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住的地方建林鎮,以前那會兒建設兵團來種過一大片防風林,慢慢的人越聚越多,也就了個小鎮。
建林鎮地方偏遠,除了那一片樹林子之外真是窮得叮當響,整個公社也就一輛大頭貨車。唯一的優點是挨著一條河,附近還有幾片山林,風景好,秋天也有些野果能讓孩子們解饞。只是這再好的風景也換不來錢糧,公社的書記每回接待人的時候還穿著破了的皮鞋呢!
夏他爸夏國強,在家裡排行老二,因為以前當過兵,給分到了建林鎮農機站工作。工資一個月二十二塊四八分錢,省吃儉用的按理說也夠用了,偏偏攤上一個病老婆和病兒子。每個月的錢除了基本吃喝,大部分買了藥,上能省下點的時候,也都拿回十裡外的老父親家,孝敬老人。
夏本來就不好,被冰涼的河水凍上一回更是虛弱的厲害,他昏昏沉沉的睡了幾天才漸漸好起來,大病初愈後的小臉慘白,穿上再厚的服也是手腳冰冷,被醫生叮囑了要多休養幾天才可以出門。
夏原本是單獨住在隔壁間的木板床上,他前兩年上初中之後就不跟著父母睡在熱炕上了,不過這次生病,夏媽媽沒慣著他,是給把他給留下一起睡。北方的冬天冷,坐在熱炕頭上整個人都暖和起來,夏他媽給他在炕上擺了一張小桌子,放上幾本書,旁邊還有熱水和一包江米條,顯然這一天都不準備讓夏離開這暖窩兒了。
“你爺爺昨天來看你了,瞧著你昏昏沉沉的睡著也沒舍得讓我們把你喊醒。”夏媽媽臉上帶著笑,了一下夏的臉,覺得熱乎點了才放心。“他還弄來點蜂,讓我泡了給你喝呢,,這幾天別出門,你剛好,在家多休息幾天好不好?”
夏點頭應了,老老實實的在床上捂著被子休養,“知道了,媽,我也想早點好,還想早點去學校呢。”想了想又小聲道,“就是在家裡悶著太沒意思了,媽,你能不能早點回來陪我,姥爺說讓你教我念書,還有學校的課,我有好多不會的,怕耽誤了趕不上大家了……”夏的聲音越來越低,垂著的眼睫還了兩下,瞧著格外招人疼。
夏媽媽有些為難,道:“,媽媽還得去幹活啊,要不這樣,你白天睡覺,媽媽晚上教你好不好?我們晚上學一小會,啊。”那幾年每到冬天都修河道,公社召集了青壯勞力去挖填土,婦們幹的輕松些,負責編筐。
夏他爸打斷,悶聲道:“你也別去了,我跟公社的人說一聲,就說你哮犯了,就在家陪孩子吧。正好我也得去河道那去送車,你那份兒我替你幹了,編幾個筐不費力氣。”
“這怎麼行啊,你昨天剛上了夜班,白天再去幹活非得累病了不可。”夏他媽急了,忙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怎麼不行!我力氣大的很,多幹些就了。”夏他爸看了床上病了多日的大兒子,心裡又有些愧疚起來。“你在家照顧孩子們,我也放心。”
夏他爸的大男子主義起了作用,最後是沒讓媳婦出門,夏他媽沒辦法,瞧著自家漢子作勢要把他們娘倆在屋裡才忙擺擺手表示自己不去了,哭笑不得的轉回來陪夏一起留在家裡。
夏松了一口氣,他現在沒有其他辦法,也只能用自己當借口,留下夏媽媽讓多休息一會。
夏記得他媽力氣小,每次都只能領半個人的工分,可即便這樣一冬天下來也累得病倒了。鎮上只有一個赤腳醫生,送去縣城的醫院治療,也沒檢查出個什麼原因來。醫生見臉發紫不過氣,便說是哮,他們一家也就一直當哮來治,等到以後條件好了,再去大醫院治療的時候,卻也已經晚了。
夏媽媽接過良好的教育,教了夏初中的課程之後,又教他讀了一會俄語。們那個年代學的外文是俄語,吐字發音裡帶著的俏皮味道,有的時候還會唱一句逗逗旁邊的小兒子,瞧著夏志飛口齒不清的跟著學卻連音都咬錯,又和夏一起笑起來。
夏看著微微有些皺紋的眼角有些出神,聽人說眼角那裡的皺紋笑紋,是笑得多了才留下的。能笑的出來的日子,便是舒心幸福的日子吧?這麼想來,他爸的那份霸道脾氣也有顯得可了幾分。
夏志飛被笑話了有些不樂意了,抱著媽媽的撒,“媽媽和哥哥都會……是不是我長大了,也會讀呀?”
