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弱小地往窗的方向微側著。

此時此刻，猶如被繩索捆綁在熱鍋里，任由煎炸烹煮燉。

垂眸瞄了眼靜音的手機。

聊天框的消息：是誰？

沈暮回想起在階梯教室，被一群高音瘋狂支配的恐懼。

呵。

自暴自棄式發言：食鏈頂端的男人。

要把人氣笑。

Hygge：名字。

簡簡單單一個名字怎能抒盡近期橫禍。

沈暮思如泉涌，當場洋洋灑灑出一篇小論文完全沒問題。

細長的手指活絡在按鍵上，敏捷的敲字手法已然練到巔峰造極的地步，可見遭遇到的苦水是裝了滿滿一肚。

沈暮：江盛集團的江總你知道吧，別告訴我你沒聽過，不知不是南城人！要曉得那天是他坐我旁邊，把我丟出飛機我也不敢畫他，還模呢，我不是沒睡醒就是腦袋被超聲波振壞了！后來還……

敲到“在衛生間”的時候，沈暮突然哽住。

不對。

當時想問Hygge見面的事，又特別心虛，所以說的是快回國，還沒跟他講自己早就在南城了。

這條消息一旦發出去，就得全餡。

他那句隨時，看似全權由決定何時見面，但更有心理負擔，本來就是四年前的約，冷飯炒得自己都底氣全無。

其實沒什麼。

只不過想再多點時間給自己做心理疏導。

沈暮能覺到，對他，現在的心境和四年前明顯有不同，如果就這樣冒冒失失和他見面，到時候肯定會了陣腳的。

從虛擬到真實，他們的未來有無數錯綜復雜的可能。

是，就是個習慣逃避，害怕未知，恐懼不確定狀態的弱者，依賴一不變的規律生活，抵任何突如其來的打擾。

愿意克服心理去見他。

但還是希能先找到雙方心態的平衡點，在一個合適的、正式的場合和時間。

雖然還不清晰對Hygge的。

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很在意喻涵提出的那些客觀因素，有自己的判斷。

一個人在心里的分量重了，就會格外小心翼翼地對待。

比如現在。

暫時還不想他知道自己回來了。

沈暮在心里琢磨半天。

咬住下，長按×鍵，把小作文全部刪除。

戰略后撤。

重新表達：我不能說。

好一個令人生噎的答案。

天花墜地跟他把氣氛渲染一通，最后在等點的鞭炮開始噼里啪啦的時候，只看到兩縷青煙冒出來，屁聲沒有。

無言片刻。

Hygge真實地告知：夢游得治。

沈暮：……

變相損說話做事不經大腦唄？

正想拌，腦中一道靈驚現。

沈暮忽然察覺到個大無語事實。

最近，自然而然地都在用國的時間跟他聊天，又是早安又是晚安的，滿臉寫著此時此刻我正在國。

嗯……那天好像還現拍了張風景圖給他。

還好因為聚焦的關系，遙遠的江盛大廈是模糊的，存在他還沒發現的生機。

并且他確實也沒提起。

倒時差真真是倒得人都傻了。

眼下的境，里外都難收場。

嘆氣，自覺放乖。

沈暮：改天再告訴你好不好？

沈暮：你就當是看了個預告，期待一下正片播出。

明目張膽，連哄帶騙。

差點都要說——

實在不行，先把我骨灰揚了給您助助興也。

但對方顯然沒掉進扯淡的圈套。

Hygge：你說是在誆我，可能我都勉強會信。

沈暮：……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貌似為難地躊躇須臾，做出了作。

數秒后，隔壁座的江大總裁只看到對話突然消失。

【小哭包撤回了一條消息】

隨后重新編輯：好吧我就是誆你的。

小朋友在他面前耍賴皮倒是一板一眼學得快，一副攤著手“你拿我有辦法嗎”的無賴模樣。

江辰遇任無奈的笑意爬上眼尾。

由著忽悠，沒再和糾結這事。

在江辰遇的認知里，就是只被賣了還替人數錢的社會小白，現在跟他在這惡作劇，忘了自己剛剛還在水生火熱里急得跳腳。

江辰遇善意提醒：你在哪。

而此刻，邊上的沈暮快被車里和手機里的雙重迫悶得神志不清，冷不丁看見這句話，一下激靈醒。

在哪在哪？

這要怎麼回答？

肯定不能說自己就在南城，去往JC廣場的路上。

而且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啊……

很不對勁。

沈暮警鈴高懸：你想干什麼？

Hygge：注意安全。

過了瞬。

他又慢條斯理：你以為我想干什麼？

沈暮一哽。

還以為他意識到最近過著中國時間了。

心虛。

心虛到思路驀地螺旋狀扭曲。

沈暮不假思索否認：沒有啊。

Hygge不慌不忙替回答：想和你換地址麼。

沈暮心猛地起來。

慌張，臉頰也跟著泛了紅。

深吸口氣，沈暮十分拿手地無視掉。

故作淡定地糊弄過去：今天氣溫好高哦，我穿件薄襯衫都覺得熱。

Hygge更淡定：相比南城，歐洲普遍偏低溫。

“……”

