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蓮香寺建在城外的會覺山上，雖然偏幽，但香火一直鼎盛，尤其這寺里供奉的一尊觀音，據說大慈大悲，靈的不得了。還有寺里的住持凈明，是個得道高僧，若能得他一句點撥，便如菩薩再世造化了。

喬氏今日來此進香，就是打算帶董氏來拜見凈明住持，能得其點撥一二。

國公府的車到會覺山山腳時，一個主事和尚并幾個提前來打掃的丫鬟婆子已經侯在那兒了。

梅茹早已按捺不住，這會兒挑開車簾往外一看。

就見山腳不遠一個歇腳的亭子旁亦栓了幾匹馬，只怕也是來進香的。如今留了幾個小廝看著，又在亭子里溫著茶，熱氣氤氳繚繞開，襯得這秋日愈發蕭索了。

眾人依次下來，五六個嬤嬤扶著喬氏和小吳氏、董氏走在前面，姊妹三個則站在落后一。

見到喬氏和小吳氏，那主事和尚上前，雙手合十道：“二位太太，廂房早就備好了，請先上去歇歇腳。”

喬氏點點頭，又問：“凈明大師在不在？”

那和尚面稍稍犯難：“今日寺里不巧來了幾位貴客，住持正陪著呢。”

能勞煩凈明住持的貴客份定然不簡單。喬氏一聽，便問道：“不知是京城哪個府上的？”

“貧僧也不知了。”和尚搖頭，“那幾位施主一來，直接就去后頭。”

喬氏知不便再問，只隨這主事和尚往上。

這蓮香寺下有數百級臺階，依山而鑿，又高又抖。如今要上山，于這些養尊優的大家小姐，實在是一樁苦事。

原本姊妹三個行在一，但三人中，梅蒨年歲最長，量最高，子骨亦是最弱，不過走了幾步就氣吁吁。正巧前頭董氏神也乏，漸漸慢下來，兩個人自然懨懨的落在最后。

萍姐兒年紀最小，穿著圓領小襖，戴著瓔珞，還是小孩模樣，勁頭亦是最足。這會兒與梅茹話不投機，踩著鹿皮小靴蹬蹬蹬往前走。走到高，又回頭沖著梅茹得意的做了個鬼臉。

梅茹只當沒看見，懶洋洋的移開眼。

如今是深秋，這會覺山的山間種著紅楓、青松，略略一抬眼拂過去，只見漫山遍野，紅楓如火，青松湛翠，就是那些枯了的掉在地上的枝葉也泛著好看的古黃，而蓮香寺一角暗黃飛檐掩映其中，實在是。風過之，葉子的聲兒也格外好聽。

梅茹今日梳著反綰髻，發間用金墜腳扁簪固定著，又斜一支小珠釵，耳邊戴著翠玉耳墜，風一鼓起來，拂過臉龐，珠釵并著耳墜輕搖，整個人只覺得神清氣爽，心境愈發開闊。

略略一頓，董氏和梅蒨便慢悠悠的上來了。

二人一抬頭，就見梅茹站在高，上是寬袖窄腰的湘錦緞桃紅邊對襟長褙子，底下搭著條桃紅百褶，這會兒立在漫天金烏底下，遠遠瞧著，是一團明歡喜。

董氏打心眼喜歡這個小姑子，于是笑著喚：“循循。”又問：“看什麼呢？”

聽著董氏的聲音，梅茹回頭眨眼輕笑。

一笑，那雙桃花眼里淌著，溜溜一轉，靈極了，倒讓人忽略了其他平平無奇的五。

“好嫂子，你瞧。”一把挽過董氏的胳膊，梅茹抬手往遠一指，搖頭晃腦道：“我瞧這河山壯，江山秀麗。”說罷，又負手背道：“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

董氏難得心好的逗：“循循什麼時候也學會咬文嚼字了？”

梅府上下都知道梅三小姐不喜禮樂書數，梅茹前世確實不喜，每每看到夫子腦袋就疼。可嫁給傅錚之后，就不大好意思了。傅錚雖自小不大寵，可他到底師承賀太傅，文采斐然，有丘壑，琴棋書畫無一不、無一不通。梅茹想著琴瑟和鳴啊，于是磕磕補了不，更是畫了幾幅畫、寫了幾幅字，的請他指點一二，知到最后那人也沒正眼看上一回……

懶洋洋的嘆了一聲，梅茹回董氏道：“我早就學會了，如今還看不上這些哩！”

輕點的額頭，董氏笑道：“循循最會貧。”

梅蒨亦掩面笑，可了風寒，這會兒剛一笑，又捂著帕子偏頭咳嗽。今日挽著百合分髾髻，襯得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猶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實在楚楚可憐。上是銀白滾藍邊長襖，底下是同的繡花羅，在這茫茫山野之中，形容愈發消瘦，亦愈發出塵。