夏媽媽這次沒縱容他,含笑道:“你得好好學習才能會呢。”
夏志飛一聽學習就退了,剛想邁著小碎步跑就被夏抓住服後領揪回來了,“哪兒去啊,過來,趴在這寫字。不是跟你說過,這幾天要監督你寫字嗎?”
夏志飛淚眼汪汪地拿著夏用剩下的鉛筆頭寫字,被夏表揚了幾句之後又咧笑了,在他心裡,估計寫字的意義就是能聽見哥哥誇獎自己。這麼想著,倒是也寫的似模似樣起來。
夏媽媽瞧著他們兄弟互相扶持,心裡高興,放下手裡的俄語書輕聲問道:“,你姥爺過的怎麼樣?還疼嗎?”
“縣裡醫生給送了些中藥包,姥爺一直它們泡,來之前的時候說是疼的不那麼厲害了。”夏糾正了夏志飛一個筆畫的書寫,聽見他媽歎氣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安才好。
夏姥爺家早些年被打上“黑五類”的標簽,教書育人的先生也變了“臭老九”,輾轉幾次才搬到這個小鎮上來,日子過得很艱難。
“,你姥爺說讓人接你去那邊住些日子,你想去嗎?”夏媽媽又問道。
夏略微猶豫了下,便搖了搖頭。姥爺還是不錯的,就連疼的老病都是在幾年之後被一個他教過的學生給治好了,他如今最關心的就是夏媽媽的。夏記得上一世的時候他是選擇去了鎮上的姥爺家裡,一來是為了更方便讀書,二來是倔脾氣犯了,賭氣跟他爸“劃清界限”。
現在想想,不免有些好笑,自己當初的脾氣真是太糟糕,也不知道蔣東升當初怎麼還就看上了?似乎用手指著蔣東升鼻子罵的時候也不,後來還了拳頭,那個流氓頭子皮糙厚,挨了打也只有更湊過來的份兒。兩人糾糾纏纏,竟也過了十多年。
夏瞇著眼睛想了一會,角微微上揚。
上午讀書,時間過的快,夏他媽叮囑夏把桌子收拾了,又匆匆去做飯。冬天出工修河道雖然管飯,但是並不管飽,還得再給家裡那口子送些熱水和幹糧去。
飯菜基本上沒有油水,清燉白菜一碗,鹹菜一碟,黃面饃一笸籮。不管怎麼樣,還是能勉強吃飽的。
夏志飛早就搬著自己的小凳子坐好,那年頭都是威脅“不給你飯吃了”,哪裡還有小孩子打滾哭鬧著讓大人哄著才肯吃。
夏媽媽不等夏他們吃完,又拿籃子裝了些熱飯帶走,對夏道:“我去給你爸送去,你在家等著別出去,記得讓小飛睡一會,不然晚上又要累得尿床了。”
夏嗯了一聲,那邊夏志飛已經有些扭起來,哼哼唧唧道:“媽媽,我才不尿床。”
等著夏志飛吃飽了,夏把飯菜收拾起來,哄著他去床上睡覺。
夏志飛眨著眼睛提了個小要求,“哥哥,我能睡在你的床上嗎?”
夏年紀大了之後就單獨住了一個房間,而不是跟父母一起睡在燒得熱乎乎的炕上了,夏志飛一直羨慕哥哥那樣的木床,覺得那才是長大了的標志。可夏平時把床鋪收拾的幹淨整齊,他不敢,就是一直想睡睡那張木板床。
夏把他抱起來,小孩沉甸甸的墜手,像是抱了一只小豬,“不行,太冷了。”
夏志飛哼唧了半天,說只是躺一躺,夏拗不過他,只得抱著他過去。估計是上午寫字寫累了,小孩只來得及在床上滾了兩圈就閉上眼呼呼睡著了。夏他的小鼻子,實在不醒,沒法子自己也只得在旁邊躺下了,拿被子蓋在兩人的上。
夏閉目養神,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他這幾天沒有出門,把家裡的況看的一清二楚,這個家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除了母親陪嫁的那兩個大木頭箱子,恐怕也就那倆暖水瓶值錢了。夏眼睛掃過地上的兩個舊了的鐵皮暖水瓶,又忍不住有些頭疼起來。
怎麼樣才能弄點錢?
怎麼樣才能讓夏媽媽早點去醫院接正規檢查,早做治療?
