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
金臉一黯。
當然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麽樣。
“皇後一向是魏太傅的得意門生。既然威國公是皇後的父親,皇後正應當去勸解威國公打消這念頭才是。”
金看段雲嶂的神,仿佛窗外一隻麻雀驀地胎了凰。
“皇上,您打算讓臣妾去勸威國公,打消罷免魏太傅的念頭?”金小心地重複。
段雲嶂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金牙都了。
上回讓去改太後的主意,這回居然讓去改老爹的主意。他以為是誰啊?是楊玉環還是趙飛燕?
“您覺得,臣妾去勸了,威國公就會聽麽?”
段雲嶂懇切地握住金的雙手:“朕相信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
金想拿瓜子砸死這個人。
可是金的神一向是冷靜從容的。
於是此時便也冷靜從容地深吸了一口氣,道:
“皇上,臣妾不願意。”
初生虎崽被牛欺
段雲嶂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像他不相信滿朝文武有誰能勇敢站出來反抗威國公一樣,他也不相信,皇後小黑胖居然有一日膽敢當著他的麵反抗他。
當然,跑城門那一回是不算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皇帝陛下震驚得很。
“你再說一遍?”
“臣妾說,臣妾不願意。”金吐字清晰,抑揚頓挫都把握得十分到位。
“是不願意,還是不敢?”段雲嶂冷笑。
“因為不敢,所以不願意。皇上,那是刀口,您要臣妾蒙著眼睛往上撞?”
“他是你親爹。”
“臣妾這輩子隻見過他一麵。”金歎氣,“其實讓魏太傅告老還鄉,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段雲嶂沉痛地看:“連你也這麽說。”
“皇後,朕知道威國公未必會聽你的。可是,你起碼應當去嚐試一下。”
“明知不會有結果的事,為什麽要去嚐試?”皇後劉黑胖在親爹威國公的眼裏,也不過是一顆沙礫。
“你當真不去?”段雲嶂咬牙。
“不去。”金恭順地低頭,口中卻是大逆不道的抗旨。
“皇上,除非你以皇上的份,命令臣妾去。”
段雲嶂默不作聲了。他並不想以皇上的份,命令金去做這件事。
何況這樣,也就沒有意義了。
“原來這天下當真已經不是我段家的天下,而是你劉家的天下。”段雲嶂冷冷地盯著金。
“好,你不去,朕親自去。”
“皇上……”金唞了一下。
段雲嶂看也不看一眼,轉出了香羅殿的大門。
金在那一瞬間有一種覺,似乎他出了這門,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其實段雲嶂說得沒有錯,為了魏太傅,起碼應該去試一下的,隻是不敢。在劉歇麵前多麽人微言輕,提一提這話,劉歇都會笑的。
這個皇後,無論在劉歇眼裏,還是在太後眼裏,都不是個東西。也隻有段雲嶂,偶爾會把當個東西。
金在正殿中站了許久。
“娘娘?”素方擔憂地喚。
金轉臉,笑:“可以把瓜子拿出來了。”
。
皇帝陛下親臨威國府,這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這要換了別個臣子家,必定是全家出迎,蓬蓽生輝。可是威國公卻不然。段雲嶂領著小孫子到了威國府,竟無人出來相迎。
一路由仆人引路到正廳中坐下,奉了茶。過了一會兒,管家前來稟道:“皇上,我家公爺正在風蟬院和六夫人下棋。皇上請隨我來。”
小孫子當場就要翻臉。從來隻有臣子覲見皇帝,哪有皇帝去見臣子的道理?
段雲嶂強忍著怒氣,攔住了小孫子。
他這個皇帝,當得委實無趣。
他十二歲立後,新娘從白玉人變了黑胖金,他從此便明白了,他這個皇帝,是要仰仗威國公才能健康長的。
母後和皇叔都教導他要忍。可是如果這一忍就是一輩子,又該怎麽辦?
一進院門,便見威國公劉歇正坐在一叢竹影下,和清靈的六夫人品著茗,下著棋。棋盤刻在一塊巨大的太湖石上,填金線,風雅得很,又闊氣得很。
六夫人由侍扶起來,緩緩地向段雲嶂行了個禮。劉歇便擺擺手:“你子不好,不必拘禮了。皇上自然親自來了,就不會講究這些規矩。”
劉歇自己,連眼皮都不曾一。
六夫人默默退下去,劉歇將棋盤一清,衝段雲嶂笑道:“皇上,可有興趣與臣對弈一局?”
段雲嶂在袖裏握了拳頭,又慢慢鬆開。
“威國公這院子修得真是雅致。好,朕就與威國公對上一局!”他一抖袍子,在劉歇對麵坐下。
劉歇微微一笑,這小皇帝,被自己如此製,不僅能平靜以對,居然還端出了一分皇帝的架子。
不容易。
“威國公,朕執黑子,你執白子,如何?”段雲嶂抓了一把黑棋子,也不等劉歇回答,便要落子。
刷地一聲,劉歇手中紙扇打開,墊在了段雲嶂要落子的手下。
“皇上,為何您執黑子,臣執白子呢?”
“朕乃天子,自然是要行先的。”段雲嶂回他一笑。
劉歇沒有立刻回話,而是沉靜地打量了段雲嶂許久。
段雲嶂手心漸漸沁出汗來。
半晌,劉歇哈哈大笑,收回了紙扇:“皇上,臣知道,您今日來訪,是有事相商。”
“威國公料事如神。”段雲嶂垂眸。
“皇上,如果這一局棋你能贏了臣,臣就答應皇上心中所想之事,如何?”