董氏瞧在眼里，怕耽擱了蒨姐兒子，回頭又要挨老祖宗說，于是道：“這兒風大，咱們往前吧。”

梅蒨點頭，三人繼續往上。

寺里廂房早已收拾出來，早有下人們在里面恭候著，備了點心茶水，供夫人小姐們歇腳。梅茹不過喝了小半盞茶，便又坐不住了，拿眼覷喬氏，又掃了掃外面。

喬氏正在那兒吩咐下人話呢，眼角余里就見自己兒跟個猴子似的扭來扭去，待房里沒外人了，故意喚道：“循循！瞧什麼呢？”梅茹訕訕轉過來，喬氏繃著笑臉，逗道：“莫不是惦記著蓮香寺的包子？”

“哪有！”梅茹自然否認，又甜道，“循循是惦記要去替爹爹和哥哥求個平安符呢。”

“就你甜！”喬氏揮了揮帕子，“去吧去吧，多帶兩個丫鬟。”

得了娘親的允許，梅茹竊竊一笑。

領著靜琴和意嬋走出廂房，那邊廂，萍姐兒也恰好探出腦袋來。

兩人目一遇，萍姐兒扁扁，又了回去。

小吳氏管的嚴厲，是決計不許獨自走的。萍姐兒又探了探腦袋，對小吳氏道：“娘親，三姐姐好像去拜佛了呢。”

小吳氏不為所，只是道：“待見過凈明大師，你和阿悠再結伴去轉轉。”

萍姐兒皺眉，心道，誰要見那勞什子的大師。梅蒨在一旁安：“萍姐兒，不過一會子的事，待會兒二姐領你去后面的蓮花池。”

萍姐兒扁扁，又暗忖，誰要去看那勞什子蓮花池啊，一池子淤泥爛藕，我想吃包子啊！

雙眼往外一掃，哪兒還見梅茹的影？萍姐兒撅著，愈發厭惡梅茹。

且說梅茹在寺院里閑逛。今日國公府來禮佛，整個蓮香寺里面沒什麼人，偶爾遇到幾個和尚，也是雙手合十，喚一聲“施主”。梅茹對拜佛求神一事興致缺缺，也不進殿，只是胡走著。走來走去，就又惦記上那素齋包子。給意嬋使了個眼。意嬋會意，去和尚的膳房，用油紙包了兩個過來。

秋天天涼，這包子還是熱的，梅茹握在心里，正好當暖手的手爐了，眉角眼梢里都是歡喜。

悶葫蘆靜琴見狀，也只能埋怨意嬋：“就你縱著姑娘玩兒。”又對梅茹道：“姑娘，姑娘，咱們還是尋個幽靜地方，你這樣被人瞧見……實在不雅。”

梅茹哧哧一笑，便去到寺廟后頭。

這蓮香寺后面是一汪蓮花池，引活水進來，夏日的時候景致極雅，如今冬日就有些蕭索。沿著蓮花池建了幾水榭、石橋，又堆疊著高低錯落的假山，假山上頭還有個六角亭。

梅茹想著去那六角亭，那上頭最高，視野最闊，也沒人。如此一思量，主仆三人便往那兒去。

料過了石橋，剛轉進假山，猝不及防的，迎面驀地急急忙忙沖過來一個小哥兒！那人本剎不住腳，兩人竟直愣愣撞在一！

這哥兒個子與梅茹差不多，兩廂撞在一，同時“哎呦”一聲，梅茹手一抖，包子就掉地上了，滾了一滾，恰好被那莽撞的哥兒給踩扁了！

這還得了？

意嬋連忙堵到跟前，斥道：“哪家的混小子？”

梅茹在后頭跳腳：“要他賠我的包子！”

“什麼包子？”假山石階上面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冷冷的，淡淡的，像一把寒涼的劍，劈開重重山石，直刺而來！

梅茹渾一僵。

本來是低頭撣灰的，這會兒像是被凍住了般毫彈不得，又聽那人淡淡的問：“釗兒，怎麼回事？”

這一回，他的聲音愈發近了，像是曾經在耳邊說話一樣。

循循，你姐姐進宮了，自小待你好，心地又，朕不想為難。

循循，天大地大，你還能去哪兒？念朕與你夫妻一場，你自請去冷宮吧……

傅錚！

梅茹緩緩抬起眼。

只見那人立在假山疊的影之中，一玄勁裝，腰間玉帶收得略，黑領之下，出來一圈兒里，白的，那是他渾上下唯一的白。幾縷碎金落下來，傅錚清雋的眉眼在斑駁陸離的金烏之下，看不清楚，卻無端讓人覺到徹骨的寒意。

梅茹狠狠掐著手，才不至于想要戰栗。

傅錚的視線在梅茹上掃了一下，又面無表的拂開。他只是垂下眸子，著底下闖了禍的傅釗道：“把人家的包子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