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載四年歲末，京城雪似落花，漫天飄飛，斑斕繁華的京城一夜白頭。

醫秦詢低頭走進相府，冬日的風后勁十足，刮面刺骨的冷，他腳下踉蹌，子輕晃，卻好象半點不覺，依舊快步向前。來到相府議事廳前，他面上略現豫，推門走進，只見室中不僅是工，戶，兵三部的尚書，還有負責京城軍防的提督司何培在場。

這四位京城高，或坐或站的在議事廳，面無表，在秦詢走進廳中之時，投來探索的眼，點頭做了招呼，京城提督司何培在廳中來回地踱著步，眉間深深皺折，看到秦詢的到來，現出驚疑的樣子，三步并兩步上前：“秦大人，你也來了。”

拱手做揖，秦詢行過禮。還不等他回答，何培忙又開口：“難道相爺真的病重？”

秦詢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樓相從半月前稱病告假，已經多日不曾理過朝中政事，真病還是假病？他本以為相府今日請他前來是為了看病，可是下人卻把他引到了議事廳，看著廳里的幾位大臣，他直覺并非是因為相爺稱病這件事。

看著秦詢的樣子，也知道他回答不上，何培嘆了口氣，大步走回原，拿起桌上的牡丹紅釉紋碗，喝下一口熱湯，一屁坐在戶部尚書的下首。其他三位大臣也都聽到了剛才的話，神間閃爍不定，沉著臉，靜等在廳中。秦詢慢步走近，選在了最末位坐下，這議事廳中，論階，他是最小的了，何況還只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醫。

等了近半個多時辰，即使是朝中以沉穩著稱的兵部尚書都現出了焦慮的神態，議事廳隨著時間推移越發地安靜了。何培在廳中兜轉著，瞥到主位桌旁放著一疊厚厚的奏章，實在耐不住這一室的沉悶，湊上前，手去翻弄，其他員略不妥，還來不及阻止，看清紙上容的何培突然驚呼出聲，眉腳高跳，現出惶惶之態。

這一下勾起了其他大臣的好奇心，紛紛上前，把桌上的奏章看了個仔細，奏章居然全是天載年間政事記錄，什麼事件，理辦法，員名字等等，而記載的這些，都是朝廷理失當，有所疏忽的事件，其中把皇上所下的圣旨容描述得尤為清楚，直指皇上的旨意錯誤，毫不避諱。落款，有的是地方員，有的是京中朝臣，極盡詳細。

翻閱著奏章，幾位大臣神更添凝重，郁郁不言，眼神遞間，都清楚看清對方眼底的震驚，寒冬臘月，他們均到背脊冷汗涔涔，心里好似高懸大石，既不安又沉重。

“讓諸位久等了。”清雅溫潤的聲音從門傳來，眾大臣急忙放下手中的奏章，回過。樓澈踏進議事廳中，淡紫厚裘，黑織金錦帶，青蟒厚底靴，開門之際，他后映出梅花一片，幽暗的花香隨風而，雪四散，香陣陣，寒陣陣。

角微微上揚，清雋疏朗的笑似乎是碧波映月，虛渺如斯。走進廳中，樓澈擺擺手，示意眾人坐下：“怎麼，眾位大臣面都如此蒼白，是不適？”

聽著他關切的聲音，心中竟是一，廳中五位員不約而同地搖頭否認，戶部更是開口：“謝謝樓相關心，大概是這臘月太冷的緣故吧。”

“恩。”樓澈笑著點頭，似是接了這個理由，眼瞟向末首的秦詢，“辛苦秦大人了，聽說大人就快要告老歸田了？”

被點到名的秦詢站起，對著主位上的樓澈一揖到底：“下自年紀老邁，怕錯斷病癥，誤人誤己，因此想及早辭歸鄉。”自從螢妃小產的事件后，他深刻領悟到，這皇宮院的險峻，辭一念，在心中已經擺了許久。

“秦大人不貪慕權位，真是讓人敬佩，”樓澈點頭稱許，笑紋如水，瞳眸中卻是波瀾不興，淡然不見喜怒，環視座下大臣，他徐徐開口，“這半個月來，我染小恙，朝中之事不曾顧及，聽聞皇上已有實施中書院改革的意向？”

終于提到正題了，工，戶，兵三部尚書同時抬眼，面面相覷之下，兵部率先開口：“皇上有意在開年正式設立中書院。”

“皇上也太心急了些，”臉上擺出淡淡的憾，樓澈拿起桌上的奏章，似乎是閑極無聊地翻著，“那麼，諸位大臣有何想法？”

幾位員聽到這話，都知道，是到了明確表態的時候了，猶豫了片刻，工部站起，躬說出自己的看法：“樓相明見，如果中書院一設立，那麼六部的實權都會被架空，形同虛設，以前史為鑒，分權必勝，集權必衰，中書院計劃實不可行，對我啟陵的長久也是不利。”

