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當年珊娘進西園時，隨不過只帶著一口小箱和一個妝奩匣子而已，如今幾年過去，十四歲的要回去了，居然發現，裳面料就打包出足足四口大箱子，老太太給的各種首飾也足足塞了三匣子，再加上這些年收集的一些零碎品，又是兩大箱子……

看著院子里摞著的這一口口大箱子，以及娘、三和、五福懷里各抱著的一個首飾匣子，珊娘忽然覺得很有些不好意思。

——難怪人人都想進西園呢，瞧瞧這收獲！

許正是出于這份不好意思，等到傍晚時分，五房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終于派了人和車過來時，去向老太太辭行，那眼圈紅得還是真意切的。

的紅眼圈，顯然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也很是了一把，著珊娘的頭發道：“回去好好養病，等你養好了，我再派人去接你。”

好個“派”人去接，不派的話，珊娘便永遠都不可能回來。

被老太太教養了這麼多年，這點鑼音珊娘還是能聽得出來的。只是，紅著眼圈的給老太太磕完頭，卻并沒有按照老太太的暗示，給老太太說出一句“老太太可千萬記得派人來接我”的話來——害怕會一語讖。

而老太太卻因此心里很有些不悅。雖然在眼里，紅著眼圈的珊娘只是在死撐，可不聽話就是不聽話，老太太原本的那一點，立馬便在珊娘“和老子一樣的倔強”下化為了烏有，反而收了淚，一個勁地催著珊娘趁著天還沒黑前趕回家。

不過，老太太一向講究個世家風范，便是心里已經不再喜歡小十三兒了，該講的面規矩還是要講的，于是臨別前，老太太竟又塞給珊娘不好東西，珊娘的行李里白白又多出一只箱籠來。

（珊娘悄悄以小人之心度人：老太太這一招大概也可算是一箭雙雕、千金買骨了吧。不僅不收回給的那麼多裳首飾，還另外有賞，這在外人看來，往小說，是現了老太太的大方親切；往大說，其實也是在替西園打廣告呢——瞧，連個被從西園里挪出去“養病”的姑娘都能收獲頗，若是留在西園里，還不知道會有多好呢。你們還不快點來？！）

老太太自是不會親自送珊娘出去的，但老太太最看的戲碼就是家里姐妹和睦，于是七娘、十一娘、還有仍逗留在老太太院子里的十四娘，便都自告勇去送珊娘。幾個好姐妹拉著袖惜別了又惜別，抹淚了再抹淚，就好像珊娘要去的不是僅一街之隔的長巷，而是要走那充滿了魔怪神鬼的西天取經路一般。

總之，等做完了全套，那天已經開始黑了。最后這幾位深意重的姑娘們，才被同樣抹著眼淚的大給帶開，大還親手扶著珊娘送上馬車。

而就這樣，老太太還怕人委屈了珊娘，又邊的吳媽媽親自跟車去五房，要親眼看著的小十三兒平安到家才能放心。

西園門外，那些圍觀的人們忍不住一個個點頭贊道：“家和萬事興，家里長輩如此恤，晚輩又如此友，果然這侯府是有底蘊的人家，不是那些不知禮的暴發戶。”

馬車上，珊娘挑開車簾看了一眼漸漸遠去的西園，然后抿一笑——這會兒終于可以放心大膽、真心實意地笑了。

才剛一回眸，就跟六安那雙帶著好奇的眼撞在了一。

六安。

珊娘邊的笑意微微一凝。

六安和七彩八錦們幾個，是在做那個“夢”之前就被分到的院子里的。而這些不等的小丫鬟和三和五福們還不一樣。三和五福是屋里侍候的，自然是各有主子。們這些不等的小丫鬟，論職責只是打掃庭院，聽大丫鬟們的差使；論歸屬，們只屬于們所服務的那個院子，并沒有專屬的主子——就是說，那院子里住了誰，誰才是們主子。

珊娘沒想到的是，臨走之時，六安卻忽然當著老太太的面，跪在的面前，要求跟走。

老太太慨道：“倒是個有有義的，就跟了你吧。”

于是，六安就這麼跟了珊娘。

只是，想到前世，再看著如今才九歲的六安，珊娘難免覺有些……嗯，別扭。雖然今生們大概是不會再共侍一夫了……

“那個，”清了清嗓子，問著六安：“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在西園里總比跟著我要更有出息呢。”

六安正襟危坐地跪坐在珊娘的腳邊，抬頭笑道：“我能進西園，原就是托了姑娘的福，如今姑娘回家去，我自然是跟著姑娘的。”

珊娘一陣驚奇，再一細問才知道，原來六安能進西園，還真是那時候多的一句。

這西園，不知多人想要進來，因此，每次西園里要選人，便很有些八仙過海的架式——那是各顯神通。六安的小舅舅費了很大的力氣，才不過搭上老太太院子里一個守門婆子而已。而那時候的十三姑娘，在老太太跟前仍是玉字輩里的第一人，雖然還是個在室的姑娘，平時也不怎麼過問家事，可的一句話，卻還是有份量的。因此，那個婆子就求到了珊娘面前。而那時候的珊娘也“要求積極上進”的，為了示好（大概多也有一點賣弄的份在里面），便答應幫忙說句話。因此，原名青兒的六安才會當選。

