他知道趙懷山他們一定得了授意，故意不過來，所以自己是招呼不的。

故意語焉不詳，說不定能利用他們的關心則，他們跑過來。

到時候便可讓他們扶楚煜回去，破了眼前之局。

“他們不在的。”楚煜扶著桌子，懶洋洋笑道。

法空看看那邊舍的方向，無奈搖頭：“難道就不怕你出危險？”

看來是料到這一招，所以那邊穩若磐石，鐵了心不過來。

自己就是喊破嚨也沒用。

“這裡是大雷音寺，能出什麼危險，難不還有人刺殺我不？哈哈……咳咳咳咳……”楚煜笑著笑著開始咳嗽開。

法空對他的以犯險很不以爲然：“楚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咳咳咳咳……”楚煜一口氣不停的咳嗽，咳得臉紅耳赤。

法空道：“應該有藥在吧？快些服下吧。”

“咳咳咳咳沒……咳咳用的……咳咳咳咳咳……。”楚煜咳嗽著擺擺手。

“不用藥？”

“咳咳，是藥三分毒，無益有害，我這病無藥可醫的……咳咳咳咳……”楚煜更劇烈的咳嗽。

真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咳得趴在石桌上，捂著口，俊臉龐皺一團。

法空平靜看著，搖搖頭沒說話。

他沒有閉眼沒有合什，也沒有低誦佛經，只是靜靜看著楚煜慘烈的咳嗽。

半個時辰後，咳嗽停止。

楚煜氣若游的趴在石桌上，一不，俊的臉龐蒼白，麻木，一幅心如死灰狀。

法空將冷掉的茶倒掉，又斟了一盞。

熱氣騰騰，幽香浮。

輕輕推到楚煜跟前：“喝口茶潤一潤嗓子吧。”

楚煜艱難的坐直，左手抖著端起茶盞。

抖個不停，令盞蓋與盞輕輕叩擊。

他輕啜一口，長長舒一口氣，彷彿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了。

放下茶盞，他搖搖頭：“和尚好狠的心。”

“婆娑世界，衆生皆苦。”法空微笑：“比起死、疼死、摔死、刺死，被野咬死，楚公子這點兒咳嗽又算什麼呢？”

“……有理。”楚煜竟有無言以對的詞窮。

看走眼了，眼前這法空比想象的更狠更難對付。

法空輕呷一口茶：“楚公子，我這院子寒冷，你現在虛，不宜在此，還是回舍吧。”

“和尚你這便是逐客了？”楚煜放下茶盞，冷冷瞪著法空。

“豈敢。”法空微笑：“楚公子再生病，便是我的罪過了。”

“生病了不要，和尚你不是擅佛咒嘛，一個佛咒便治好了我的病。”

楚煜此時當然明白自己的算計被識破了，當機立斷，便索短兵相接。

“萬一治不好呢？”法空笑道：“楚公子，請——！”

“原來你是擔心治不好。”楚煜笑著擺手：“治不好就治不好，反正什麼醫神醫都束手，一直沒治好過。”

“萬一更壞呢？”法空道。

楚煜笑道：“不可能吧？”

法空笑笑。

楚煜若有所思。

他覺得自己弄明白了法空的顧忌。

原本一直奇怪法空爲何藏拙，而不，原來卻是顧慮重重，行事小心謹慎啊。

法空放下茶盞，慢慢起，做送客之勢。

楚煜又了紫貂裘，懶洋洋的道：“和尚，我們索敞開了說吧，到底如何，你才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