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府的馬車里，姊妹倆面對面坐著說話。梅蒨拿著梅茹的那幅畫細細端詳一番，笑道：“三妹妹，這麼多姑娘家里就屬你最恣意了，旁人都規規矩矩寫字，就你作了一幅畫出來，難為老祖宗要喊你循循。”

循循二字，便是盼循規蹈矩，料梅茹還是本難移。

梅茹有點難為，這會兒央道：“二姐姐，今日之事千萬別說給老祖宗聽，不然又得罰我。”

“那是自然。”梅蒨點頭，又對著畫道，“三妹妹，你如今作畫的本事也進不，倒讓姐姐我羨慕。”

這事梅茹也覺得奇怪呢。坦然回道：“平日想畫也畫不好，今日倒是心來，真是怪了。”想到作畫一事，梅茹心里又開始了，問：“二姐姐，如今時辰尚早，你還去挑丹青麼？”今日出府時梅蒨便說想去挑幾幅丹青的，如今一張小臉著，生怕梅蒨反悔不去。

笑了笑，梅蒨說：“咱們去瞧瞧吧。”

他們還是去四喜堂，掌柜的迎了他們上到二樓。每個雅間里其實都懸了幾幅字畫，做書房的模樣，可掌柜的恐不夠們挑的，于是又從旁移了好幾幅過來。

梅茹今日是來師的，并不打算買，梅蒨倒是挑的仔細。

一室安靜。

今日是冬節，店里人本來就，偶爾能聽到樓下有人說話，還有走廊的腳步聲，沉沉的，很快又往樓下去。

梅茹四看了看，并沒有合心意的。那些畫如今在眼里，不知怎的，通通多了兩分匠氣，像是刻意而為之，不夠自然。梅茹暗自顰了顰眉，沒有打擾專心致志的梅蒨，而是領著意嬋，悄悄走到對面雅間，在門口朝里看。

這里面仍舊掛了幾幅，一眼過去，依然沒有合心意的。略有些失，梅茹順勢走到隔壁。這間還是沒有。梅茹再往旁邊那間去。邊走邊看，不多時便到了盡頭。只見寬闊的兩面墻上，左右各懸了一幅。梅茹定睛一瞧，居然有一幅眼。

款步走過去，偏著腦袋看。

這畫掛的位置有點高，梅茹個子稍矮，脖子歪了沒一會兒便發酸，于是努努，示意意嬋去樓下請掌柜的過來。

走廊里安安靜靜的，只有梅茹一人立在那兒。

仍舊歪著頭看，忽的，正對面雅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人闊步而出。

梅茹漫不經心的拂過去一眼，見是個男人，又漫不經心移開視線，側著子，往旁邊避開兩步。

驀地，渾一個激靈，像是反應過來什麼，梅茹復又霍的偏回頭去——

只見面前這人著一玄闊袖蟒袍，上面用金銀線繡著江牙海水，那金蟒盤踞口，張牙舞爪，恁的嚇人，腰中又束金鑲玉嵌東珠玉帶，袍子底下若若現的，則是繡吉祥八寶紋樣的黑緞靴子，端的是滿貴氣，猶如芝蘭玉樹。

梅茹子一僵，鈍鈍撇開臉。

“殿下。”側見禮。

傅錚垂眸。

目是一個纂兒，上面不過一支赤金點翠花簪，然后是小半張側臉，一雙眼兒低低垂著，底下是桃紅撒花滾白狐邊緞面對襟褙子，月白繡花棱。這小丫頭個子好像稍長了些，原先只到他腰上一點的，如今似乎開始條了，冒出來小半個腦袋。整個人安靜的立著，唯獨耳間那翠玉水滴墜子，輕輕的，一搖又一晃。

傅錚“嗯”了一聲，喚：“三姑娘。”

聲音還是清清冷冷的，裹著徹骨寒意。

梅茹不接話，只盼著這人趕走，料傅錚背后突然又竄出來一道聲音——

“七哥，你在跟誰說話？”說話間，一個腦袋從門邊探出來。

梅茹一聽這聲音，眉心忍不住打了個結。

“哈哈哈。”傅釗笑的張狂，“原來是梅府三姑娘，那四屜包子吃了麼？”

果然一遇到這人就沒好事！

梅茹皺了皺眉，沒好氣的回道：“謝殿下的四屜包子，都吃了。”

“都吃了啊，以為你拿去喂狗了呢！”傅錚實在是個睚眥必報的。頓了頓，他又笑嘻嘻的問：“三姑娘，可還要了？我再送你四屜！”

話里全是狡黠與捉弄，梅茹抬頭瞪他。

傅釗今日也穿著皇子的吉服，大約是隨陛下祭祀回來，這會兒正朝眉弄眼呢。

梅茹說：“不必麻煩殿下，我今日還想著禮尚往來，送你四屜呢！”