這是暗示嗎？

暗示蓋彌彰，說了？

知道錯了，再也不做虧心事了。

做賊的心態再也承不住。

沈暮哭：你說的對。

但無淚：目前安全，多謝叔叔關心。

Hygge：好說。

沈暮忍不住試探問：怎麼突然讓我注意安全？

還不是有人剛剛都嚇得想直接跳車。

Hygge：我當你遇到洪水猛。

說到這，沈暮就要哀嘆了：是沒差了。

Hygge：保護好自己。

似乎是經過短暫思量，他繼續說：男人很危險。

沈暮微愣，余悄悄留意了下左邊的男人。

危險倒沒有，就是嚴肅得后怕。

他好像低頭在看手機。

大概是在關心幾億的項目合作吧。

沈暮是這麼想的。

但這不重要，沈暮更好奇的是手機里這位。

垂眸接著聊：都很危險嗎？

Hygge：不排除潛在因素。

沈暮下意識問：那你呢？

聊天框陷片刻寂靜。

Hygge：難講。

這兩個字驀地墜進眼底，沈暮有一點點眩暈。

難講。

似是而非的回答。

他也有可能是壞男人。

是理解的這個意思嗎？

就在胡作想之際，司機靠邊停了車。

方碩自副駕駛扭過頭：“江總，到了。”

沈暮聞言一眼窗外。

太落下最后一余暉，JC廣場人來人往，好似在白天和黑夜的界點。

沈暮一刻不敢多耽誤，沒等邊那人說話，就忙不迭把手機塞回包里準備下車。

離開前，沈暮特別鄭重地轉過。

“謝謝您送我。”

雖然他的氣魄懾人生畏，但基本禮貌和謝還是不能忘。

江辰遇淡淡抬眼，便見面前的小姑娘溫聲細語，溫順又怯的氣質帶來莫名的悉。

略一沉默，江辰遇點頭：“小事。”

這邊方碩已經下車幫忙拉開了車門。

沈暮邊渲開點淺笑，表示道別，隨后便起邁下車。

也許是一路上車不氣，沁了點細細的薄汗，額鬢碎發要不，本就致的臉蛋化了淡妝，漂亮的雙眸如含朝。

表溫溫的。

似有若無地流仿若一場特殊運后的純。

這大概就是壞男人都喜歡的類型。

清純又勾人。

江辰遇不經意凝了眼背后，注意到著。

純雪紡，薄襯衫。

他瞳仁漆黑，眼底一時諱莫如深。

沈暮下車后回。

無意間，兩人的目在空中準準撞了那麼一下。

只一瞬，沈暮就飛快撇開，好似無事發生。

江辰遇倒沒過多反應，水波不興斂回視線。

不聲說了句：“鞋帶開了，小心點。”

沈暮然低頭，系在左腳踝的蕾綁帶還真松散了。

自己都沒發現。

沈暮忙說了聲謝，又跟他道別：“您路上慢點。”

說罷，就退到行人道，讓開路。

臨時靠邊的車重新發，緩緩匯車流。

邁赫商務從沈暮面前駛過。

“江總，您和這位小姐……”

方碩仿佛背負重大使命，話語遮掩地嘗試探他的口。

小姑娘正蹲著系鞋帶，和路邊的風景一起，慢慢在視野里后退。

江辰遇眸風輕云淡地從窗外轉回。

他雙手搭膝靜坐，保持緘默。

方碩瞄了眼后視鏡，不死心。

他們江總帶著姑娘，簡直離奇事件，事絕不簡單。

況且上頭的江老太太每天都在施加力，得知江總最近有個聊得來的小姑娘，嚴詞要他幫著把握，隨時報告況。

這麼看來，八.九不離十，就是剛才那位。

猶豫頃刻，方碩又說：“江董對您的生活關心備至，您看，覺得這位小姐還不錯的話，不如……”

是的他在明示。

江辰遇微闔著眼后靠。

靜默了會，“淺。”

字里行間仿佛留有余地。

他語調沒什麼波瀾，但方碩聽出了無限可能。

以前他常掛在邊的話是——

“不。”

“沒聽過。”

“不興趣。”

而這回卻是——淺。

足以證明眼下這個孩子的特別。

方碩忍不住角上揚，思路清晰：“這個容易，我替您安排一下，用不了多久，江董老人家就能安心了。”

下一秒，他已經開始在心里琢磨。

要通知保加利亞團隊每天按時空運玫瑰過來。

要預訂南城高塔頂層的le serein法式餐廳。

以及提前布置好遠洲國際總統套房的氣氛。

方碩正滋滋地想著，只聽后座的男人微沉了嗓音。

“三觀。”

方碩沒懂他意思，“……呃？”

