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葦心里又憋氣了，在后面追了兩步想把人弄回來, 可他的速度有點快, 沒追得上。終究還是不放心, 假裝若無其事地, 也走去了休息室，衛東很知機地跟了上去。

此間的會場布置請了專門的會務負責, 正大廳旁邊隔出來了三個房間。一個做客人的休息室, 一個用來擺放收到的各種禮, 還有一個布置了邱永晉個人品陳列的地方，供客人瞻仰。

走過去的時候，邱明松正領了幾個老頭在陳列室參觀, 看見后，他直接背轉，明顯一副仇人的樣。也不想多理睬這邊的人, 實在太, 擔心多說一句話便會中毒。

風風火火趕了過來，可站到休息室門口又有點猶豫了。

和歐北之間的關系, 目前非常和諧, 可怎麼論起來其實都有點假模假式。作為戰友, 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了一起, 在戰斗的過程中互相幫忙是一定的。可現在戰斗接近尾聲了, 勝利在，各自藏在心里的那些小想法就鉆出來了。

伍葦還算是了解自己，歐北這人就不是什麼好人, 可無可避免地被吸引了。

今兒這麼關心地跟過來，到底是以人的姿態、妻子的份，還是人？

自己想得有點糊涂了，雖然也明白自己和他之間存在某種洶涌的吸引力，但他喜歡過的人明顯太多了，更重要的是，他從來沒有對說過，我你。

這一點猶豫，讓停了下來。

衛東見糾結，道，“要不直接進去唄？”

嘆一口氣，搖搖頭，得一個人好好想一下。

可想來想去，怎麼都不太甘心。

小聲道，“東子哥，你說我要是去了，會不會顯得特別不大氣？”

“你是老板娘，你要做什麼都可以的。”衛東還奇怪道，“怎麼會不大氣，招待客人這事你可以正大明。”

咬，半晌點頭道，“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伍葦復又轉，站到了休息室門口。

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大多數時候都能夠冷靜思考，當日邱明松為了挑撥兩人的關系將蘇惠弄了回來。心里約有不舒服，也有種種被打擊到的灰心喪氣，但其實并沒有很惶然，畢竟兩人之間存在更加牢固的戰友關系；更讓介意的，其實是蘇蘇這個只聽見一個名字的人；更讓耿耿于懷的是歐北的不信任。

歐北從來不太提起這個人，唯一一次說起來，還用了“憾”二字。

憾什麼呢？可惜什麼呢？如果曾經沒有過上的付出，怎麼會有期待？

外部有力的時候，便只是單純的憾，可當外面的力全部沒有了，往日的好回憶會不會全都回來了？

不想承認自己喜歡上歐北了，可不由自主地，腳自己便走了進去。

休息室門半掩，推開一看，卻只見蘇蘇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邊站了兩個工作人員，歐北遠遠地在對面。他開口說了什麼，距離有點遠，聽得不是很清楚。蘇蘇一邊搖頭，一邊泫然泣地看著他，臉上帶了急切和辯白，爾后開始流眼淚。

伍葦也曾是個哭的人，可從不愿意讓歐北看見自己脆弱的樣子。心里升起瘋狂的嫉妒，明知道他在這關口上不會和有什麼，但還是不可抑制。

深吸一口氣，轉走開，只是看到他和別的人說話而已，便難以忍。

一直跟在后的衛東有點心驚，本能地覺得老板可能要糟糕了。老板娘臉上那憤怒的表，可不像是玩兒假的。他覺得老板有點笨，人嘛，總是說氣話，怎麼人讓他去見別的人他就乖乖去了，這本就是火上澆油。

伍葦只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歐北便春風滿面地走出來了，眼角眉梢都帶著興的樣子。看了辣眼睛，不知道舊人見面追憶了多往事。偏開頭不去看，正巧他也被人攔著說話了。

想了想，繞開他的視線返回休息室，蘇蘇起收拾自己的包，正準備要走。

兩人正面遭遇，抬頭，眼睛自然而然地睜開，長睫小扇子一樣了。

“蘇蘇，對嗎？”伍葦著嗓子道。

蘇蘇點頭，仿佛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樣子。

“你不是有話跟我講？還說我不聽會后悔？”干脆坐到對面，認真看著。

同樣都是人，同樣長了好看的臉和，但卻完全不同的類型。伍葦自覺自己就像一汪淺水，勝在清澈明；可對方卻是一溪春水，曲折蜿蜒，充滿了風致。人和人見面的時候，難免就會比較，從容貌到著，從氣質到涵，互相探底后，自然而然會在態度上流出來。

“請說吧，是有什麼重要的話一定要在今天這樣的場合講給我聽。”

蘇蘇很張，額頭冒出一點點虛汗，看著但沒有說話。

“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很憾以前沒有見過面。”