樓澈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老而彌辣，笑而不答，等待其他人的回答。

“沒錯，沒錯，中書院計劃的確不該實行，這樣六部不就了虛設的嗎？”戶部接著就立刻開口。

“過年之后，還樓相重新回朝，勸阻皇上，現在這朝中一派近臣真是糊涂至極，尤其那個管大人，年輕莽撞，我怕他們的主意影響到皇上的決策啊。”

看著眾人都表了態，樓澈滿意地放下手中奏章：“諸位所說的，的確是我啟陵的憂患，既然大家都這麼有心，那麼今日就立書為表，等年后，一起覲見皇上，勸阻圣意。”手抬起，指向室，幾位大臣回頭一，筆墨紙硯準備齊全，心中皆是一嘆，原來今日相府一聚是早有圖謀。

他們幾人本就是樓澈一黨，明知皇上的中書院計劃是針對朝中樓氏的勢力，事到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年后的一番爭斗眼看是避免不了，也只好著頭皮上，跟隨樓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看著幾位大臣走進室，擬章而書，樓澈眸中沉淀了些許利芒，回頭看向唯一還在座的秦詢：“秦大人。”

“下在。”慌忙應聲，秦詢忐忑地觀察著樓澈，想看清他雍容優雅的的表象下到底藏著什麼，卻發現除了那一抹不達眼底的笑，他什麼也看不清。

“當初是秦大人第一個發現螢妃娘娘小產的玄機，也是秦大人陪同我調查了事原由……”

就知道今日進相府容易，出相府難，秦詢老臉苦皺，默默聽著樓澈溫潤如玉的聲音。

“螢妃娘娘小產，麗妃娘娘突然上吊，想必秦大人也對事由知曉一二了吧，真正幕后何人指示，秦大人也應該很清楚才是。今日請秦大人來，不過是想請你把那件事清楚地寫下來，也算是秦大人告老歸田前為朝廷再出一份力吧。”

室本是暖氣融融，在聽完這番話后，秦詢只覺得遍生寒，當初麗妃的死的確蹊蹺，他曾反復思量，也想到了幕后的可能，可是今日樓澈居然要他寫下來，落筆便鐵證，他哪有這個膽子，去指控當今的……

肩上驀然多了份溫暖，他錯愕地看著樓澈走近，輕拍他的肩膀，看著樓澈即使斂去了犀利，也讓人到幽深的眸中著冷，他不自覺地垂目低頭。

“秦大人好好考慮，反正告老歸田還有段時日，大人也不希場留下憾吧，”樓澈斜睇著他，邊笑意加深，回頭對著廳中眾人說道，“今日相府略備酒菜，就當作是我提前為大家慶賀新春。”

言罷轉，樓澈溫雅的緩步推門而出，就如同他進房之時一樣，門外梅雪映，香坼風中，秦詢呆立在房中，面僵如同化石，里卻應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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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招呼里面的大人。”走出議事廳外，樓澈淡定地吩咐管家，因塑風勁猛而半瞇起眼，漫不經心地看著園暗香淺淺的梅。

“是，相爺，”聲音雖然蒼老卻很穩重，老管家直著板。

“馬上備車，我要去一趟端王府。”

驚詫地睜大眼，老管家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樓澈的背影，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忙招來下人準備簡便馬車，直到馬車離府遠去，他仍有點難以回神。

傍晚時分，炊煙裊裊，樓澈來到端王府偏門，看著下人手忙腳地迎接，他漫著笑，看來天下都認為他和端王水火不容，素為政敵。

“什麼風把樓相吹來了。”軒昂地邁步漸近，端王朗朗之聲傳來，“樓相不是臥病在家嗎？今日怎麼這麼好的興致？”

“王爺與我，都可算是閑人，閑人拜會閑人，還需要什麼特殊理由？”不改溫澤，樓澈故意忽略端王話中的諷意，黑瞳深沉，恰如夜幕，含笑睨著端王。

端王止住笑，打量樓澈，就是這種潤如玉澤般的氣度，不不，在朝堂上與他爭鋒七載有余，而自己始終未曾占過上風，始至今日，他才明白到，這男人已經將俊逸溫雅發揮到了極致，掩蓋了他真正的本質，那是書生卷氣里懷抱著陡然劍氣，不張揚，卻傷人于無形。

“既然樓相有這雅興，本王自當奉陪。”

等兩人坐在端王西廂客廳中時，家仆已經全部退下，鶴鼎爐里燃著淡淡白煙，紅松木桌上擺著兩壺酒，濃醇的酒香溢散在空氣中。

看到端王不自覺地有些拘謹，樓澈首先拿過酒壺，自顧自地倒滿一杯，順手也為端王的酒杯注滿玉，支手握杯，輕抿了一口，稠濃味厚的甘甜中，仿佛一團暖火。

“好酒！”

端王皺起眉，到了此刻，也看不樓澈的來意，思量了片刻，他才說道：“今日……你是來看螢兒的？”

如果不是端王的表極其嚴肅，樓澈幾乎要失笑出聲，炯目微瞇，他意興懶散地答道：“這是目的之一。”

