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野 （八）

溫舒唯一貫秉承著“誠信做人”這一神理念，當年，第二天下了晚自習就找沈寂還錢去了。

普通高中和重點高中最大的差距就在生源上。十七中這所學校比職高中專好那麼點，但跟抓了幾十年“校風校紀”的一中本沒法比。

溫舒唯背書包、扎馬尾、穿一規規矩矩校服的模樣，和十七中那些校服領子開到鎖骨、化著煙熏妝的早明顯畫風有別。很快，一些吊兒郎當的不良年注意到了這個站在十七中校門附近，模樣乖漂亮，穿“好學校”校服的小姑娘。

有人叼著煙過來，不懷好意地跟搭訕：“小找人啊？”

溫舒唯被劣質香煙的煙味兒熏得微微皺眉，站遠了點，沒什麼反應，不搭理這些人。

“喲，還不理人呢。”不良年們嬉皮笑臉，其中一個見漂亮，接著問：“小有男朋友沒？”

“肯定沒有啊。”一個騎在自行車上的耳釘哥接話，抬高音量，故意想引起旁人注意似的吆喝：“人家一中的，好學校抓早！”

幾人找著了新樂子，哈哈大笑。

溫舒唯抿抿，沒有出聲。長了張人畜無害的臉，卻不是任人的包子格，從前沒這麼近距離接過所謂的“問題學生不良年”，這回一見，發現這類群比想象的還難以理解。

氣不過，正想回懟些什麼，一陣機車引擎聲卻從遠突兀響起，轟一下駛近。

溫舒唯視線轉過去，看見幾步遠外不知何時停了一輛托車，黑，有些舊了。一個穿十七中校服、戴頭盔的男生坐在上頭。一條格外惹人注目的大長踩地上，把車停穩。

沈寂就這樣沐浴著眾人的注目禮，慢悠悠地取下頭盔，慢悠悠地把頭盔往手柄上一掛，慢悠悠地邁著步子面無表走到了溫舒唯和幾個混混年的面前。跟吃了晚飯出來遛彎兒的老大爺似的。

一眾不良年這時大概也明白點什麼了。之前那個為首的耳釘男清清嗓子，有點尷尬地打招呼，“寂哥，這你朋友？”

“滾遠點。”對方回過來這麼一句。

耳釘哥：“……”

沈寂走過來，沒搭理其他人，只直勾勾盯著這個和周遭格格不的小姑娘。下，“等我呢？”

溫舒唯愣了好幾秒才“啊”一聲，把手里了大半小時的三張一元紙幣遞過去，“還給你，謝謝啊……再見！”說完沒再跟沈寂閑聊，轉忙顛顛地走了。

行出大約一百米，頓步，悄悄往后看了眼。

沈寂正在和那個耳釘男說話。隔得遠，溫舒唯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看見沈寂的表冷漠寡淡不太耐煩，眼底結著一層冷寂寂的霜，散漫卻難以靠近。旁邊的耳釘男卻一副很怕他的樣子，不住賠笑臉，掏出煙遞過去，又舉著打火機想給他點煙……

那時，十七歲的溫舒唯忍不住癟了下。

天下烏一般黑。

這人除了長得帥點，和其它混混沒什麼區別。

……

夢境斷斷續續。

溫舒唯半夜的時候被醒，迷迷糊糊地起床倒了杯水喝。艦艇夜間停泊休息，過窗，看見海面上方的天空布滿繁星。

溫舒唯怔怔出神。

忽然發現，自己或許從沒認識過真正的沈寂。

*

經過近十五日的海上航行，搭載著22名“奇安號”船員的中國海軍“194艦艇”終于于7月30號的下午平安抵達亞城軍港。

碼頭上人山人海，圍滿了前來接親人回家的群眾和各路主流。

軍艦上。

“砰砰砰”，詹妮弗和杰斯背著自個兒的碩大旅行包敲響了溫舒唯所住的宿舍門。漂亮的拉丁籍姑娘難掩心激喜悅的心，笑盈盈地問門：“sue，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過了幾秒，房門被人從屋打開。

溫舒唯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扶了扶挎在肩上的包，沖兩人笑笑，“走吧。”

三個年輕人一同走上甲板。溫舒唯抬眼看，只見著迷彩軍服的戰士們已集結完畢整齊列隊，形海岸線上最的風景線。一眾“奇安號”船員們也都拎著自己的行李從宿舍里出來了，大家伙說說笑笑，談笑風生，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笑容。

一個約莫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甚至紅了眼睛。他激地走近一名海軍小戰士，拉起小戰士的手，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能不住地道：“謝謝，小伙子，這段日子真的給你們添麻煩了……”

“大叔，您千萬別這麼說。”小戰士靦腆地笑笑，“保衛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本來就是我們的天職。”

這一幕落在船員們眼中，瞬間在眾人心里激起了千層浪。大家也紛紛上前，跟這半月以來與自己相的海軍同志道謝道別。

劉建國背脊筆直地立在距離隊列幾步遠的位置。這位上校軍銜的艦長一貫嚴肅冷毅的面容也不流出了容之。

邊兒上，一個年輕干事踟躕了會兒，上前幾步，低聲有些為難地提醒：“艦長，送船員離艦的時間是下午三點整，還有兩分鐘就三點整了，這……”

劉建國擺擺手，嘆了口氣，“再等等吧。”