“我是從林琳那里知道你的。”蘇蘇抬眼，“說找你的話，應該會幫忙我。”

伍葦皺眉，“林琳？”

蘇蘇點頭，小聲道，“對。”

“能你什麼事？”

手握得死，半晌才道，“已經告訴過歐了——”

伍葦冷笑一聲，“原本是找我幫忙，但歐出手了，所以不需要我，對吧？”

“對不起。”蘇蘇道，“我沒有這個意思，可歐代最好不要告訴你。”怯生生看著他，“我怕他生氣，真對不起。”

想聽的可不是這種屁話，干脆道，“你跟邱明俊和歐是怎麼回事？”

蘇蘇臉上顯出愧來，似乎不太愿意說。

沉默了半晌，終于開口，“我以前，是跟著歐的。跟了有三四年，相一直好的。有一次帶我回海城玩，遇上邱明俊了，結果就——”

顯然是事有點齷齪，自己說不下去了。

“后來呢？”

蘇蘇又扭了一下，最終咬道，“你也知道我的底細，我也不說假話騙你。我開始跟歐也是有人介紹的，沒想到會是他這麼好的人，真的很喜歡他。可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對上他們這種爺本沒辦法抵抗，跟邱明俊攪合在一起了也分不出來誰對誰錯。歐明里不說，但是心里介意得很，后來都不怎麼和我說話了。我沒辦法，只好也跟了邱明俊——”

“在外面生氣了，歐給他力了，回來不順心就折磨我。我真沒辦法，也沒人敢幫我。上次說歐破產了，我不想走的，可邱明俊讓人把我架出去了，我真沒辦法；這次邱家這麼倒霉了，我心里其實是很高興的。”蘇蘇是真害怕，“我貪點輕松錢，但是不想把命也弄丟了，想來想去，得離開這里。”

“你信我，我說的都是真話。”蘇蘇認真看著，“我也不想這樣過一輩子——”

也就是說，是想走了？

“我不敢直接找歐，只想找你幫忙安排我走。不過歐能來親自和我談，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也很開心。”蘇蘇小心地看著，“你放心，我真的不會對他有什麼了。”

伍葦知道說的話真真假假都有，可想走的心倒是真的。看著一派弱無骨的樣子，其實很想問一問，你跟了歐這麼多年，既然喜歡他，為什麼不反抗邱明俊的強迫？即便對方是富二代，可歐北難道就弱到那個地步了？還是說，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認識過歐北？

甚至到了現在，歐北剛遇到這麼大的一個麻煩，也沒有問問他好不好，始終只關心自己能不能走。

道，“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歐北曾經喜歡過你？

蘇蘇疑地看著，又馬上閉了。

現在追究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深深地嘆一口氣，終于了解歐北那個“可惜”是什麼意思了。

“所以歐同意送你走了？”

蘇蘇點頭，有點不好意思道，“留在國總沒辦法避開邱家的人，我想去國外留學進修。還有錢的事——”

伍葦看得滿臉通紅，知道還算是有一些道德在，怪不得歐北會心。點點頭，表理解，起要走。

蘇蘇又鼓足勇氣，道，“伍葦，你也要小心。”

不明白地看著，道，“歐他們這樣的富二代，本不會真心喜歡一個人。你等合適的時候就走吧，走得遠遠的——”

伍葦沒說話，蘇蘇繼續道，“你只不過是他用來對付邱明俊他們的工，要是他真的喜歡你，絕對不會把你放在這麼危險的境地。現在不僅僅是邱家人恨你，我還聽說有別的人也想找你麻煩。真的。”

“你覺得他不喜歡我不在乎我，所以讓我做這麼危險的事？”有點奇怪道。

“不是嗎？”蘇蘇睜開漂亮的大眼睛，“如果喜歡你，怎麼會舍得你冒險？對不對？”

還真是，天生的金雀。

“謝謝你提醒我。不過，歐北應該很喜歡我——”

蘇蘇不相信地看著，一臉是傻叉的表，“他有說過？”

不想和廢話，直接走了出去，越走越確定，他不用說就知道。

歐北應該是喜歡的，他老巨猾地謀劃了一切，早就預料了今天的結局。可當迫他結婚的時候，他二話沒說就結了，一點沒提婚前協議的事。如果，這都不是喜歡，那什麼才是？他在人上栽的跟斗不，被拋棄了一次，被辜負了一次，可依然有勇氣來第三次。并且，他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站在背后的人，而是并肩。

可即便是喜歡，心里也不高興。

追悼會接下來的流程便很制式化了，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大家瞻仰了儀容發表了懷念和言，最后紛紛離開。伍葦遠遠看著歐北找了王文遠說話，那狗子聽了命令后去休息室，片刻后將蘇蘇當著邱家人的面帶走了。邱明松和于紅蓮的臉很不好，但無計可施，找了個借口離開。