這二人你一眼我一語，針尖對麥芒，爭個沒完。傅錚負手立在一側，只是安靜的輕輕垂眸。

他的視線不經意的拂過梅茹，卻見現在的模樣和先前在他跟前完全不一樣。這小丫頭在他面前，是僵的、避讓的、甚至是厭惡懼怕的，可在十一弟面前，卻是最尋常最活潑的樣子，眉角眼梢里滿是神采……仿佛死而復生似的。

傅錚別開眼，依舊沉默。

他不說話，安靜的時候，越發像個無足輕重的外人。

那邊廂，有人推門而出，腳步輕輕，聲音，喚道：“三妹妹。”

梅茹正跟傅釗爭得不可開呢，這會兒輕盈溫婉的聲音飄過來，滯了一下，扭頭過去。

只見梅蒨領著大丫鬟明芝立在不遠，聘聘婷婷，如出塵仙子，國天香。

梅茹抬眼飛快的瞟了眼傅錚。這人還是垂著眸子，反倒是傅釗疑問道：“梅三，這是你那個落水的二姐吧？”

就這麼快稔的稱呼梅三了……

梅茹角了，卻也正好順勢道：“兩位殿下，正是我的二姐。”又對梅蒨道：“二姐姐，這位是燕王殿下，這位是十一殿下。”

梅蒨沒有上前，而是遙遙見了禮，道：“參加兩位殿下。”

說話聲音溫溫的，跟水似的，梅茹低下頭。

說話之間，意嬋領著掌柜上來了，見狀楞了一下，過來小聲問道：“小姐，那畫還看麼？”

梅茹看了看梅蒨，心想，自己這二姐如果今生能嫁給傅錚便是最好的了，不如借故看一會兒……心思轉了轉，就點點頭。

傅釗見要取這幅畫，笑得不無得意：“這可是我哥哥的手筆，你真有眼！”

傅錚沒有回頭，就聽梅茹厲害嗆道：“殿下，又不是你畫的，你得意什麼？”

被一刺，傅釗又是氣的跳腳。

梅茹進了后的那個雅間，掌柜將畫取進來，正要命意嬋關門，誰知傅釗亦一并走了進來。

梅茹冷著臉道：“你進來坐什麼？”

傅釗低聲道：“我瞧你那二姐似乎有話跟我七哥說，我杵在那兒，還自討什麼沒趣？”

梅茹一怔，啐道：“你胡說什麼？莫說我二姐姐！”

雖是這樣，卻也沒再轟他走，只是將門敞著，又讓意嬋和掌柜的都在，這才勉強避嫌。

莫名其妙的，就剩傅錚一人杵在外面。

對面的梅府二姑娘年紀稍長，量長條，略略抬眼過去，已經是個大姑娘。非禮勿視，他這會兒只能著旁。

就聽對面的梅蒨聲音的道謝：“殿下，多謝當日的救命之恩，自不敢忘。”

“二姑娘不必客氣。”傅錚回道。正要說“舉手之勞，無足掛齒”時，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驀地一頓。正好對面雅間敞開的門里傳來梅茹與傅釗的說話聲，不知這二人又斗了什麼，釗兒又是一頓惱。

傅錚怔了怔，側目過去。

目是一團明的桃紅影，立在直直的金烏之下，仰著臉著他的那幅畫。

看的認真，碎金在兒家長長的眼睫上打了個璇兒，然后落進一雙瀲滟的桃花眼中。

傅錚微微有些怔忪，他一時竟想不大起來，自己那幅畫究竟畫了什麼。

他愣愣轉過眼。

對面的梅蒨沖他福了福，又吩咐旁的丫鬟明芝：“去請三妹妹出來，咱們該回府了。”

明芝應了聲“是”。

那丫鬟垂首過來，傅錚索避回先前的雅間里。

眼見著那個丫鬟走進去，對面又是一陣飛狗跳，那對小冤家不知又在爭執什麼了，釗兒許是落了下風，這會子只剩一道聲音，脆生生的，威風凜凜。

傅錚安靜聽了一會兒，垂下眼，倏地笑了笑。

……

且說姊妹二人上了馬車，梅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反倒是梅蒨出言提醒：“三妹妹，你和十一殿下似乎極為稔？人多口雜，還是稍稍多注意些。”

這話是真為著想，梅茹紅著臉道：“二姐姐，我下次再也不逞口舌之快了。”

一路再無其他話，待回到府，二人一并去春熙堂請安。從春熙堂出來，梅茹便去了喬氏那兒。知正要走進正房，候在外面的劉媽媽急急忙忙過來攔住道：“三姑娘，大爺在里面罰呢。”

“怎麼了？”梅茹自然而然的問。

劉媽媽皺了皺眉，滿是為難。

梅茹正疑著呢，里面傳來梅寅的罵聲：“看看你做的好事！吃了幾口黃湯，那麼好的媳婦，就就就就被你休了！”

梅茹大駭。

嫂嫂被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