“……那麼就是為了中書院的事來的？”端王拿起酒杯，一口而盡，犀芒掃過樓澈，卻發現他不為所，那樣子，分明又比過去深沉了幾分，“皇上已經準備拿你開刀，你不去籌備，跑到我這里干什麼？”

“皇上心急了些，”樓澈一口接著一口，細品瓊釀，“我們做臣子的，總不能看著皇上行差踏錯……”

端王毫不給面子地冷哼出聲：“收起你那冠冕堂皇的一套。直接說來意吧。”

樓澈低笑，帶著幾分愉悅：“端王還是端王，我聽說，負責京城軍的副督統趙明跟王爺不錯。”

何止不錯，那是他多年來心安排的一步暗棋，看樓澈肯定的神，似乎已經很清楚其中玄機，驚疑不定的端王深鎖眉心。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當年楓山之變，王爺反應如此之快，皇上分明已經事先做了完全準備，依然讓你逃出京城，如果沒有應，這就說不過去了，事后我調查了軍，這才發現王爺的高明之。”

將酒杯放到桌上，端王忍不住謂然輕嘆：“你想要借用這個人？”

“我必須借用這個人，”長眉微挑，樓澈平定的說著，語意卻堅定無比。

端王面沉郁了幾分，眼神琢磨不定地盯著眼前談笑自如的樓澈。心中盤算良久，依然無法抉擇。他倏地站起，酒杯震晃，幾滴醇釀沾上袖，他尤未察覺。來回在房中轉了一圈，他回頭看樓澈，還是那副不痛不的模樣，事不關己的閑適，可偏偏一切的煩惱都是他帶來的。

“既然如此，這個人就借給你吧，”端王咬牙應承，眉間不見輕松，反而鎖地更深，“你的人……這下可就兩清了。”

先是輕不可聞的一聲淡嘆，隨即又略勾菲，樓澈似笑非笑地看著端王，眸中掠過凜，一閃既逝：“如此就多謝王爺了。”

還是被他看了！對上樓澈徹的眼，端王突然生出一陣沮喪。他對于在皇上和樓澈之間選擇的猶豫，即使將人借給了他，卻依然不肯站到他的陣營中……這一些算計在樓澈那朗如明月的瞳眸中居然清晰地映了出來。

端王大口悶酒，借著舉袖的姿勢，遮住了樓澈雪刀似的犀芒，同時也掩住了自己一霎驚慌的失態。放下酒杯之時，樓澈掛著雍雅的淺笑，剛才那一瞬似乎僅僅是錯覺。

兩人無言相對地喝了幾杯酒，樓澈神平靜如初，良久后，忽而想起了什麼，問道：“螢王妃還好嗎？”

“很好，就是害喜有些厲害。”端王舒緩了表。

樓澈點點頭，久在心里的包袱一下子減輕了似的：“兩清了……”言罷，拂袖站起。

“今日叨擾已久，我就此告別了。”

端王微微抬首，明顯有些疑。他本以為還有一番爭斗，與樓澈同政多年，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脾氣，該利用的事和人就利用到底，決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樓相似乎變了許多。”長嘆一聲，不知是憾還是慨。

“變了？”樓澈額低笑，墨玉似的瞳中映出杯盤錯影，冷澈如同幽潭，焦距遙遙落在遠，“世上無人不變，只不過你我站在刀口浪尖，變得比較多一些。”

這一句似是有而發，無比真誠，端王征愣的同時，直覺這一句，是多年來，聽到從他口中吐出最真的話。

端王耳聽得一聲告辭，樓澈已轉，玉冠下零散的漆黑發被塑風揚起，神如玉的俊容上平淡如水，暗如夜空的眸深不見底。

“樓相。”連端王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出言挽留，直覺樓澈今日還有話沒有說完。

只消一眼，就看穿了端王的疑，樓澈邊浮現淡淡笑意，眸過窗戶，看著端王府華燈高掛，仆役群地來回，悠淡地說道：“王爺，你從不曾想過為王嗎？”這才是他今日前來的第三個目的。

眼睛一眨不眨地睜著，端王搖頭，朗聲開懷大笑：“坐上龍椅，然后任你擺布？如果不想被擺布，就要像今日的皇上一樣？”

樓澈也笑了，笑開的剎那，眸中如冰的寒意消散：“王爺才是真的變了。”這樣的話，以前的端王又怎麼會說出口。

斂去笑，他從容地離開，正如來時一樣，從偏門退，沒有驚任何人，誰也不知，這一夜，素為政敵的樓相和端王達某一默契。

政業，無恒友，無恒敵！

“相爺……”從門外接到傳報的老管家一路急步至書房，老邁的軀意外的強健，腳步穩練有力。

“什麼事？”從音調聽出事態的不尋常，樓澈也只是清淡地問了一句，頭未抬，專心致志地埋首書案。

“剛才送來的，皇上元宵設宴，請相爺走一趟。”

筆尖輕，一劃而下，看著白凈的六吉宣上的墨跡，樓澈劍眉稍蹙，隨手將筆擱在案山上，看著老管家氣吁吁，浮云般的淡然說著：“也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