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始作畫，是在三日之后的午后。

冬去春來，正是積雪散盡，綠新芽之時。

然而今年的初春，卻比往常暖的早了些。幾場稀稀拉拉的細雨，雖說零星下了幾次，卻總不得痛快。烏云厚厚的在天邊積了一層，沉讓人覺得莫名抑。

方婉之不知道這位瀾公子作何要選在這個時辰作畫，私下想來可能是來自于畫師迥異于常人的個，當然也可能是腦子有病。

更傾向于后者。

當初作畫時，瀾公子便說過了，他平日頗為日理萬機，作畫的時間要按他的時辰走。

方大姑娘是有些不滿的。

這莫不是說，他晚間作畫也要晚間過來不？

這實在有些有損大家閨秀的閨譽，雖然那東西已經被親手碎了渣渣。

丫鬟青柳陪著一路邁著小碎步走進院子的時候，皮皮正在跟房前長好的水蔥戰，黝黑壯的胳膊卷起大半個袖口，顯得孔武有力。

裝蔥的車里一只寫有三兩一的木板尤為扎眼。

方婉之瞧了瞧上字跡，是瀾卿的。

半開的窗欞里，看不見人影，只悠悠然傳出他。

“今兒漲到五兩吧，外頭天氣不好，采買的下人會愿意多花點銀子早點回去復命。”的聲音。

這蔥是金子做的嗎？五兩銀子一的水蔥推到市集上，還不要活活被人打死？

方大姑娘同的給了皮皮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淡定無比的走進屋，蹲福了一福，張口道。

“公子安好。”

倒是極有大家做派的。

瀾公子卻并沒有應聲。只在屏風之后傳出幾張宣紙翻過的聲音，大致是在準備作畫的事。

方婉之也不覺得被怠慢了，事實上，也確實在約定的時間提早到了一刻鐘。

側耳聽了聽里頭的靜，示意青柳拿出早早準備好的筆墨紙硯，輕聲道。

“公子那日同我父親約定，會介紹一位三品大員的兒子給奴家。但不知，這位公子是哪位大人家的，年齡幾何，人品怎樣？”

上次來得時候，一句話也沒顧得上說。今日過來，勢必要了解清楚對方的況。

子都是要嫁人的，方婉之竇開了這好些年也沒緣分遇上個投意合的。只要不用進宮‘等死’，嫁個宦子弟慢慢培養一下，姑且也算一輩子吧。

至于學著話本子上離家出走，大街上轉悠幾圈便能遇到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自十六歲就不做這樣的黃粱夢了。

人還是活的實際一點比較好。

瀾卿聞言手下停了停，似乎也有些忘記了給說的是哪家的親。良久才道：“京郊三田產，有一個瓷鋪子，算不錯。”

在他的認知里，這些前來求畫的子所謂的了解，也就是這些東西了。

至于人品德行，有什麼重要的。

瀾卿不在沒意義的事上浪費口舌，置好宣紙之后便道了句。

“開始吧。”

京郊三房產啊，那每日一頓紅燒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方婉之示意青柳記下來，心思本沒在作畫上。也就沒聽到瀾卿最后說得那三個字，仍舊追問道。

“那那位爺是文臣還是武將啊？平日里有沒有什麼忌口的東西？....喜歡吃紅燒嗎？我不太吃姜，出鍋了之后撈出來他應該沒什麼意見吧？”

自古相敬如賓者，無不要志趣相投，別看吃不吃姜這件事小，需知一個饅頭也能引發案，何況姜乎？

這個人怎麼這樣嘮叨？

瀾卿皺眉，也不搭理，照舊整理自己的。

兩人面前隔著屏風，方婉之也看不清對面的況，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試探著道。

“瀾公子...好像不太聊天啊？”

兩句又不會上不來氣兒，至于這麼惜字如金嗎？

瀾卿晃了晃筆桿。

“有銀子賺的時候，我就聊。”

方婉之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因著今日要作畫，為了畫面的，方正特意讓方婉之在發髻上了一支考究的蘭花玉簪。

嫌棄簪子上的流蘇太過墜頭，便一直放在手中拿著。

此時要作畫，不得要拿出來，堪堪出半張側臉，神懨懨的，倒是平添了幾分慵懶。

屏風之后的那雙眼睛初時只是掃了一眼，而后頓住，又看了一會兒，將筆放下了。

方婉之只道他覺得自己沉著臉的樣子不好作畫，便扯了個還算溫婉的笑容。

然而都快笑僵了，對面那道人影還是沒有作，只兩個窟窿死死盯著。

拍了兩下腮幫子，深吸了一口氣，剛想問這是幾個意思？就見皮皮駕輕就的走了過來。

“方姑娘，能不能把您頭上的簪子摘下來讓我們公子玩兒一會兒。”

合著這人，是看上的簪子了？

皮皮的臉是習以為常的淡然，自從跟了這位將臉皮置之度外，節付諸東流的主子之后，他也只剩下不得不認命的視死如歸了。

青柳說：“兒家戴在頭上的東西，怎好隨意拿下來給男子看？”

方婉之二話不說，利落的將簪子遞到皮皮手上。

“那位爺的娘親為人如何？可是好相的？”

當真是不錯過任何可以發問的時機。

瀾卿這才算認真看了方婉之一眼。

“他娘去年咽的氣。”

沒有婆婆啊？如此甚好。

方大姑娘了手，對得到的消息還算滿意。

一幅完的畫作，除卻子的容貌之外，更重要的一點便是有一個讓人賞心悅目的作。

瀾公子說，讓方婉之擺幾個姿勢看看。

這對于常年接二娘教育的方大姑娘來說，無非是信手拈來的事。為此，還特意帶了只琵琶，留著半遮面。

只可惜幾個作下來，姿勢是換了不，瀾卿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問的煩了，便回一兩句“丑”“再換”“難看”的單音節詞匯。

他喜歡這支金鑲玉的簪子，看年頭，該是魏晉時候的東西了。雖然不值得幾個銀子，但是他頗欣賞王彥章的手藝，只可惜對方咽氣之后，沒留下幾件完整的。

這件古倒是難陶愣得很。

方婉之默默看著屏風后擺弄金子的某公子的剪影，甚想問一句：你他媽可否看圖說話？

今日的天氣本就悶熱，加之方大姑娘還在子外罩了件外裳，早已熱出了一腦門細汗。

但是是極有涵養的子，忍了一會兒之后，扯著角表示。

“您好歹也看奴家一眼吧？或者，您給說說，什麼樣的姿勢才好畫？”

也是不太敢惹惱了他。

最重要的一點是，銀子都花了...不畫也不能退的。

瀾卿似乎有些不喜旁人打斷他賞玩的興致，懶懶的道。

“我還沒有想好。”

方婉之真的覺得，太久不曾遇過這般任到理直氣壯的人了。

深吸了一口氣，皮笑不笑的問。

“那您什麼時候能想好呢？”

明天？后天？還是大后天？

趕著日子再來。

瀾公子“唔”了一聲，低頭順了兩下簪子上的雕花，沒臉沒皮的說。

“你要不要考慮，把這只簪子送我？”

這話說的，皮皮都覺得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