伍葦跟著歐北一一送客，理完全部事后已經快到傍晚。他還得設宴招待這次出了大力的錢銘以及他所代表的一些人，借口太累了，先回家。

坐在衛東開的車上，看著逐漸亮起來的霓虹，耳朵里還殘留著哀樂的聲音。邱永晉死了，死的時候痛苦異常，可死后也算是哀榮到了極致。人和人命運不同，齊進是個好人，沒有害過任何人也沒違背過道德和法律的準繩，但卻是在極其難堪的狀態下下葬的。

鼻子有點酸，忍住淚意道，“東子哥，我現在想回杭城屏山渡那邊。”

衛東在后視鏡里看不太對勁，小心道，“剛老板那邊待了，最近一段時間哪里都不能去。”

“為什麼？”

他頓了一下，“謹防邱明俊狗急跳墻。”

伍葦笑一下，“蘇蘇告訴他的？那邊想搞事嗎？”

他沒接口，牢記王文遠的教訓，老板家的糾紛摻和。

“那你多帶幾個人吧，我現在不想回家，就想去給我爸燒個香。”雖然邱明俊那邊的事還沒開庭，也沒有最終的結果，但想去告訴他，他最沒用的小兒終于幫他抓到兇手了。

衛東沒有再拒絕，直接打電話調了一組保全車跟在后面，爾后去了杭城。中途他發了幾個短信，給歐北通風報信，伍葦看見了他這個小作，但也沒管。

抵達屏山渡后已經是后半夜，天黑路遠不方便上山。

伍葦后跟了一群人，知道做事不能只要自己高興，讓衛東帶了人去住酒店。

躺在酒店床上，翻來覆去一整夜睡不著覺。手機一直簡短地有短信來，是歐北在說話。他說，“今天酒喝了有點多，頭暈。”“你回屏山渡，什麼時候回來？”“你為什麼不理我？”

看了短信很厭煩，全部都沒回。

只有伍安蘭發了一個來，說，“小葦啊，我給你姐姐的時候，的手又了。如果能醒過來多好啊，咱們就能一起去庭審現場，看那個畜生怎麼死。”

伍葦頭蒙在被子里流眼淚，給回了一個，“不管姐姐醒不醒，都帶去庭審啊。”

伍安蘭發了“好”字來，半晌又道，“還是不要了，折騰，媽舍不得。”

最后歐北發來一個短信，“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

伍葦睜著眼睛到天明，第一束穿窗戶的時候，起床了。

給衛東發了個短信報告行蹤，去酒店附近的香燭店買祭品。齊進喜歡喝點小酒，還老牌的紅梅煙，最喜歡吃的是屏山渡本地產的冰糖橘，都給買了。

回酒店的時候，衛東和那些保全已經等在門口了，個個嚇得臉白青的樣子。

衛東道，“老板娘，你多這樣搞幾次，我要心臟病了。”

“怎麼就嚇這樣了？”笑道。

他可不敢說老板昨兒半夜和今天一大早沖他吼什麼樣子了，連老板娘跟汗要他賠命的話都說出來了。想來那個蘇蘇跟在邱明俊邊，聽他說了不狠話，又原樣將這些話轉給歐北聽，將人嚇了個半死。

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可秋老虎還在。伍葦想趁著太還沒熱起來的時候祭完，便只給大家買了面包和牛做早餐，一行人浩浩去了公墓。

去年車禍的時候也是夏天，天氣太熱，尸放在冰棺里開銷太大。伍安蘭和都舍不得齊進死了還要被折騰，干脆買了個便宜的將人火化了放進去。所謂土為安，其實安的是活著人的心。

車行了約莫大半個小時，抵達了山下。

伍葦下車，拎著東西步行上山，拒絕了衛東好意幫忙。

上了一百二十級臺階，然后左轉，數到第三塊碑，便是齊進了。石碑上了他的黑白照片，笑嘻嘻地出雪白的牙齒。蹲下，將口袋里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擺放整齊。

齊進是個老實人，從小寡母帶大，一心要找個媳婦孝敬老娘。可惜世事不如人意，他喜歡的和老娘想要的媳婦不一樣，艱難抗爭了兩年終于結婚，婚后又栽在了重男輕這一條上。他既要顧著自家老娘，又要維護媳婦和兩個兒，只有苦哈哈地煎熬自己。熬了二十年，眼見著要出頭了，天降橫禍。他這一輩子，可能也就在結婚那幾天順心順意過。

人活在這世上就是難，要麼這里不如意，要麼那里不如意。若要用人力去彌補，則是十倍的心換不來一份老天爺的恩賜。