干事明白過來，點點頭不再催促。

數米遠外。

杰斯格開朗，中文說得也很流利，在艦艇上的這半個月，他認識了好幾個和他一樣喜歡球星科比的士。都是群年紀相仿的大小伙，雖職業不同，國籍有別，但仍相得十分融洽。

此時，杰斯正挨個兒擁抱自己認識的中**人朋友，并誠摯地祝他們好運。

溫舒唯找了程英道別。這位英姿颯爽的軍人子直率待人真誠，在登艦后給予了很多幫助，溫舒唯打心眼兒里喜歡這個姑娘。

說完話，溫舒唯站到了一旁。。

突的，邊兒上的詹妮弗反應過來什麼，拿胳膊肘輕輕撞了溫舒唯一下，“誒。”

溫舒唯：“怎麼？”

詹妮弗好奇，用英語道：“我記得你不是也認識一個軍嗎？那個長得特別帥的。怎麼不去跟他道別？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人家好歹救過你一命，去道個別吧。”

“……”

溫舒唯沒應聲，視線又一次掃過隊列中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有點沮喪地嘆出一口氣。那個人不在艦艇隊列中——事實上，從今天起床到現在，溫舒唯都沒有再見到過沈寂。

或許是因為蛟龍突擊隊隸屬海軍陸戰隊特種大隊。他不是艦艇上的人，自然也就不會出現在眼前的隊列中。

又或許是因為碼頭上聚集了太多和記者，特種部隊的人份特殊、級太高，本就要避開這類場合。

蛟龍突擊隊的數位年輕特種兵，沒有一個現。溫舒唯覺得可惜。他們也是大家最想鄭重道謝的人。

以后都不會再見了吧。

時隔十年的重逢，來得突然，結束得也突然。

盛夏的亞城溫度灼人，太明晃晃的掛在頭頂，曬得溫舒唯腦子懵懵的，迷迷糊糊，思緒飛。又站了會兒，覺得口有些悶，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扭頭跟詹妮弗說了句“等我兩分鐘”之后便留下行李箱去了洗手間。

甲板那頭還能聽見人聲，大家伙和子弟兵們像有說不完的話。

溫舒唯站在洗手池前定下神，掬了捧水洗臉。微涼的水流稍稍緩解了全的悶熱，清醒許多，呼出一口氣，掏出兩張紙巾疊一塊兒，臉上的水。

就在這時，一陣人聲卻突的飄進溫舒唯耳朵。遠遠的，漸近了，從模糊到清晰。

溫舒唯臉的作突的頓了下。

“老何，你馬上退伍了。回老家辦喜事，可千萬別忘了給咱寄喜糖啊。”

“我就不給你寄，咋的。”

“嘿你這混小子，敢忘了兄弟們這幾份，看我不削了你！”

“喲喲喲，又吹牛了。哪回單挑你干過我了啊？”

……

幾個大老爺們兒你一言我一語地互損，輕描淡幾句玩笑。溫舒唯抿了抿。

外公是大學教師，有國防生學生畢業后在部隊工作，前些年時常約著一起到家里來探恩師。溫舒唯接過軍人，自然曉得軍隊里的“戰友”深厚，也能聽出那些玩笑話里三分戲謔，七分卻是對戰友最真摯的祝福和不舍。

無意識地扭頭看了眼。

幾個高個兒男人從宿舍區的方向走過來。和艦艇大隊的戰士們一樣，幾人都很年輕，年紀最大的應該也不超過三十歲。他們穿軍裝常服，手里拎著自己的行李，聊著天，面帶笑意。

溫舒唯一愣。

這幾人中有兩個都見過，正是那日去探某位傷患時在宿舍區撞見的軍。

溫舒唯反應過來——他們都是蛟龍突擊隊的。

這些人都現了，那……

臉的作不由自主地切換0.5倍速，放慢，放慢，臉上一本正經淡淡定定，眼風卻有意無意地往某個方向瞄。

何偉在隊里是狙擊手，眼力見一等一的好，很快，杵在洗手間洗臉臺旁的漂亮姑娘、和漂亮姑娘速臉的沙雕作便引起了何狙擊手的注意。

何偉先不確定，瞇瞇眼定睛一瞧，直接樂呵呵地喊了出來，熱洋溢地揮手招呼：“溫小姐！”

溫舒唯本就有那麼點兒莫名其妙的心虛，被這中氣十足的一嗓子一吼一震，差點沒坐地上去。

溫舒唯：“……”

這位兄弟，貴姓？

溫舒唯又一次失敗，只能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子轉過去，朝何偉幾人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說：“……你們好。”頓了下，覺得這句招呼實在蒼白無力得自己都聽不下去，便又觀著幾人的行頭打扮，鄭重其事地補充下一句，“一路平安。”

其它人：“……”

“嗯，我們是要回單位了。”何偉倒是接得自然。他永遠那副笑呵呵的模樣，接著很認真地問溫舒唯，“你剛才一直往我們這兒瞧，找寂哥呢？”

“……”？

我瞄得這麼明顯？

而且這麼直接地說出來，我不要面子的啊？

溫舒唯被噎得卡殼半秒鐘，干地笑，“沒有，我只是來洗個手。”頓一下，鬼使神差地又接著蓋彌彰地來了句：“其實我覺得你們可能有點誤會。我跟沈隊，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很的關系……”

話音剛落，背后冷不丁響起兩個音節，冷清清寡淡淡，“是麼。”

溫舒唯驚得猛一下轉過頭，兩只腳都立正了。

沈寂就站在后幾步遠的位置。

他似乎剛從洗手間里出來，穿軍裝，戴軍帽，神冷漠，漫不經心，深藍的中國海軍夏季常服在他上，仿佛與他融為一。

烈當空，沈寂五面容籠于中，眼睫在面部投落淺淡翳，愈發顯得冷峻人。他低垂眼簾看溫舒唯，眸中蘊著一玩兒味探究的，說不清，道不明，似笑而非，耐人尋味。

片刻，沈寂微微一勾角，扯出個意味不明的笑來，“那咱倆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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