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陡然耳， 葉渠驚訝的神便沒能繃住， 再想掩飾已經來不及。他沒說話， 算是默認。

果然是青衫。

月隴西走之前將夜明珠給了葉渠。騎馬回府，頭一件事便是給青衫寫信。他拼盡全力修復崇文作這麼些年，終于盼到了這日。這個人， 無論與月家是友是敵，他都要將其收為己用， 讓原作得以流傳。

夜盡天明， 卿如是收到倚寒的來信。今日是去月府赴宴的日子， 被卿母催著起早梳妝打扮，沒有空閑讀信， 只將信封收在屜里。

皎皎起得比還要早，替拿了那的，打量一番后盯著皎皎道，“那日我說笑的， 還是換青那罷。”順眼些，總好過這。

考慮到一會兒上場耍鞭，卿如是吩咐皎皎為隨意綰頂心髻即可，一支碎玉琳瑯釵穩固。上裳是淺青， 用深青的線繡著花枝， 青黃間，纖腰素束， 佩戴一只黛香囊，一枚羊脂白玉佩， 羅下一雙素靴，掛著茜流蘇，走時前后搖擺，煞是有趣。

將鞭別在腰間，又拿了兩束帶，方便耍鞭時挽袖。

卿母見依舊與前幾日無異，連個像樣的首飾都不曾戴，當即喚丫鬟去拿了一只玉鐲子、一只細銀臂釧，勒令戴上，又在眉心給點了花鈿，這才覺得瞧著舒服了些。

問到所獻何藝，卿如是乖順地回答，“耍鞭子。”

卿母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著太擺手，“算了算了，我早該想到你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你還是等著過幾日與景遇相看罷，先上馬車。”

雙轅滾走，卿如是起簾子朝外探頭，街道被今次趕往月府的馬車占了個全，由此可見這回的壽宴是多大的排場。

似乎為了應證的猜想，方下馬車，月府小廝的報禮聲便傳耳中，一聲著一聲，忙不迭更替著，賀壽之人絡繹不絕，鞭炮聲也沒停過。

卿如是謹記卿母馬車上的教誨，姿態端莊地跟在后，保持微笑，一言不發。

百年前月一鳴的相府也差不多是在扈沽這個方向，但來說并不是這一座。這座月府有襄國公和郡主坐鎮，比之當年的相府，氣派只增無減。假山堆砌，奇花閃灼，樓閣廊軒錯落有致，山泉清流引荷塘，風景綺麗瑰變，可謂移步換景。

卿如是暗自打量著月府的景致和來往的人，遠遠瞧見坐席上正與人說笑的喬蕪，后者也瞧見了，當即著手絹與揮手。頷首一笑回應，轉彎向較遠的一席走去。

坐席設在荷塘外走廊上，說是池塘，實則是湖。過廊間觀賞荷塘，可見碧湖漣漪陣陣，中央有一圓形石臺，剛好沒過水面，正有幾名子站在石臺上翩然起舞。遠假山上瀑布垂落，聽得流水潺潺。

卿如是暗嘆了聲果然是奢靡的月家，收眼，不再張。

距離開席還有一段時間，不眷拖三拉四地閑聊著。

們方坐定，旁也立即有婦人湊過來問話，“卿家姑娘也長標致的人兒了，可有議親？”

卿母含笑接話，“不曾，子頑劣，我正愁呢。”

“怎會愁，活潑的子最討喜了。”那婦人立即坐過來抓了把瓜子，同卿母聊了起來。

卿如是撐著下發呆，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聽見們二人說得興起，似乎又給安排上了一場相親會，悠悠嘆了口氣，借口更，離開此。

哪知道還有一個喬蕪一早等在那邊，見起，趕忙黏上來挽住的胳膊，“如是，你去更？我也去，我來過月府，知道在哪，帶你去。”

容不得拒絕，喬蕪將拖走了。

一邊走，喬蕪一邊低聲音同說道，“如是，我都打聽好了，荷塘中間那個石臺你看見了嗎？一會兒我們就站在那里獻藝。這次是獻藝的閨秀就有將近二十個，以書畫作壽禮的十多個，還不算那些繡手絹、繡壽圖的……我琢磨著，想嫁世子的人怎麼就這麼多，得上們麼，我可是聽說，世子跟們相看之后全都送了隨禮。”

卿如是了耳朵，隨口道，“你不也一樣收了隨禮。”

“我不一樣。”堅持道，“我收到的禮要比們收的珍貴，我娘說了，那是進貢給陛下的織錦，皇后娘娘賞賜到月家的。世子挑這禮給我，想必我有獨特之。那織錦我已經做裳了，一會兒跳舞便穿那。”

服了。卿如是慣是不喜歡聽人說這些的事，沒理。

踏上湖上拱橋，喬蕪待要再說些什麼，抬眸卻瞥見了迎面朝們走來的月隴西，登時睜大杏眼，“世子！”