一想到那個心髒治療的天文數字,夏覺得口更悶了,他即便晚上一年學,也不過剩下五塊錢的學雜費,這點錢又夠做什麼的?他模糊記得79年底國家已經開始陸續實行土地承包到戶了,他們這裡略微偏遠些,怕是要年初才能得到消息,除此之前,也準許個買賣了。
夏將手枕在腦後,苦思冥想要如何賺錢,他前世一心撲在學習上,鬥了幾年考上大學,對老家的事知道的卻是很。即便知道幾個賺錢的路子,也都是需要一力氣的,他如今這副貴的爺子卻是無法承擔。夏恨恨地錘了幾下床,有些惱怒的想,假如是蔣東升花了無數湯藥調養好的那個就好了,他至還能幹些力氣活,賺個做買賣的本錢。
轉而想到上一世,不免又想起給了他一顆子彈的蔣易安,夏眼睛微微了。蔣易安這個人是蔣東升同父異母的哥哥,卻也是最恨蔣東升的人,這會兒怕是兄弟倆已經開始針鋒相對了吧?如果可以,他想換一種方式來報答蔣東升當初對他的幫助,就像是當初蔣東升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借給他的那一大筆錢一樣,他也樂意幫蔣東升一回,不想再牽扯.關系。
錢錢錢,他和夏志飛上學需要錢,夏媽媽的心髒病更是需要一大筆錢,將來要報答蔣東升還是需要錢。
夏看著屋頂上的紅白兩的格子紙,重重歎了一口氣:“從哪兒弄錢呢……”
正想著,便聽見外院的大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夏他爸的聲音急吼吼的便喊開了:“快快!快燒熱水!再弄件幹淨服來……”
夏他媽跟在後面,手上還拿著剛才送去的飯,聲音也是焦急的,“你先送到咱們那屋去,裡面好歹點著爐子,老夏,你在家守著這孩子,還是我跑一趟去請劉醫生來吧!”
“你去幹啥!七八裡路哪,你上也濺了水,快進去換件服別吹了風!”夏他爸嗓門依舊高,但是說出的話卻是護著自己媳婦的。“你在家守著這孩子,我腳程快,騎車去一會就帶劉醫生回來了。”
“可你還沒吃飯哪,你這樣行嗎……”
“怎麼不行!”夏他爸嗓門大,力氣也大,這會兒功夫已經抱著人進來了,瞧見夏從屋裡出來忙喊他幫忙,“夏,快幫爸燒些熱水送到裡屋來,這孩子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不小心掉冰窟窿裡去了!”
“水都是熱的,剛燒開。”夏立刻道,“爸,我幫你。”
夏他爸顯然沒想到大兒子這麼好說話,連答應了好幾聲,“哎哎,。”懷裡抱著的那個人了下,慌得夏他爸忙給放到了裡屋的熱炕上,因為剛做了飯,夏媽媽又特意為著夏給弄得熱些,炕上還很暖和,這會倒是派上了用場。
夏他媽跟著進來,隨便找了塊幹巾給那孩子了兩把臉,又蒙在他頭上,道:“別再讓他吹到冷風了!老夏你也趕把服換下來,去找你的服給這孩子替換上,我去拿盆兌些熱水來給他子。”
夏他爸把那掉進冰窟窿裡的倒黴孩子在炕上安置好,自己只來得及換了子,便又急忙出去找劉醫生了。
夏他媽在那邊兌熱水,忽然聽到旁邊房間傳來咚的一聲,接著便是小孩哇哇哭起來的聲音。夏媽媽哎喲了一聲,“壞了,準是從床上掉下來了!這孩子怎麼跑那那兒去睡了!”抬眼瞧見夏取了服來,就把手裡的熱巾也遞給他,“,快,你給他把服換下來,用熱巾,我去瞧瞧你弟弟去!”說完就忙去夏的房間瞧小兒子去了。
夏給床上那位掉那漉漉的服,這家夥穿的不錯,外面的夾克小皮被水泡得鋥亮,拉鏈拉開的時候都倒出好些冰渣子,裡面一件半新不舊的和襯衫,襯衫皺地黏在上,倒是勾勒出十五六歲年結實的,長手長的,看著還有料。
等到夏把他那服下來扔到地上,準備將人裹進棉被的時候,忽然瞧見了那人腰側的一傷疤——疤痕很小,也就一指甲蓋大小,瞧著並不明顯,但是卻是再悉不過。
夏心跳加快了幾分,忙把那人頭上裹著的巾拿下來,雖然還帶著幾分稚氣,但夏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蔣東升!
蔣東升凍得發白,眼睛也閉得死死的,一撮兒頭發漉漉地垂下來蔫蔫兒地落在腦門上,像只落水的喪家犬似的,一點都看不出這位在以後會叱吒風雲的模樣。他似乎是冷得厲害了,牙齒咬得咯咯響,本能地哆嗦著往夏這邊靠了靠,瞧著很有幾分可憐的樣子。
夏手腳利落的給他捂上棉被,瞧著他頭發上都帶著冰渣子,又皺著眉頭拿巾給他幹淨。
想是覺出夏手心的溫暖,蔣東升迷迷糊糊地湊過去,牙齒裡咯嘣咯嘣作響:“冷……冷冷……冷!”
夏手下作愣了下,隨後又在他腦門上了一下,額頭的溫度滾燙滾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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