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珊娘勢頭好，自然有人愿意結著，見難得替一個小丫鬟說了話，便有人以為珊娘是看好這丫鬟，就主把六安分到了珊娘的那個院子里。至于六安的名字，卻是撥到珊娘的院子里之后，由教養嬤嬤王媽媽據五福們才重新起的名字。

搖晃的馬車里，兩世為人的珊娘才頭一次知道，這傻六安為什麼會一直對如此忠心耿耿，便只為了當初那麼隨意的一句話……

“你可真傻，只一句話罷了，哪能算得什麼恩。”撐著額，搖頭笑道。前一世六安就那麼傻了，這一世，好歹得學著聰明點才行。

六安卻一陣搖頭：“便是一句話，也有人是不肯說的呢。”

也是，換作七娘才不管，換作十一娘怕惹事。至于十三娘，之所以多那麼一句，其實說實話，不過是要賣那守門婆子一個面子，以便以后好利用人家打探老太太院子里的消息……

珊娘嘆息一聲，忽然不愿意把那些不太純潔的幕告訴這單純的小六安了。手過去了六安的頭，笑道：“便是我真說了這麼一句話，也未必是出于對你好的意思。以后可別再這麼傻了。”

六安聽得似懂非懂，但心里卻覺得，愿意放下架子，跟家里的姐姐一樣手頭的姑娘，一定是個溫的主子。娘說過，人都是拿真心換真心的，愿意真心對的主子，也愿意真心去對待。

六安的所思所想珊娘并不知道，仍隔著車窗看著外面清冷的街道。

這梅山鎮，依在梅山腳下。那條從梅山里流出來的落梅河，把整個梅山鎮一分為二，北岸直到梅山下，看著仍像是個普通的鎮子；而南岸，卻是不知從何時起，似乎已經整個兒被侯家包了圓。

不過也難怪，侯家在這梅山鎮上已經不知繁衍了多代，子孫繁茂的侯家人只那麼一房房地鋪展開，便能占據好大一塊地盤，珊娘甚至覺得，就是那北岸，也總有一天會塞滿了侯姓人家。

當然，便是整個梅山鎮都改姓了侯，對于侯家人來說，真正屬于侯家的核心地盤，仍是當年侯府的所在地——就是如今已經分為老太太住著的西園和老太爺住著的東園的那一片。

雖說在外人眼里，侯府仍是和諧滿的世家典范，但為侯家人，且還在西園里養了七八年的珊娘，卻是深知，家那兩位老祖宗，老太爺和老太太簡直就是“王不見王”，每年也就必須一家人團圓的年節時分，大家才會看到老太爺和老太太同于一個屋檐下，而若是平常看到這一幕，則表示，一定是出了什麼驚天地的大事件……

上一次這兩位老祖宗聚在一，是珊娘的一個族叔，拐跑了族里另一個早亡的族叔留下的寡婦，這一驚天地的大丑聞。

直到如今，回想起來珊娘仍覺得很是震驚——老太太氣個半死的事，老太爺居然鼓掌好，還說寧九叔才是侯家的種，只可惜不是他親生的兒子，直把老太太又氣個半死。

后來聽說那位寧九叔帶著那位被拐跑的寡婦族嬸下了西洋，老太太卻一口咬定，那船票定然是老太爺給的錢……

此乃閑話。要說，這侯老太爺和孟老太太不好，直接的后果便是他們的兒孫沒一個是跟他們住在一起的——西園里養著的那些不算。總之，侯老太爺一等兒子結了婚，就把兒子們全都從府里踢了出去。于是，不管是將來要承業的長房也好，還是珊娘那沒出息的爹所代表的五房也罷，如今全都住在離老侯府后門僅一街之隔的長巷里。

等馬車停下時，珊娘才注意到，五房所分的院子似乎離侯府又更遠一些，竟已經到了落梅河的邊上。

珊娘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整個五房除了大門口掛著的那兩盞氣死風燈外，竟一片寂寂，似乎沒人知道，今兒姑娘要回來。

不用眨眼，珊娘都能猜到，這怕是那個“九千歲”馬娘，有意要給一個下馬威呢。

此時送回家的吳媽媽也已經下了馬車，看著那黑的五房大門，吳媽媽那張嚴肅的臉頓時又冷了三分。

吳媽媽是老太太的心腹，和老太太一樣，最是在意那份世家的面。在看來，便是要下十三姑娘的臉面也沒什麼，誰十三姑娘如今得罪老太太了呢，可好歹該抹平的地方還得先抹得鮮了啊！

——就是欺負人，好歹你也關一關門啊！這般明著來，知道的說是對付十三姑娘，不知道的，只當這是在打老太太的臉呢！

吳媽媽沉了臉，回頭就對方媽媽喝道：“這是怎麼了？姑娘回來，家里竟不知道怎麼的？怎麼連個大門都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