他正微側首對斟囑咐些什麼，聽及此，轉頭向前看去，先目的是卿如是。視線稍向下偏移，瞧見腰間系著鞭。

言又止，終究什麼也沒說。

卿如是挑眉，冷凝著他，“世子，既然我們在席前遇上了，索找個地方將事說清楚。”

月隴西從容道，“茲事大，有什麼話，還是等壽宴結束再說比較好。”

“你該不會是想著先穩住我，席后再敷衍過去罷？”隨口問，竟一擊即中。

月隴西淡笑，“怎麼會呢。你看席間賓客眾多，我為月府世子，忙得不可開，這案子又說來話長，與你細說的話恐會耽擱。”

卿如是無奈地皺起眉，姑且信他。

拱手準備告辭，被月隴西手攔住，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腰間，片刻，抬眸問道，“卿姑娘今日可要獻藝？”

卿如是淡定點頭，“暫時是有這個打算。”

月隴西臉上的淡笑斂起，似乎有些張，“獻什麼？”

卿如是挑眉，故作平靜，“你到時候看不就知道了。”要現在把耍鞭子幾個字口而出實在太丟臉了，更何況喬蕪還在旁邊瞧著的笑話。

喬蕪抿一笑，“世子，如是要獻的彩極了，一會您定要好好瞧。”

“是麼。”月隴西覷了一眼，又看向卿如是，“拭目以待。”

“走了。”卿如是與他道別。

走出一段距離后，被喬蕪拽了拽，回頭看去，月隴西仍站在橋上著，神復雜，似茫然似惶。仿佛在等著什麼，且已站在橋上等候多年，也孑孓多年。希冀被人了一下，搖搖墜，他陷迷惘，不知所措。

那一瞬，卿如是竟在他眼中看出落寞來。

喬蕪嗅出些不尋常，“如是，世子怎麼這般看著我們？”

卿如是搖頭，“不知道。”

們回到席間時，碗筷盆盂悉數備好，酒佳肴番呈上，國公爺和昱郡主也已在主位坐好。

郡主穿戴莊重，聽說方才宮中來人替帝后送壽禮，所以才著冠服戴朝珠，翡翠瑪瑙琳瑯，無比正式。此時接完禮，坐在席上，微偏著頭與側的人說笑，目和藹，儀容端莊。

不知說到什麼，郡主不聲地掃過席間，將視線落在各位閨秀上。

有位姑娘站了起來，迎著郡主的視線走過去，先施禮，后湊到郡主耳邊說了什麼，郡主淡笑頷首。

接著，那姑娘離席去了后院，再出現時，換一霓裳羽，款步踏著湖中石板橋，站上石臺。原是自請獻藝。

隨著子的出現，席間紛紛將目挪至石臺。國公爺趁著安靜起說了幾句，話落正好開席，席間又熱鬧起來。

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的卿如是百無聊賴地嗑著瓜子。

閑聊的婦人總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卿母轉過頭悄聲道，“如是，方才我同那位夫人打聽過了，上臺獻藝的姑娘數都數不清，興許本不到你。我琢磨著你若真上去耍鞭子，倒不如不獻。一會這麼著，你等那些姑娘排在前頭，若是不上你，你就別去自取其辱了。你覺得呢？”

我覺得，那真是可喜可賀。卿如是微頷首，鄭重道，“全憑母親做主。”

們這廂話音剛落，那廂一曲霓裳羽舞也至尾聲。卿如是看見喬蕪也站了起來，心道這人果真腦子不利索，一舞作罷又起一舞，不是存心讓人給們比個高低麼。

且霓裳羽本就是驚艷的舞，喬蕪如何能蓋得過？

事不關己，卿如是只作壁上觀。

待到喬蕪換好裝站上臺，席間議論聲乍起。卿如是亦驚訝地咦了一聲，不為別的，只因喬蕪上穿的舞裝只在布料和細節上與方才那子有所不同——要跳的，也是霓裳羽舞！

先前那子，莫不是打聽到了喬蕪獻藝的容，所以先一步首位上場。喬蕪大概也是抱著不服輸的心態，才非要立刻上場與那子一較高下。

們二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卿如是磕著瓜子樂滋滋地看著。

樂聲起，郡主的眉微蹙了蹙，喚來丫鬟低語了幾句，喬蕪遠遠瞧見了，還以為是要喚自己下場的，沒開始跳便自了心神，一起步就踩錯了拍子。

卿如是在場下輕搖頭，聽得卿母在旁道，“起先跳這舞的子定然心中得意了。起跳踩錯，若穩不下心神，后面只會一錯再錯。”

如卿母所料，喬蕪不是個鎮得住場子的，慌神過后遂將舞步忘得一干二凈，一支舞跳得磕磕絆絆，席間奚落聲漸起，聽及議論，喬蕪眼眶霎時紅了。

更慘的是，當看向月隴西時，才發現他正側與人說話，就沒看跳舞。一時不知該喜該憂。

卿如是很同。

墊底預定，在座別的閨秀們還沒上去獻藝就都很實在地松了一口氣。

們松了氣，卿如是卻提著心，概因方才剛吃上一口小菜，晃眼一看，下場后的喬蕪不找先前那子揪扯，也不找的親娘哭訴，竟直奔著自己而來。

完犢子，卿如是心底頓時升起一不好的預。

下一刻，喬蕪果然坐在旁，扭著的裳低啜道，“如是，我的臉丟過了，反正你要獻的也好不到哪去，我這廂算是陪你一起丟的，該你了。”