段雲嶂心中大喜,可是表麵上還要強抑著喜,心反複了一陣,終究忍不住問:“當真?”
劉歇一折一折地將扇子收起來:“當真。”他淡然抬眼,“請皇上先落子吧。”
段雲嶂神微變,過了許久,才緩緩在右下角落下第一子。
這個先,不是他以天子份過劉歇而得到的,這個先,是劉歇讓給他的。
劉歇輕瞇著眼睛,一麵留意著棋局,更多的卻是在觀察眼前的年天子。
小皇帝談吐舉止之間,自有一沉穩之風,以他的年紀而言,已經是十分難得,然而若說是王者風範,他還不夠。
段雲嶂,畢竟還是太了。
劉歇的角扯出一笑意。
猛虎太張狂,貓太孱弱,初生的虎崽,把玩起來比這兩者都要有趣的多。威國公了心思,想和小皇帝好好玩上一局。
棋局過半,六夫人也來換了幾次茶。段雲嶂慢慢對弈得有些興起了。在宮裏,太後娘娘和徐太妃不會和他下棋,段攏月沒時間和他下棋,段雲重是個沒耐的,坐不住,至於金,本就是個棋盲。他整日裏手,也隻得和小太監們玩玩,可惜小太監們棋力差,下得也沒意思。
和劉歇對弈,總覺得對方的心思深淺難測,可是落到一招一式上,又覺得似乎和自己差不太多,段雲嶂被撥得越發興,雙眼都放出來。他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居然已經逐漸占優了,而劉歇,雖暫落下風,卻依然不疾不徐。
“威國公,又失三子。”段雲嶂微笑,覺得這一回將魏太傅保下來,是十拿九穩了。
劉歇眼皮一:“皇上,棋風甚健啊!隻是還差了些後著。”
段雲嶂道:“威國公,棋盤上還是要穩紮穩打才是真功夫。”
劉歇挑眉。
“威國公,你既然料事如神,也該猜得到朕今日來,所為的是何事。”
“皇上,這個,不妨等棋局終了再談不遲。”
“威國公,朕知道,你心裏早就有數。”
劉歇靜看他一陣,歎了一口氣,將手中即將落下的子收回:“皇上可知,今日魏鄉洲大人上了折子,要求告老還鄉?”
“什麽?”段雲嶂一驚,手中黑子墜地。
“魏大人今年已經六十八歲了,年老弱,強求他繼續為國獻,未免對他不公。臣已經擅作主張,準了魏大人的折子。如今,魏大人全家應該已經收拾好行裝,準備上路了。”
“你……你說什麽?”段雲嶂然瞪著他。
這……就是後著?
“威國公,你方才答應朕,贏了此局就從朕心中所想,難道你要出爾反爾嗎?”
劉歇悠悠道:“臣是答應過。可是魏鄉洲大人乃是自請辭,臣也無法阻攔啊。”
段雲嶂怔然,竟然找不到話來反駁他。
“至於這棋局麽……”劉歇用眼睛在段雲嶂臉上兜了一兜,便低首在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子。
“棋還未下完,誰勝誰負,尚難定論。”
段雲嶂順著他的手勢看向棋盤,驀地發覺自己後方明明穩守穩攻的布局,被他一顆白子徹底擾,後方的十幾顆黑子,全部被堵死。
大局已定。
這,也是後著。
段雲嶂木然盯著那棋局,企圖從中挖出劉歇作弊的蛛馬跡來。劉歇朗笑出聲,將棋盤輕輕一敲。
“皇上,這局,已經終了。”
不畏虎的初生牛犢有什麽好玩的,這自以為聰明的初生虎崽,才是真有趣。
唉呀呀,一敗塗地,再塗地。
帝王恩旦夕改
魏太傅走了。
魏太傅留給皇帝一封信,皇帝看也沒看,就扔掉了。
金聽說了,便曲折地過素方找到皇帝的侍小孫子,從軒羅殿的旮旯角落裏把那封信找了出來。金也沒有看,可是想留著。
皇帝在寢殿裏關了三天三夜,不上朝,也不看折子,甚至也不去向太後請安。據小孫子說,皇帝這三天三夜都對著一方棋盤苦思冥想,不吃也不喝。
到了第四天,太後娘娘把宮裏所有的娘娘公主王爺皇子都召來,在軒羅殿門口跪下。
“皇帝,你要做什麽,哀家都隨你,可是你不能這樣糟踐自己的子!你……你這是存心讓母後不得安生呀!”太後娘娘淚前襟。
“我說皇侄啊,人生哪有過不去的坎兒?”攏月王爺苦口婆心。
“皇上,就連我這不是親娘的都看不過眼了,您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黎民百姓,為你母後想想啊!”徐太妃捶頓足。
“皇上……那個,剛出爐的五香瓜子,要不要嚐嚐?”皇後娘娘也勉為其難地出麵說了句話。
眾人都看二百五一樣看著。
然而軒羅殿的門卻呼啦一聲開了。
段雲嶂神森地站在門口。
“母後,皇兒讓你心了,皇兒有錯。”他在太後麵前跪下。
“皇叔,您教導得有理。”他對段攏月拜了一拜。
“徐太妃,多謝惦念。”他向徐太妃點了點頭。
然後,他站到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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