沉默了會。

江辰遇淡漠：“我沒有當第三者的打算。”

聞言，方碩突發犯懵。

哈？

敢這麼漂亮溫的小妹妹已經是別人家的了。

怎一個可惜了得！

///

九思娛樂就在JC中心廣場不遠。

無奈在JC下車后，沈暮發了個微信給喻涵，索到九思等下班再一起走。

上回沈暮來時戴著口罩，今天臨時過來，寶怡一時沒認出，真把當了公司新簽約的藝人。

得知名字后，寶怡瞬間驚艷。

“原來是你，我就說明星沒事怎麼會來公司嘛！”

沈暮站在前臺，被的夸張逗笑。

彎了彎：“我等喻涵，快下班了嗎？”

寶怡回頭看了后壁的鐘表。

“大約還有15分鐘。”

說完又很自來地往前湊：“喻涵說那天我給你小說看，害你差點被江總拿了，是真的嗎？”

沈暮臉上的笑容猝不及防一僵。

能別用拿這麼怪里怪氣的詞麼……

回想起當時的景還發憷呢。

沈暮故作堅強，含笑說：“沒什麼的，不要。”

寶怡眨著圓眼睛：“我今天晚班，周日你有空嗎，上喻涵，我們約頓飯。”

倘若說的是請，那沈暮毫無疑問會謝絕。

但如果是約頓飯，沈暮還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雖然知道這意思，就是喻涵那時說的補償，眼下沈暮也無法拂了友好的邀請。

無聲沉片時，沈暮眉眼溫然：“好啊。”

寶怡是個外向熱的姑娘，年齡和沈暮相差無幾，說起話來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

這一聊，就不小心聊到了喻涵下班。

落日褪去最后一縷亮，天已然暗下。

回春江華庭的路上，喻涵聽完家寶貝一天的遭遇，抑制不住狂笑。

沈暮坐在副駕駛，見樂呵到睜不開眼，恥輕嗔：“快別笑了，好好開。”

“好好好好好。”

喻涵竭力下嚨滾滾涌的笑聲，認真開車。

可沒兩秒，喻涵還是憋不住噗嗤出聲：“不是，你倆這到底是什麼緣分啊？”

自回國，從飛機上起，就開始和江大佬各種邂逅，景不好另說，這偶遇頻率，兩人沒點什麼都說不過去。

沈暮無可奈何嘆了口氣：“我是真不想……都張到出汗了。”

原就不善言辭，面對他，直接詞窮到自閉。

尬聊尬真的很影響心健康。

尤其最后那一眼對視，男人的殺傷力強得無解。

以至于沈暮現在只要一回想，心就得跟有應激后似的。

喻涵握著方向盤，又心疼又好笑：“乖啦，你這麼想，江大佬的車誒，億萬做夢都想上，這波賺。”

或許是先前過分繃，現在回到舒適圈，沈暮完全松弛下來。

“還是拉倒吧。”

沈暮長睫虛斂，再無力掙扎：“特恐怖，我當時完全不敢。”

喻涵哈哈笑出聲，是的慫寶沒有錯。

打趣：“就這你都怕這樣，以后跟置頂面基，你不得走不道？”

沈暮眼神空而無，嘆息：“我突然覺得見面也沒什麼了。”

還有誰能比那位江先生更讓人膽寒。

喻涵故意逗：“我可不信，除非你馬上約他出來。”

沈暮張了張紅潤的瓣言。

片晌又止住，默默抿了回去。

好吧，不敢。

正值夜間出行高峰時段，前方的路略堵塞。

外面滴滴的喇叭聲喧囂彼伏，車燈和紅綠燈的織著遠近輝映。

FM通之聲正在播放某一曲緩的抒歌。

沈暮靜靜著眼前的路況，漸漸失神，陷沉寂。

安靜良久，沈暮輕喚：“喻涵。”

“怎麼啦？”

喻涵打著方向盤，語不自覺跟著溫和下來。

沈暮腦袋往后靠枕，對自己有些百思不解：“你那天和我說完后，我老克制不住想問他私生活。”

聽罷，喻涵笑了笑：“終于好奇了？”

“有點……”

“那你都問什麼了？”

沈暮微搖了下頭：“還沒問。”

但是心深有強烈的沖。

“嗐。”就知道。

沈暮的眉眼間糾纏郁悶：“可我覺得自己有了機，跟他聊天的目的都不純良了，好像有種……窺他私的企圖。”

“這有什麼，很正常，別有心理負擔。”

“真的？”

喻涵揚著尾音“嗯”了聲。

不以為然道：“都說短期的高頻聊天會產生曖昧，都四年了還對人家一無所知，你這新鮮未免也太后知后覺了。”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包包的金屬扣。

沈暮低緩著聲：“以前是覺得，沒有知道的必要嘛。”

“那現在呢？”

喻涵了個空隙，好整以暇瞧一眼：“被我點開竅啦？”

沉思須臾，沈暮到腦袋里上百億的神經細胞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