卿如是：“？？？”姐妹，這賬不是這麼算的。

周圍的人聽見的話，紛紛看了過來，知道卿如是也要獻藝，起先和卿母聊得愉快的婦人頭一個湊過來問獻什麼。

卿如是：“？？？”夫人，熱鬧不是這麼湊的。

縱然此時騎虎難下，卿母仍舊不聲地拂開那婦人的手，念及卿喬兩家的關系，對喬蕪好言道，“如是今日不適，興許不上臺了。你歇息歇息，吃酒席去罷。”

喬蕪不聽的，但窘迫之盡顯，一陣面紅耳赤，還抓著卿如是的裳，“方才在橋上你還和世子承諾了要去獻藝的。如是……咱倆玩得好，有什麼丟人的一起丟罷……”

是鐵了心要把這墊底的位置留給卿如是，周圍的人都看得出來，因此也愈發好奇卿如是要獻的是個什麼，會比跳錯舞還要上不得臺面。

卿母本有心幫閨躲過去，但喬蕪這麼一鬧，卿如是就必須得著頭皮上了，好在那鞭子若是耍得好，也不見得能比喬蕪丟人。更何況，過幾日還要與喬景遇相看，這廂不遂了喬蕪的意，回去不知道怎麼埋汰人，屆時兩相見了面上難看。

反正世子這邊卿母也沒抱太大希，如是耍不耍那鞭子都已因爽約相看得罪過月府一回了，倒不如給喬蕪做個順水人，還能幫如是落個喬府那頭的好。

思及此，卿母輕聲對道，“去罷。”想了想仍是有些氣不過，為了刺喬蕪，又補了一句叮囑，“認真些，不錯步子就不會丟人的。”

卿如是：“？？？”娘，你真是我親娘。

喬蕪當真被刺疼，但聽及卿如是要上臺，頓時又眉開眼笑，“如是，那走罷，要先去和郡主通稟。”

卿如是：“……”罷了。了鼻梁，原本便是要去的，昨晚也做好被嘲的準備了，上輩子已經丟過一回臉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卿如是瞧了眼頃刻被占領的石臺，起朝郡主那方走去。

月隴西坐在郡主側喝茶，看著走過來，目一凝。

原本通稟時無須告知獻藝容，只報上需要幫忙準備的東西就好，但因著喬蕪那一出，郡主便多問了一句。

卿如是低咳了聲，回道，“小自習武練鞭，唯有那鞭子還有幾分看頭，遂為郡主獻上一段，難登大雅之堂，還郡主莫要見笑。”

萬萬沒有想到，宴上獻藝祝壽還有獻鞭子的。郡主一愣，訝然過后收斂神，頷首淺笑。

只見一旁的月隴西盯著，一眼也不眨，面容漸次蒼白。

“還有……若是方便的話，可否備上三架花鼓？嗯……很可能被打破，不要太貴重。”

話音未落，手臂猛地一疼。月隴西握住，幾乎是掐著骨頭。卿如是疑地看向他，手臂的疼痛使不自覺蹙起眉。

這是第二次了，他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渾上下著一子侵略，但并非存有歹意。

“隴西。”郡主喚他，帶著一叱意。

他回神，松開手，視線卻沒有移開。默了默，他用低啞的聲音吩咐邊小廝，“給備鼓。”頓了頓，又咬牙低聲道，“要能敲得最響的那種！”

郡主：“？？？”

卿如是：“？？？”

小廝：“？？？”

好嘞。

卿如是了發疼的手臂，斟酌道，“多謝世子。”

踏上石臺。月隴西站起來，立在欄桿邊凝。

抱拳一揖，反手甩鞭，鼓聲乍起，宛若靈蛇出般凌厲的鞭法，一舉一，一步一躍，一如當年。

那個當年啊。他也是這般著，眉梢眼角都在笑。

他的心驀然揪，往事逐一浮現，被時間笞得支離破碎的畫面悉數拼合黏補，鞭鼓響，一聲聲盡數和著他的心跳，那聲音能侵髓蝕骨，將他到窒息。

長鞭一陣陣破空，一陣陣擊鼓，他恍若未聞，只覺那震都與腔共鳴，擊穿他的心，頓時鮮淋漓。

他出神地著靈敏的作，手中的茶杯因他再也控制不得的力道應聲而碎，一滴順著掌心落在瓷片上，開出花來。

郡主一看慌了神，一邊吩咐小廝去喚大夫來包扎，一邊拽著他的手細看。

嘈雜聲充耳不聞，月隴西盯著，那種拼命抑到極致，有待迸發的緒潛藏在心深，是張，是，還是欣喜若狂，混的緒擾得他險些喪失理智，一時間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從前那無數次喃喃著“今夜，你我夢來”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